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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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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藥的事進行得相當隱秘,而且,院裏上下誰也不上手。

十月剛打頭,仇家遠便秘密叫來那三個人,就是上次送他回來的三個人。年輕的馬車像是個外地人,着一口誰也聽不懂的外地話。另兩個的話倒是能聽懂,但又不説,見了人只是笑,陰森森的,叫人發怵。仇家遠給三人分了工,兩個三十出頭的漢子負責打包,裝車,年輕的馬車負責驗秤。水二爺一開始不高興,原因是馬車把秤盯得太緊,他一兩也混不上。

“這狗,長的是鐵眼珠子。”水二爺憤憤的。秤一盯緊,水二爺打仇家遠手裏得的銀子就少,他當然不樂意。不過,幾天後,水二爺不在乎了,甚至不到秤前來,秤多秤少像是不管他的事。後來人們才知道,仇家遠提前安撫了水二爺,他在原來説好的基礎上又額外給了水二爺一張銀票,據説數字大得驚人,怕是這些地全換種成罌粟,也換不來這麼一張銀票。仇家遠並不是白送,他的條件相當簡單,水二爺幾乎閉着眼就能做到。

這條件便是,藥一曬乾後,就不關青石嶺的事,水二爺得保證,院裏上下,不能有一個人干預送藥的事。

“這好辦,這好辦,我水老二不發話,哪個敢?”水二爺捧着銀票,樂得合不攏嘴。

第一趟藥是在十月五號悄悄送出去的,人們就見,後晌還在裝車,説好二天一大早上路,早上睡醒,那掛馬車早不見了,啥時走的居然沒一人知曉。

連着送了三趟,拴五子不安分了,跑來跟水二爺説:“二爺,不能由着他們,這黑更半夜的,他們到底玩什麼鬼?”

“夾住你的嘴,閒(鹹)吃蘿蔔淡心,你把你的褲帶繩繫好。”拴五子一低頭,果真見自個的褲帶繩開着,定是剛才在牆角撒,猛地望見了狗狗,沒來得及系。

水二爺轟走拴五子,躺炕上樂滋滋地煙,心裏盤算着,要是這麼種上五年,哼!

三趟藥送完,人們忙着開始挖那些長在地裏的了,副官仇家遠照例在各地裏轉了一圈,仔細地盯住每一個人看。藥是安全送走了,路上也沒出啥事,但現在不出不能説以後也不出,他心裏,還是急着護藥隊的事。這麼想着,腳步在狼老鴉台停下,拾糧領着吳嫂和狗狗幾個,正在地裏挖藥。不知為啥,這些子,一看見拾糧的影子,副官仇家遠就動,莫名地動。有時候,甚至想拉住拾糧,好好喧上一陣。可惜藥師劉喜財將拾糧看得緊,近乎寸步不離地護在他身邊,兩個人神神秘秘的,不知一天到晚説些啥。藥師劉喜財有個怪脾氣,甭看他是跟着副官仇家遠來青石嶺種藥的,但仇家遠的話,有理的他聽,對路子的他聽,要是説得不投他的機,想聽,沒門!這點上他跟曹藥師是那麼的不同,院裏上下,誰也沒見過曹藥師敢跟副官仇家遠頂嘴,討好都來不及哩,可這個劉喜財,不一樣。

副官仇家遠望着,心裏,一脈兒一脈兒生出些怪誕的想法,這些想法其實在他心裏藏好久了,只是沒機會説出來。當然,現在他也不能説,還不到時候,他這麼提醒自己。

突然,他的目光盯在小伍子身上,對呀,咋把他給忘了?仇家遠一陣喜,多天困惑他的問題似乎一下解決了,他高興地衝小伍子喊:“小伍子,小伍子,你過來。”小伍子聞聲朝地埂上走來,這是一個年紀稍稍比拾糧大一點的山裏孩子,不過個頭長得高,人也橫實,皮膚細白,不像拾糧那麼苦大仇深,一看,就討人喜歡。仇家遠記得,他曾經跟小伍子喧過一次,其實這孩子苦着哩,打小沒了娘,爹帶着他在水家大院當長工,所以他算是在水家大院長大的。有一年峽裏鬧瘟疫,死了不少人,他爹也沒逃掉,最後讓一把火燒掉了。此後,他便像水家的孩子一樣在這院裏長大,小時給水英英當玩伴,捱了不少欺負,長大後,主動跟小姐拉開了距離,規規矩矩做起下人來。應該説,水二爺對他的情,要比拴五子好,只是他沒拴五子那般機靈,嘴也沒拴五子會説,慢慢地,拴五子成了院裏的紅人,他呢,還是老樣子,受院裏人不受的苦,穿院裏人不穿的衣裳,偶爾地,也讓水英英拉去,陪她練馬術,不過每次都是鼻青臉腫,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直到來了拾糧,他的地位才稍稍高了點。

“仇…副官,你…叫我?”這孩子,一見仇家遠就口吃。

副官仇家遠笑笑,小伍子往地邊來的這個工夫,他心裏,已打定了主意。

青石嶺護藥隊是快到十月末的時候成立的,副官仇家遠挑細選,從四十多個幫工和下人中選中八個,都是跟小伍子差不多一般大的。誰也沒想到,仇家遠讓小伍子當了隊長。這一天,他帶着護藥隊,在草灘上練走步。走步有啥練的?包括八個護藥隊員在內的所有人都覺仇家遠是在耍兒戲,可一等到了草灘上,真讓他們按指令走,才發現,這八個人,真是不會走步的。

就在護藥隊員們在草灘上洋相百出引得草灘上一片笑聲的時候,草灘對面的嶺上,狼老鴉台往東幾百步處,兩個影兒站在一株奇草前。

這草真的有點奇,不高,剛伸至人的膝處,莖很細,比芨芨略點,葉子卻碩大,一株上只生五片葉,一片葉就有手掌大,傘狀。頂部結花蕾。這花越發奇,你要是不留心,是很難看到它開花的,它似乎在瞬間綻放,等你跑過去,花蕾又成了原樣。藥師劉喜財也是極偶然的情況下看到它開花的,就那麼一閃,紅豔豔的,極扎眼,等撲過去,紅沒了,花蕾一羞一羞的,像少女染紅的臉。

這草極稀奇,這麼大草灘上,他們只找到六株,藏在眾草中,一點也不顯眼。如果不是那偶爾的一紅,你是很難發現青石嶺有這種草的。

藥師劉喜財是在回家為母親守孝的子裏,踏訪了周圍不少高人,又翻遍了家裏的藥典,才知道,這草叫毒草,是一種罕見的草藥。據父親傳給他的手抄本記載,毒草,多年生草本,藏於眾草中,生長期三至十一月,花期不定,花極豔。秋季採挖,葉有微毒,莖劇毒。其莖葉曬乾,可做中藥,對止血有特效。部曬乾後用硫磺水煮沸,去毒,可再生血。

憑父親的手抄本分析,父親生前是見過這種草的,可惜他的經驗和能力沒能幫助他完成這種草的研究。劉喜財到遺憾。

但現在,他終於見到這種草了,而且,找到了六株。

“叔,是採還是不採?”拾糧問。

“娃,先不採,我們再找。”説完,兩人戀戀不捨地離開那兒,又往前走。

藥師劉喜財慶幸這生能遇到拾糧,這娃,是個人!甭看他外表老實木訥,心,透靈着呢。對藥,簡直有天分。藥師劉喜財一想這個,就動得不成,十六歲的拾糧簡直是上天賜給他的一個寶,一個專門為藥來的靈。嘿嘿,靈。

能在這滿山滿嶺的野草叢中,覓到毒草的,不是靈是啥?敢豁出自個命,嘗毒草的,不是靈又是啥?天老爺,藥師劉喜財不敢想下去。那一天,就是拾糧打死線線上掙扎着活過來的那一天,藥師劉喜財一把抱住拾糧:“娃,你不是人,你能掙彈着活過來,一定是藥神轉生下的,娃,你是叔的寶啊。”拾糧哽咽着,道:“叔,是你救了我。”

“叔沒救你,叔也救不了你,叔這點本事,哪能救得了人。知道不,是老天爺不收你,讓你幹好多好多的事哩。”叔侄倆就這樣動着,慶幸着,熱淚了好幾串子。末了,拾糧掙彈起身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叔,呢,你這趟去,救下沒?”藥師劉喜財忽然不動了,僵住身子,半天,道:“娃,甭問了,人的陽壽是有數的,到了該去的時候,就得去。”拾糧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這些子,藥師劉喜財和拾糧除了收藥,剩下的時間,都在找藥。兩個人幾乎都認定,這青石嶺,不只是個生長牛羊的地兒,滿山滿嶺的草,指不定哪一種就是神草。老天不負苦心人,除了六株毒草,他們還找到七種毒草。老天爺就是怪,把個草生得怪怪的,越是毒大,偏就越能治病,藥典上也有不少這樣的記載,草無毒而無,無便只能是草,因毒而凝聚靈氣,因靈氣而成華。世間之理,誰能説得透,以毒攻毒,怕是最沒道理的理,偏是人之百病,順着這理兒尋,都能尋到醫治的方法。

藥師劉喜財一邊説着理,一邊,往嶺的高處奇處尋。但凡貴重的草,十有八、九生在這奇處險處。怕,這又是一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