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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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家遠策馬而行,腦子裏是關於自己到青石嶺的神聖使命,以及由這使命引起的種種兇險。他再次告誡自己,一定要沉住氣,任何時候,都不能犯冒險的錯誤。
禍亂是在峽口一帶先起的。先是古縣保安團五個帶槍的弟兄被人做掉了,地點就在峽口。做得乾乾淨淨,不留痕跡。接着,涼州城馮傳五的一干人馬又在古
河畔莫名其妙地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鬼,風聲一下緊起來。
事實上,同樣的事兒早在九月中旬就有了,青石嶺上忙着收藥的當兒,來自西安城的副官仇家遠先後接到過兩次密信,一次是説有人在黑風谷衝老五的人下手,但沒下成。一次情況就更糟,國民政府安在涼州師範的三個秘密眼線被人裝麻袋裏丟進了護城河,麻袋漂上來時,整個河面發出一股子惡臭。副官仇家遠因為丟不開青石嶺的事,沒能即時趕往涼州城,但,這消息在他內心引起的震動,卻大得很。
副官仇家遠被緊急召到涼州城時,一件更大的事兒發生了。涼州商會暗中運往西安那邊的藥材被搶了!這事出得相當蹊蹺,而且手法極其高明。
關於涼州商會藥的事,副官仇家遠多少知道一點,但具體情況人家不説,他也不好明問。這事據説由副專員曾子航一手負責,商會只是替曾副專員辦事。曾副專員以前也在陸軍長手下幹過,算來還是仇家遠前輩,仇家遠曾經叫他老師,這些年因為各自肩上擔着一大攤事兒,見面
的機會就少了。
據曾子航説,馬隊是在兩天前秘密出發的,一共二十一匹,是從涼州城幾家馬隊中挑選出來的良馬。為掩人耳目,馬幫提前放出風聲,説是馱羊
羊絨還有駝
去換鹽。夜裏十二點,馬隊剛進了青風峽口,突然冒出來一干人,臉上蒙着黑紗,沒怎麼費力就將他辛辛苦苦
來的藥材搶光了。
“怎麼,負責押送的呢,他們吃乾飯啊?”仇家遠惡惡地説。
“不吃乾飯咋,他們手裏有傢伙!”曾子航氣還未消,可見這事對他打擊有多重。
“傢伙?”仇家遠出一臉的不信。傢伙就是槍,這事可有點大出意料。
“會不會是土匪幹的?”仇家遠又問。
“土匪?”曾子航自嘲地笑笑“土匪會丟下二十一匹馬?會丟下白花花的銀子?他們是衝藥來的!”
“那――”副官仇家遠噤聲,做出一副沉思狀。
“我斷定,他們就是**!你蹲在深山老溝裏,外面發生的事不聞不問,這段子,**活動猖獗,我打算向西安方面請示,讓你全權負責這檔子事,務必在三兩個月內將涼州境內的**一網打盡。”
“這――”副官仇家遠顯出一副忐忑狀。曾子航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道:“家遠老弟,你我雖然分開多年,但你的能耐我曉得,這件事,非你莫屬。再者,你我現在身負黨國重任,**一不除,你我一
不得安寧,你就不要推託了吧。”
“可――”副官仇家遠猶豫片刻,道:“老師,你想過沒有,你在這兒為官,本應該太太平平,如果突然説你的地盤上**猖獗,上面會怎麼想?”
“這――?”曾子航顯然沒想到這層,他的智慧已讓一大批藥材痛失這檔子事給攪沒了,那批藥,不但花去他大把白生生的銀子,而且他是向西安方面擔保過的啊。
“你的意思是――”
“我是想,在事情沒查清之前,絕不能承認有**。眼下兩黨之爭越來越烈,上面為此事焦頭爛額,這個時候我們自亂家門,怕是…”仇家遠不往下説了。
曾子航沮喪地倒在椅子上,半天,問仇家遠:“那你説應該咋辦?”
“以不變應萬變。”
“這不是嚴重失職麼?”曾子航突然彈了起來,半天,又緩緩坐下。看來,他現在也是沒什麼錦囊妙計。
兩個人密談半天,決計先觀察一陣,如果真的有**活動,再下決心也不遲。
從涼州府出來,仇家遠心情複雜。原計劃要去海藏寺燒柱香,順便拜見一下弘遠法師,讓曾子航一通説,一點心情也沒了。當下返身往古走。誰知剛進了古
縣城,就聽説一個更加可怕的消息。
古縣保安團候團副讓人活活吊在了城門樓子上,等縣長孔傑璽趕來,打城門樓子上放下人時,候團副已經死了。
死得很慘。
副官仇家遠和縣長孔傑璽面面相覷,久長地不説話,兩個人似乎都被某種不祥的預罩住了,半天,縣長孔傑璽道:“我們得慎重啊。”副官仇家遠重重地點頭。
回到青石嶺,副官仇家遠幾天不説話,水英英幾次跟他搭話,他都沒理。
九月已經過去,十月的天悶悶的,空氣裏像是堵了什麼,讓人的心無法晴朗。接二連三的消息往青石嶺這邊來,先是説峽裏鬧起了土匪,領頭的就是疙瘩五,有人還親眼見過,他搶了廟兒溝洪財主家五條口袋,至於口袋裏裝的啥,沒人知曉。接着,又説峽裏暗暗出現一個起事的組織,這組織有個怪名,叫青風團,還説他們都收到了青風團發的帖子,要他們跟着起事,解放自己。
“解放是個啥?”收藥的幫工們覺得這詞新鮮,互相打聽。
“不知道!”水二爺惡恨恨地道。
這一天,縣長孔傑璽帶着一干人,忽然地來到青石嶺。水二爺忙迭迭地上來,一副難得的親熱勁兒。峽裏四起的傳言還有青風團那些個帖子,令財大氣
的水二爺忽然間有點坐不住,巴不得縣長孔傑璽來給他壓壓驚。
“是不是真像上面説的,窮鬼們要起事啊?”還未等孔傑璽坐定,水二爺就急不可待問。
縣長孔傑璽望了副官仇家遠一眼,沒説話,水二爺還想再問,仇家遠道:“二爺,你就把心放寬,甭聽那些,啥事兒也沒有。”水二爺當然信不過仇家遠的話,他期待着,縣長孔傑璽能給他透點實情。
“是這樣的,親家,我這次來,是為衞峽會的事,眼下兵荒馬亂,稀兒怪兒的事都有,為了青風峽的平安,我建議成立衞峽會,由峽內德高望重者任會長,挑些能善之士,共同維護青風峽的平安。”
“你的意思是?”
“不瞞你説,這次來,就是想請水親家你出任這個會長,事先我已跟何親家商量過了,你任會長,他沒意見。”
“哼!”一聽孔傑璽事先跟何大碰了頭,水二爺立刻出不屑,這種事兒,向來是吃力不討好,還要掏銀子,什麼商量過了,定是何大那個老賊出的謀劃的策,想讓我水老二攪到是非裏。這麼一想,水二爺當下回絕到:“孔親家的心意我領了,眼下雖説兵荒馬亂,可我青石嶺向來不怕事兒,也不招惹事兒,這衞峽會的事,你還是跟何親家拿主意吧。”説完,
股往椅子上一放,裝得跟佛爺一般,再也不接孔傑璽的茬。
縣長孔傑璽直後悔自己多了嘴,原本就不該提什麼何親家。事實上,這衞峽會的事,並不是他的主意,接連出了幾檔子事,涼州府那邊有點坐不住,要求各縣各鄉迅速成立自衞會,動用各方力量,跟土匪或暗中猖獗的**作鬥爭。這叫作以鄉保鄉,以溝保溝,意思再也明白不過,先把人心攏着,不要讓姓共的那邊給攪散了。當然,藉機也可以讓這些大户們出些銀兩,放點血,你要是不主動,那窮鬼們真要鬧起來,就甭怪政府無能。
主意倒是好,可執行起來難度太大。這些年,這個會那個會的,得大户們成了
天的椽子,到處挨敲。加上還要按月供養民團,縣團,給前方將士捐銀捐藥,大户們早已怨聲載道。這一次再
個自衞會,明顯是讓大户們自己保自己的安全,這便證明保啊鄉啊縣的,全成了遮不住雨的廢草棚,那還按月
錢做啥?縣長孔傑璽一開始是把心思動在何大頭上的,不料話沒説一半,何大竟罵起娘來:“老子土圪垃裏刨下幾個食,你也搶他也搶,眼下倉子都騰空了,你們還不饒。”縣長孔傑璽剛要跟他解釋,他又罵:“我家老二哩,不是説這個月就能放出來麼,啊,人呢?”縣長孔傑璽趕忙拿好話勸,誰知何大這次是真躁掉了,指着他鼻子道:“姓孔的,我可一直把你當個人哩,我家老二的事,你要沒個
待,我跟你沒完!”見説不通老子,縣長孔傑璽又在老大何樹槐身上動腦子,哪知不提還好,一提,這個平
裏只知犁地喂牛的木頭疙瘩忽然梗起脖子,比他老子還惡毒地説:“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們除了瞅上我何家的糧食,還瞅上我家的天,我家的地。是不是把我何家
到西溝去住窯
,你們才肯甘心?”在何家着了一肚子氣,縣長孔傑璽才把腳步送到青石嶺,沒想水家比何家好不到哪去。
夜裏,孔傑璽將一路的經過還有涼州府那邊的不安跟仇家遠詳細説了。仇家遠道:“既然這樣,自衞會的事就先放放,我倒有個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副官仇家遠便將這幾天想好的辦法講了出來,沒想孔傑璽一聽,連聲道:“妙,妙,不虧是西安城來的,點子就是比我多。”第二天,縣長孔傑璽跟副官仇家遠聯手在青石嶺組建護藥隊,聲明:“眼下局勢混亂,藥材吃緊,青石嶺忙了大半年,這點兒藥材千萬要護好,不能出任何差錯。”沒想,一提藥材,水二爺果然很響應,當下就説:“這事兒好,這事兒能幹。”按仇家遠的計劃,護藥隊的人選就在幫工和下人中挑,護藥隊的任務有兩個,一是幫着往外運藥,二是守護青石嶺的平安。當然,凡是挑進護藥隊的,仇家遠都要再開一份工錢。一聽工錢,爭着要來的人一下多起來,一連幾天,仇家遠的門前都被圍個水不通,鬧得曬藥的活都沒人幹了。
第一個搶着要來的是拴五子,還爭着要當隊長。沒想,仇家遠幾句話打發了他。
“我可不敢要你,院裏院外,哪件事兒能少了你,你就甭湊這熱鬧了,好好替二爺把院裏的事辦好。”拴五子碰了一鼻子灰,當下罵:“啥**護藥隊,分明是拿人當猴耍哩。”連着挑了幾個人後,仇家遠的心思動在了拾糧上,反反覆覆想過後,他去找劉喜財探口風。沒想劉喜財聽完説:“他瘦得跟猴一樣,病又剛好,你要真心為他好,就饒過他吧。”仇家遠無語。
接下來,他的目光愁起來。其實這護藥隊,真正的目的只有他知曉,包括縣長孔傑璽,他也只説了一半,另一半,怕是這輩子,他都不會跟外人講。既然另有目的,這人選,就得更為慎重。仇家遠愁的是,這麼多人,真要細挑起來,卻沒幾個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