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南國雄傑圖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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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仲連痛飲一碗烈酒,嘴一抹便低聲説了起來,一口氣竟説了小半個時辰。三人都很奮,又商議了諸多細節,不覺便到了月上中天。屈原興奮難耐,便抱來大堆樹枝幹柴又點亮了篝火。申君笑道:“噢呀屈兄,你可有新詩,誦一篇了!”
“老伯伯詩唸得好哩!”小越女高興得笑了起來。
“也好!”屈原笑道“常年在山,便做得一篇《山鬼》,我便唱來!”
“老伯伯唱,我來吹壎,楚歌是麼?”小越女從隨身袋中拿出一隻黝黑的陶壎,輕輕一觸嘴,壎音便高亢輕颺地飛了起來,與尋常壎音的嗚咽低沉竟大是不同!
“好壎!”屈原一聲讚歎,便揮舞着襤褸的大袖,腳下猛然一頓,竟是起舞高歌:若!有人兮山之阿餘處幽冥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又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石磊磊兮葛蔓蔓君思我兮何超遠若!籣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歌聲隨着壎聲飄飄去了,屈原卻是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方才的奮竟是蕩然無存。魯仲連與申君也是良久默然。只小越女唏噓不止,抹着淚笑道:“老伯伯,這山鬼卻是個女鬼,找不見她鍾愛的公子了,對麼?”屈原卻驟然大笑,搖搖晃晃地跌倒在了篝火旁。
天的郢都,水門內的小船又泊成了誘人的風華。
連接街市的那道白石橋也是行人如梭,時有商旅行人走來呼喚船隻出城,碼頭便總有一陣熱情温馨的吳儂軟語盪漾開來。時近正午,白石橋過來了一隊甲士,匆匆封住了街市一邊的橋頭,緊接着便是一隊挑夫上了石橋,後面卻是一個騎着高頭大馬的中年人,絲衣華麗懸長劍,馬後又是兩名帶劍武士,氣勢與尋常商旅大是不同。這些人馬一出現,碼頭的船家們便頓時騷動起來,相互觀望,幾乎是永遠掛在臉上的笑容竟倏忽消退,非但沒有人上前延攬生意,反而是一片惶惶不安。
“儂看看,官府又要送貨出城了!”
“一錢不給,還是遠水,誰個去了?”
“有誰欠官府勞役了?趁早上去應酬,免他瞎點我等!”
“弗為弗為!誰欠勞役,還不找死了?”正在此時,那個華貴的中年官員走下石橋,傲慢地向碼頭一揮手:“王宮運貨!頂替勞役,誰個願去了?”連問三聲,竟是沒有一人回答。官員臉驟然脹紅,向後一招手:“來人!給我點出四條大船!誰敢違抗,立殺無赦!”橋上甲士轟然一聲湧來,便要下碼頭強點船隻。
突然之間,船家最後邊一人高喊:“我等六船願去!弗要點了!”官員一陣大笑:“就説嘛,偌大楚國,沒有順民了?”又驟然拉下臉對着船家們吼道“爾等本是吳越賤民!後若再不敬重大楚官府,船隻便一體燒了!教爾等凍死餓死,葬身魚腹!聽見了麼?”船家們卻是死死一片沉默。官員正要發作,那幾只划過來的大船上便有一個黝黑瘦的漢子在船頭拱手笑道:“上大夫何須與吳越賤民計較了?請上船便了,今正好順風呢!”官員立刻陰雲消散,變臉笑道:“一個船家,你如何知道本官是上大夫了?”黝黑漢子極是恭順的笑着:“靳尚大夫是大楚棟樑,天下皆知呢。便是山野庶民,也是如雷貫耳呢。”官員極受用,竟大是嘆:“我靳尚有如此口碑,上天有眼也!來人,賞船家赤金一方了!”靳尚身後一個武士喊一聲:“船家看好了!”便“嗖——!”的一聲凌空擲過來一個金餅。黝黑漢子受寵若驚,忙在船頭踉蹌來接,卻不防一步滑倒,噗嗵一聲竟與方金一起落水,引得周圍船家竟是一片大笑。待黝黑漢子水淋淋爬上船來,靳尚高聲笑道:“不打緊!到了王后別宮再賞你一個!”落湯雞一般的黝黑漢子連忙拱手惶恐道:“小民原是學過幾功夫,想在大人面前一手,不想卻是栽了,見笑見笑。”靳尚大笑:“好!不用勘驗,便是你這幾隻船了,你要真有功夫,本官還不用你呢。”笑罷轉身下令:“來人,貨物上船!”片刻之間,貨物便裝滿了四隻大船。靳尚指着兩隻空船矜持地下令:“押船甲士一隻船,本官一隻船,上!”二十多名甲士便湧到了最後的船上,靳尚卻與自己的兩名護衞一匹駿馬上了黝黑漢子緻的烏篷小舟。黝黑漢子惶恐笑道:“大人,船小不吃重,大人寶馬能否…”靳尚一揮手便道:“你兩個下去!上那隻大船。”兩名護衞稍有猶豫,靳尚便是臉一沉:“下去!你倆合起來還沒這匹馬值錢!它是王后的寶貝,明白麼?”護衞喏喏連聲,連忙便下了小船擠到大船上去了。
“開船了——!”黝黑漢子一聲唱喝,滿載甲士的大船便悠然出了碼頭,之後便是四隻貨船,最後才是黝黑漢子的烏篷小舟。奇怪的是,碼頭上所有觀望的船家都沒有那一聲熱切的順風辭,都只是冷冷地看着船隊出了水門,進了水道,始終都沒有一個人説話。
船隊出了水門,黝黑漢子便是一聲長呼:“官府貨船,扯帆快槳——!”載貨大船的船家與槳手們便是“嗨!”的一聲應答,各船大帆倏忽扯起,槳手們也齊齊的甩開了膀子划水,船隊便是滿帆快槳,片刻便飄進了雲夢澤北岸。不想一進雲夢澤汪洋水面,吃重貨船便悠悠地慢了下來。黝黑漢子喊了一聲:“槳手們歇歇乏了!上大夫要在前邊漫遊散心,我在前面等了!”説罷竟是大櫓猛然一劃,烏篷小船竟走雲一般掠過船隊悠然去了。大船水手們竟是齊聲高喊:“老大好身手!彩——”片刻之後,烏篷小船卻又飄然飛了回來,船頭卻赫然站着一個裙裾飄飄的少女。便在大船甲士們驚愕之際,少女一聲常常地呼哨,載滿甲士的大船便驟然傾斜,檣桅嘩啦折斷,竟是硬生生地翻了過去。甲士們驚慌呼喊間便已經全部落水,雖則説楚人善水,怎奈被大船筘在上面,又是鐵甲在身,絕大部分竟是在頃刻之間一命嗚呼。兩名護衞與幾個本領高強的甲士頭目勉強逃,卻是剛剛付出水面便被大鐵槳頭拍去,鮮血便立刻滲出了一團紅雲,不消片刻,全部甲士便死了個一乾二淨。
小船少女又是一聲呼哨,便有十多個槳手飛撲水中將十幾具屍體舉到了船上,也是片刻之間,便有十幾個甲士站在了最前邊的大船上。少女一揮手,烏篷小船便飛了出去,幾艘大船便悠悠地跟在了後邊。
船隊沿着雲夢北岸行得小半個時辰,便見北面山一座小小城堡遙遙在望。漸漸靠近,山坳裏便彎出了一個小港灣,一片青石碼頭便橫在了眼前。烏篷小船一靠岸,船頭少女卻倏忽不見,絲衣華貴的靳尚卻赫然登岸。只見靳尚矜持地一揮手,接連靠岸的大船上便有十幾個甲士押下一隊挑夫,挑着各貨物上了山。
靳尚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邊,看看將近城堡,城門外的守護甲士竟是肅然躬身。靳尚也不理睬,只隊後面呼喝道:“一幫賤民,都給我小心了!這都是王后的心愛之物,但有差錯,便拿他餵狗了!”押貨的甲士也是氣勢洶洶,不斷地用長矛敲打着挑夫,竟是跟着靳尚長驅直入進了城堡。又是小半個時辰,靳尚帶着甲士押着挑夫們又出了城堡。
片刻之間,船隊便飛雲般飄走了,城堡卻依舊靜悄悄的矗立着。
此清晨,郢都暴出了驚天奇聞:炙手可熱的上大夫靳尚被秦國暗殺,頭顱竟被掛在了王宮車馬場的旗杆上!郢都街市立即大譁,人們彈冠相慶,酒家竟是大跌到一成價供國人聚酒慶賀。誰知偏偏就在國人歡騰的時刻,又有更加驚人的消息傳來——王后鄭袖被藥殺在別宮密室,兩之後才被侍女發現!及至這個消息傳開,郢都卻是驟然沉默了。王后鄭袖雖然也是與靳尚昭雎沆瀣一氣,被楚人氣狠狠地呼為“吳女”然則她畢竟是王后,國人若在歡呼慶賀,豈非連楚王也捲了進來?若楚王都是髒污不堪,那楚國還有指望麼?自古以來,市井山野之庶民雖遠離廟堂,但對朝局國事卻最是明白,誰個是蛀蟲佞,誰個是謀國棟樑,遠遠看去,卻是分毫無差。楚國曆經劫難,國人更是心明如鏡,竟在死一般的沉默中釀出了一場令天下瞠目結舌的壯舉。
就在王后鄭袖被藥殺的消息傳出的當夜,一隻童謠便在郢都巷閭傳唱開來:皮已不存袖也不正三閭不出口見刀天心無語三楚大劫於是,郢都國人便聚相議論,紛紛拆解這隻童謠隱寓的天機。不説則已,一説之下,才發現這隻童謠竟是直白如畫——“皮”便是革“革”便是靳尚。
“袖”不説也是王后了。
“三閭”便是屈原,因為屈原正是在三閭大夫爵位上被放逐的。
“口刀”便是昭。在楚國“昭”沒有別人,便是昭雎。如此一來,這隻童謠便是在明告楚人:佞靳尚死了,形跡不正的王后也死了,若是三閭大夫還不出山,昭雎還要“見刀”!但是,中間兩句連起來,卻令人匪夷所思:屈原不出山,為何昭雎就要見刀呢?莫非上天在冥冥之中已經斷定昭雎是阻撓屈原的死敵麼?後兩句更是蹊蹺,天心本就無語,為何“三楚”就要遭逢大劫呢?
“三楚”説的是大楚國,楚國本土連同併進來的吳越兩國,便是三楚了。那麼“天心”究是何指呢?
“噢呀!民心即天心!孟子説的了!”一個儒生突然大喊起來。
“儂個透亮!天心便是民心!”一個吳地士子立即呼應。
“彩——”眾人大悟,竟是轟然喝彩。
“這便是説,”儒生壓低了聲音“民心若是不動,楚國便是大難臨頭!”
“心在肚子裏,便動又能如何了?”一個商人竟是大皺眉頭。
眾人一片大笑!吳地士子矜持地笑了:“儂毋曉得?民心動,便是動於外,動於外嘛,便是要讓國君知道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