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春散芳菲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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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瑛雲皺着眉,徹底失去了耐心,朝着身後的嬤嬤一擺手,讓人將那秀女帶下去。此時的天氣已有幾分涼,武瑛雲帶着杏黃絲網手,堪堪將遍佈紅斑的肌膚遮住,卻仍是捂出了些汗。自己好好的一雙手變成了這樣,涉事的人都別想跑。那張臉尚算清秀,只是不知道若是長滿紅瘡會是什麼樣…
蓮心和玉漱最後跟着回到鹹福宮裏,那下毒的真兇似乎已經捉拿住了,然而武瑛雲卻如何都不覺得解氣。她明知道事情並非那麼簡單,李代桃僵,只是隔靴搔癢而已,然而想要抓出幕後之人,又談何容易?她這樣在鍾粹宮裏大肆搜查一番,一則是敲山震虎,一則也是為心頭之恨。
坐在錦緞軟褥的炕牀上,武瑛雲端着一杯茶盞,慢條斯理地撇沫,等碗裏的香茗都涼了,也沒抿一口。
蓮心和玉漱跪在地上,一直跪了半個時辰,膝蓋麻木,就像是有無數的螞蟻在抓咬一樣,又酸又癢的覺。
又過了片刻,頭頂才響起一個不鹹不淡的嗓音,"你們先起來。"蓮心和玉漱相互扶着起身,玉漱腿雙打戰,一個趔趄險些又跪到地上,蓮心扶了她一把,兩人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武瑛雲端着眸,盯着她們兩人看了半晌,卻是想不出究竟是將她們逐出宮門好,還是貶謫進辛者庫做一陣子苦力好,最後還是將這選擇的權利給了她們倆。
玉漱聞言,卻是驚愕地瞪大眼睛,"娘娘,您不是已經查出那下毒之人了麼?更何況,奴婢等並不知情啊…"武瑛雲對搭着雙手,將雙肘擱在玉石手搭上,眉目悠然,"本宮能給你們選擇的機會,已是最大的恩典,否則換了其他后妃,你們早已跟那秀女一樣的下場。"就算那毒不是她們下的又如何?獻上來的蔻丹是她們親手製的,並且親自送到她面前,出了事,她們兩個人當然不掉干係。
"因為你們的不夠仔細、缺乏提防之心,才使得本宮雙手染毒。既是害了本宮,同時也是害了你們自己。這對你們來説是一個足以致命的教訓,對本宮而言又何嘗不是…"武瑛雲説完,目光從她們兩人的臉上掠過去——跪在地上的少女,一個滿臉震驚,一個則是淡然沉靜,武瑛雲不由多看了後者兩眼。
雙手生出紅斑,痛楚難耐便是不説,就連敬事房都將她的牌子暫時擱置——侍寢與否,她倒是並不在意,原本乾清宮那邊每月能進御一個后妃已是難得;她更在意的卻是名聲,剛剛堆積起來的聲望,頃刻就被這樣一樁小事推倒,真是丟臉得很。
武瑛雲咬牙切齒地想着,就在這時,其中一個跪在地上的少女忽然朝着她叩拜,然後靜聲道:"雲嬪娘娘恩典,奴婢等願意進辛者庫。"武瑛雲覷着眼,須臾,臉上出一抹笑容,"那麼好,本宮便罰你們去辛者庫,做苦工兩個月。你們兩個都是待選的秀女,閲看會在三個月內全部結束。兩個月之後,如果你們能從辛者庫走出來,本宮或許還能給你們個機會,帶你們進入後宮躋身成為妃嬪中的一員。但倘若你們不能在辛者庫過來,那麼即便你們能夠通過閲看,也很難長久地在宮中立足。"武瑛雲説完,用一種過來人的目光望着她們。玉漱還想爭辯,卻被蓮心一把拉着,再一次朝武瑛雲叩首謝恩,然後相攜着退下去了。那鍾粹宮的屋苑裏,還有很多東西等着她們去收拾,而後就要搬去辛者庫了。
(2)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後,鍾粹宮裏折損了一個、責罰了兩個,才趨於平靜。這三個人都是下五旗的女子,身份不算高,因此並未引起什麼波瀾,倒是勤太妃過問了此事,見沒惹出什麼大亂子,也算作罷。隔,玉漱和蓮心就雙雙去辛者庫了。
對她們來説,原本是好事一樁,辛苦半月、持半月,心調配出的上等香品,想不到竟會演變到如今地步,不由都覺得口苦難言。玉漱更是剛從北五所出來沒多久,如今又要謫罪進辛者庫——歷來八旗犯罪之人才去的地方,更是一肚子苦水沒處倒。
她們被領着走到那處宮闈最偏僻、最荒涼的地方,連片的四合院,構建得極為簡陋,處處天井、處處瀰漫着發黴的味道。她們拿着包袱,尚未有人來給安排住所,管事宮女就吩咐她們過去幫着幹活。在這裏掌事的女官名喚盼,據説也曾在主殿伺候過的,如今淪落在這個地方主事,對被髮配來手底下做活的女子極盡刻薄之能事。
蓮心和玉漱剛來,她就將她們帶到西苑這邊。此刻,辛者庫裏的部分宮女們正圍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擺着雪白的紙片,宮女們在上面噴灑香水,然後再拿到炭火旁邊熨幹,最後疊放得整整齊齊放在一邊。
蓮心和玉漱瞧見她們練的手法,不有些驚奇。盼瞥見她們一臉大驚小怪的樣子,哂笑着道:"倒是應該好好看看,以後這些活計都是你們的了。從現在起,你們就好好跟着她們一起學一起做。"蓮心和玉漱雙雙斂身稱"是"。
等盼一步三搖地走開,玉漱撿起其中一張白紙,拿在眼前晃了晃,不由問道:"這些紙又噴香水又是熨的,到底是派什麼用的呀?"其中一個宮女看了她一眼,笑着搖頭道:"連這你都不知道?這些當然是皇上和主子們的手紙了。"玉漱駭了一跳,下意識地扔開,那雪白的紙張就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其中一個正在噴灑香水的宮女見狀急忙撿起來,而後又狠狠瞪了她一眼,"這些紙都是內務府的銀子,數量都是既定的,等噴灑好了還得數出來。知不知道缺一張,會罰我們重新噴灑多少?不會做,就別在這兒礙事!走開、走開!"玉漱臉上掛不住,就想上前跟她理論,蓮心拉着她,輕輕搖了搖頭,"幾位姐姐,我們兩個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還請你們不吝賜教,我們定會盡心做事。"那宮女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跟旁邊的人換了個眼,拿起其中一張,意味不明地笑道:"要教可以啊,但你可是要看好了!就像我這樣,先把水含在嘴裏,然後均勻地噴出去,再然後…"宮女嘴裏含着一口水,舉着白紙卻是猛地轉頭,朝着蓮心和玉漱兩個人噴了出去。水花四濺,悉數都噴在了兩人的臉上。
玉漱抹了把臉,衝上前怒道:"你幹什麼?"
"哎呀呀,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來,讓我給你們擦擦。"那宮女説完,拿起手上的白紙就往玉漱的臉上擦,剛被烤乾的紙很硬,那宮女的下手極狠,玉漱來不及閃躲,白紙蹭在麪皮上,乾裂的觸即刻將白皙的肌膚劃出一道道紅痕。
"啊,好痛——你住手!"玉漱胡亂地揮手,一把推開身前的宮女,臉上火辣辣地疼。剛想發作,就見那宮女拿着手裏已經得破爛的白紙,道:"糟了遭了,這可是御用的紙。盼姑姑説了,倘若是糟蹋一張就要罰做一萬張,看來今天的活得你們倆幹了。姐妹們,我們走。"她説完,將手裏的東西一甩,大搖大擺地往外走。其他人見狀,都出幸災樂禍的表情,跟着走了出去。
"喂,你們別走啊,你們回來!"玉漱忍着疼,氣得在後面直跺腳。眼看着她們走得一個不剩,目光落到石桌上擺得高高的一摞子白紙上,那麼多,光靠她們兩個人怎麼做得完?玉漱咬着,不由紅了眼眶,"這些人怎麼這樣呢?我們又沒得罪她們…"蓮心嘆了口氣,拿出巾絹輕輕擦了擦她的眼睛,玉漱的眼角處被白紙劃出了兩道血痕,剛碰到巾絹,就疼得她齜牙咧嘴。蓮心温言道:"這裏是辛者庫,歷屆戴罪之身所待的地方。我們是下五旗的秀女,而她們卻是下五旗的包衣奴婢,原本就存着幾分牴觸和敵意,往後我們在這裏怕是要舉步維艱,你…可能撐得下去?"蓮心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錯了,並沒問玉漱的意思,就替她擅自做主。或許被逐出宮闈是一個相對較好的選擇,起碼不會平白受氣、吃苦,更不用去面臨將來莫測的命運、渺茫的前路。
"説的什麼傻話?這次的事説不定就是我連累了你呢…"玉漱鼻子,硬是擠出一個笑臉,"反正我是不會出宮的,北五所那個鬼地方我都撐過來了,這區區的辛者庫又算得了什麼?不記得了麼,我們曾經約定好,要一起站在太妃娘娘的跟前。你有你要等的人,我也有我要完成的心願啊。為了阿瑪,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蓮心眸間透出一絲暖意,輕然頷首。
涼風順着兩道夾苑吹過來,將雪白的紙張吹得嘩嘩作響,那銅爐裏的炭火正旺,灰燼飛落,宛若一隻只黑蝶翩躚而舞。
兩個少女雙雙落座,學着剛才看過的手藝,拿起其中一張開始在上面噴灑香水。小院兒裏很靜,只剩下風聲和花葉飄蕩的簌簌聲。天邊的夕陽已然西墜,温暖的橘光暈投在地面上,將兩人的影子拖拽得老長。
玉漱捧着白紙,離着眼睛,就這樣輕哼起歌來,"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四周靜謐悠然,蓮心彎起眼角,輕啓檀,不由接了下去,"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蘇培盛此刻正領着小太監從苑外走過,像這種地方,堂堂一個殿前領侍自然不會常來,然而此時卻是來探看一個昔帶過他的老太監。經過硃紅宮牆,裏面傳出來的一道清韻嗓音,不由得讓他頓住了腳步。
駐足的一瞬間,身邊的小太監已經招來了管事盼。蘇培盛臉上沒什麼表情,用目光示意過去,"她們是新來的?"盼點頭哈地道:"沒錯,是剛剛從鍾粹宮那邊送過來的。聽那邊的奴婢説,是本屆待選的秀女,因為得罪了雲嬪娘娘,罰到奴婢這裏做兩個月的苦力。"蘇培盛的視線從苑中兩個少女的臉上掃過來又掃過去,認出其中一個正是當初託自己排名序的秀女,卻可惜終究沒能登上去。而後他的視線又落到另一個秀女的身上,這一看,卻再也移不開目光,不咂着嘴道:"倒是人間絕,只是可惜了…"
"就是,奴婢也知道閲看不會持續很久了,她們這一罰就是兩個月,想來就算雲嬪娘娘消了氣,也沒有任何前途可言了。更何況進了辛者庫,能不能出去都是兩説了。"盼説罷,從懷裏掏出一包銀子給蘇培盛身邊的小太監。這位內務府大總管平素沒別的嗜好,貪財倒是眾所周知的,雁過拔不過如是。盼懂得規矩,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
蘇培盛斜着眼睛看了看她,似笑非笑地道:"盼姑姑倒是很通透,那咱家便多説兩句了。咱家看那兩個丫頭不像是薄命的相,你倒要好生照看着了,説不定哪天就能成為你的登天梯呢!"盼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卻是一陣將信將疑。
蘇培盛不再耽擱,撣撣袍袖折身離開,盼笑地在後面斂身,"奴婢恭送蘇公公!"等蘇培盛前腳剛走,盼後腳就跨進了院門。來到玉漱和蓮心身前,雖然還帶着初時的不屑和鄙夷,眉梢眼角卻染上了淡淡笑意,"那些賤婢可真是有夠刻薄的,好歹你們也是待選秀女,竟敢將所有事都推到你們身上。行了,你們先去休息吧,這裏我自會安排別人。"盼説罷,就吩咐身後的奴婢去將那些宮女捉回來。
玉漱和蓮心對視一眼,對她忽然改變的態度都甚是驚詫,然而這樣的命令無疑省去了太多麻煩,兩個人都如蒙大赦。謝過之後,拿着包袱去東苑的屋苑安頓下來。
徐佳·襲香沿着硃紅的宮牆慢慢走着,身邊沒跟着任何伺候的奴婢。按照規矩,宮內不能單人獨行,一定要兩個人並排而走。至於後宮妃嬪,出行要講排場,更不曾有獨自行走的情況發生。她一路走一路輕步輕腳的,生怕驚動了旁人,更怕碰見什麼悉的面孔。
等拐過一個彎,北五所成片的敞殿出現在眼前。裏面負責看守的嬤嬤都識得她,也不多言,收了銀子,即刻讓開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