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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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過得很平靜。
實在是平淡,就像淳于意身上所穿的那件大布袍似的,洗滌得極乾淨,折壓得極平整,但看上去令人總不免有黯淡之。
作為一個舉國敬仰、名震遐邇的醫士,淳于意是不容易有自由自在,可以隨心所去支配的時間。上門求教,倒還不難對付,十天半個月,有那重病待救的人家,遣了急足來哀懇,不管風霜欺凌,不問路途遠近,得信即行,這真是叫人萬般無奈的苦楚。
“有阿文在這裏就好了。”衞媪常常這樣在心裏想,但她沒有説出來,因為説也無用。
在緹縈,每看到父親遠路出診回家,自己提着分量不算太輕的藥囊。一臉疲憊之,常是心痛如絞。然而她無法分他的辛勞,只有盡力孝順父親,她無一刻不是窺伺着他的眼:看他想什麼。不等開口就先替他去做了。這算是淳于意享福的一刻。可是他也總覺得家裏少了什麼,就是在他享受女兒的孝心時,依然到美中不足。
因為是如此寂寞得近乎淒涼,所以當宋邑突然來作客時。給淳于意家帶了意外的喜悦。這位不速之客,受到了過去所未曾有過的歡。殺雞具黍,自是必然,罕見的,是連一向不大肯敷衍淳于意門生的衞媪,都表現了逾格的親切,問長問短,極其殷勤。
這使得素忠厚的宋邑,大有受寵若驚之,同時也深深不安,失海於未能從臨淄帶些禮物來送衞媪。
禮物是帶了的,只有淳于意父女的兩份。送緹縈的是一件繡襦,質料與花樣,跟朱文所買卻為淳于意割破的那一件完全相同,顏卻不一樣,宋邑的這件是藍底白花。
知道師門家教極嚴,老實人也想了一套委婉的説詞:“無原無故不敢買這麼件衣服,怕老師責備。是門生媳婦説,明年是五妹妹及笄之年,該當致賀,一定叫我帶了來。看這顏,是老實了些,只怕工妹妹不中意。”都是這樣的一件衣服上起的風波,淳于意心中觸萬端,也明知道宋邑送這件繡襦,是為緹縈補償的意思,可是表面上卻不便説什麼,只叫出女兒來親自收下,替宋二哥道謝。
“要嘛沒有,一有就是兩件。世界上的事,就是這等叫人想不到。”衞媪無緣無故發完了慨,又教導緹縈説:“明天就穿這件衣服,叫你宋二哥看了,心裏歡喜,這是禮貌。”
“我不穿。”緹縈一面説,隨手把那件繡襦拋在席上,竟似有些賭氣的樣子。
“奇了!”衞媪問道:“好端端跟誰生氣啊!”
“跟我自己。”
“越發叫人不懂了。”衞媪一眼瞥見朱文送她的那件紫繡襦,頓時恍然,想想不覺好笑。
這一笑,裝着一肚子莫可名狀的冤氣的緹縈,沒好氣地問道:“你笑什麼?”
“我笑我的,何用你問?”衞媪有意逗她“你跟我發狠,你做一件極平常的事,我才服了你。”緹縈自然不服,大聲答道:“好,你説!”
“喏,”衞媪指着那件紫繡襦説“你敢穿了這件衣服,到你父親面前去晃一晃,我就再不敢笑你了。”
“有什麼不敢!看我穿。”緹縈真的把朱文送的那件繡襦穿了在身上,那嬌豔中凝重的顏,把緹縈妝點得格外高貴,衞媪竟看呆了。
緹縈呢,卻是氣餒了,她再也不敢穿了這件衣服去惹父親生氣,訕訕地向衞媪笑着,是那種告饒的笑。
衞媪原是逗着她作要的,便説:“下來吧。既然一時不穿,別髒了。連那件藍的一起收好,將來當嫁妝。”説到嫁妝,勾起了緹縈的心事,頓時盾尖深鎖,意緒闌珊,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衞媪看到了她的神態,卻沒有理她。情竇初開的女孩兒,那顆心就像五月裏的天氣那樣難以捉摸,常有些莫名其妙的閒愁,突然而生,倏然而滅,不要去問她,一問反多事了。
於是衞媪自到廚下去整治待客的餚饌。不多一會,緹縈也來幫忙,她一面擦抹着黑漆彩畫的食案,一面問道:“阿媪,你今夜可要去會燭?”
“去便如何?不去便如何?”
“去就捎個信給李吾,要她有空來看我。”
“家裏有客,我今夜不去了。”
“不去,到我屋裏坐,我有話跟你説。”
“好!”衞媪笑道:“不曉得你又給我出什麼難題?反正你只要跟我説老實話,一切都好辦。”説這話時,衞媪又在心裏盤算,看緹縈的神氣,必是又想朱文,為那件繡糯賭氣,就説明了一切。要找李吾,亦無非打聽朱文的消息。這個人到底如何了呢?明天倒真的該找李吾,好好去打聽一下。
等到晚食已畢,拾收下廚,檢點燭火,一天的家務,算是終了。淳于意在東廂和宋邑喝着苦茶,促膝深談,緹縈道了晚安,已回到自己屋裏,於是衞媪解掉沾滿了油膩的“禮服”洗淨了手,心情輕快地來到了西廂。
西廂漆黑,她詫異地自問:“咦,到何處去了?”
“我在這裏。”悄然坐在北窗下的緹縈應聲而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