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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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樹冰稜倒塌,雪渣飛濺,兩人微微地着氣,他的劍並沒有收回去,肯定看着她:“還記得你那時説過什麼嗎,師父。”她伸手將擱在脖子邊的劍推開一點,偏頭道:“我還困惑了許久,看你此前的心沉醉劍術的模樣,以為那個一本正經地説着喜歡我,想要得到我的人被我犯錯了。”他收劍回鞘,血順着右手掌心滴下,卻混不在意似的:“若不使出秘術魂,單比劍術,如今你已無法勝我,但倘若你要對我使出魂墮,窮盡此生我也無法打敗你,我的想法從未變過,一切只在你的選擇。”他近她一步,腳下積雪暗啞,卻啞不過他的嗓音:“你要對我用魂墮嗎”她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點頭贊同起他的前半句話:“你説得對,如果有一天,劍還在我卻輸了,那是因為我想輸。”微微抬眼,她漆黑的眸子裏含了悠悠笑意,身子前行一步,進一步縮短了有人的距離,微微踮起腳,幾乎是貼着他耳畔:“今次,我輸了。”他半天沒反應。而她已經施施然退開,手搭在眉骨處抬眼看了看天,語重心長地抱怨了一句:“沒吃飯就開打,有點餓了。”説完就要去撿自己的劍。可剛剛轉身,一步都沒邁出去就被身後的人握住右手。我吁了一口自他們對招以來一直憋在嘴裏的空氣,看來經過長時間的緩的反應,蘇珩終於明白她剛才説的是什麼意思了。她轉過身笑盈盈看着他:喂,你握痛我了。他握着她的手卻並未因此放開,連右手都抬起來,未沾染上血痕的手指似朝聖寶物般撫上她額間緻風雅的赤蝶,徼微低了頭,淡的手貼在那一對翩翩的蝶翼之上。
她低笑一聲:“你的膽子就只到這個程度”不等他反應,已墊腳摟住他的脖子,段紅的咬上他嘴角。他大約只愣怔了一瞬,便伸手攬住她的一把就長在背後的針葉松上,臉上仍沒有什麼表情,望着她的眼睛卻深沉似水,淌柔軟的意味來:“你也不是不喜歡我,對不對”又一年花馥郁,夏木萎萋,自蘇珩上方山拜師,山上草木已是兩度枯榮。
師徒之間產生這樣的情,從衞道的角度講着實違揹人倫,若放到花花世上,定是天理難容。
但這是慕容安的世界,同大幹人世完全隔開,絕不會有人説三道四,唯一覺得不妥的那個人只是君師父,但君師父此時真是個沒什麼發言權的存在。
一年多時光兩人相濡以沫,像世上所有平凡夫,這一年除夕夜裏,慕容安在門楣上貼了橫批“一世長安”的對聯。
一世長安,簡簡單單四個字,多好的兆頭,可哪有那麼容易。蘇珩畢竟是陳國的公子。不知誰説的,幸福要走那麼多路,用那麼漫長的時間,做出那麼多努力,毀壞它卻只要邁出一步,一瞬之間,不費吹灰。這句話真是有道理。
陳文侯二十三年,陳國二公子蘇珩大婚,聘大將軍慕行之女慕芷為,慕容安離開紅葉林不知去向。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其實很簡單,不過是文侯威,慕容安和王位之間,蘇珩只能選一個,最後蘇珩選擇了王位。
九月,陳文侯報晁天子立公子珩為世子,加封蘇慕氏為世子妃。當夜,君師父抱了個剛足月的嬰孩出現在蘇珩的書房中,言説慕容安已死,留下兩人骨血,願他看在往師徒情分上,善待這個孩子。
孩子被裹在襁褓裏啼哭不止,蘇珩抱着孩子在房中坐了一夜。離開紅葉林時,他並不知慕容安已有身孕。
但我總覺得慕容安並沒有死。雖説魅這種生物的確不適宜孕育後代,常因神力疲弱而死在懷孕和生育的過程中,但慕容安何等強大,如果這樣強大的魅最後還是逃不過死於難產的命運,那這命運就太讓人沒有想法了。當然最重要的一個論點還是,野史留下的傳言一向是説慕容安死於陳姜兩國的瀝丘之戰來着君師父説蘇珩是慕容安的劫,我到現在才相信。慕容安這樣的子,大約只是不易動情,一旦動情卻是一生一世,而蘇珩,這個人真是讓人琢磨不透,他對慕容安的執著不像是裝出來的,可也能説放棄就放棄。
我想他心中最愛的姑娘始終會是慕容安,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敵不過疆土社稷,敵不過那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位。可擁無邊江山享萬里孤單的子就是他心中所想我仔細思考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真是幼稚,能夠擁萬里江山,就是能擁天下美人,雖然説也許他只是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一個,可也能從數量上得到彌補了,哪裏還會孤單呢我等着慕容安再度出現,其間所發生之事多瑣碎不可贅述,比較大的兩件是第一年陳文侯駕崩蘇珩即位,第二年陳姜兩國因邊地糾紛挑起一場大戰。
陳姜之戰,陳王蘇珩親自出徵。我在史書中看到過蘇珩的一些事,説陳國尚武,歷代陳王皆是從馬背上成長起來,蘇珩也不例外,自小跟隨文侯廝殺疆場,偏好的作戰方式極為輕靈快捷,多是由自己充當前鋒,率少量鋭的驍騎,或深入敵軍或旁敲側擊,幫助主力大軍掌握戰局。
本來想着也許他當上陳王會惜命一點,可瀝丘這一役,完全可以看出這個人就算即位為王也沒有改變半點作戰風格,大戰即起的前一夜,還帶着二十輕騎前去姜**中衝陣,提劍一路殺進敵軍陣營又調轉馬頭殺回來。用自己的命去受敵人兵力的強弱虛實。
這種偵查敵情的方式對他來説不算什麼,少年時代就經常這樣幹,聽説好幾次陷入險境之後都靠着天生的冷靜全身而退,是個奇才。
可這一夜,他領着這二十輕騎深陷敵營,殺回來時卻在半路遭遇對方事先埋下的數千伏兵。在深入敵營刺探敵情時,二十輕騎已有所損傷,即便人未傷,下戰馬也遭了好些箭,不找到最薄弱那一環,基本上很難有希望突圍。
那些史書從未記載過他在做公子時有遇到這樣的情況,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如此地兇險。
漆黑的山林裏,包圍圈越縮越小,火把突然亮起來,戰鼓擂得山響。這本來是為了鼓舞士氣,但在這樣的境況下,卻是帶有調笑意味了。
山坡上一匹鼻息賁張的棗紅馬背上,姜國領頭的將軍得意地打着哈哈:“想不到以驍勇著稱的陳王今卻要命喪於此,看來你這驍勇之名也不過爾爾嘛,依我看只是有幾分匹夫之勇罷了,兄弟們,你們説是不是啊”話音剛剛落地,項上的頭顱竟也喀嚓一聲落地。一柄劍帶着一串飛灑的血珠定在附近一塊山石壁上,那將軍的頭顱濕漉漉血淋淋地在地上滾了幾滾,猙獰笑意竟還僵在臉上。
那是怎樣的場景,真是難以形容,我看着都替他疼得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幸好腦袋還安安穩穩長在頸項上。
但那一劍並不是蘇珩或者蘇珩部下的手筆,他們的武器都還好端端拿在手裏,我瞪大眼睛觀察面前的華胥調想看出什麼端倪,同時在腦海裏急速思考會不會是姜國伏兵團裏蘇珩的崇拜者乾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腦子一轉卻突然想到慕容安。嫂索華胥引而當這名字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劃過腦海時,半空中竟真的響起一陣鈴鐺聲。
我看到蘇珩的眼睛瞬間睜大,方才被姜國的將軍那樣折辱都還是一派沉靜,須臾問竟凌亂得毫無章法,一瞬不瞬地直直望向鈴鐺聲傳來的方向,手緊緊勒住馬繮。
對方也好像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副將在馬上倉皇下令圍攻。而就在士卒手持長矛步步近時,松脂火把映出的紅光中,卻不知從何處飛來大片大片的赤蝶。
那一剎那,周圍生機的參天古樹突然從葉尖開始寸寸枯萎,轉眼便腐朽成一簇簇死物,狂風猛地拔地而起,半山的火把瞬間熄滅,風將黑夜割裂成無數道碎片,天上卻靜靜顯出一輪滿弧的月。
赤蝶半點不受狂風影響,在半空中歡快地翩飛,周身發出瑩潤的紅光,而鈴鐺聲漸漸清晰,夜裏終於顯出紅衣女子華服的身姿,青絲如瀑及至腳踝,額間的紅蝶簡直展翅飛,美貌冰冷的模樣,角卻挑起一個要彎不彎的弧度。
我沒想到蘇珩會不顧形勢地縱馬過去,你想這樣的場景,牽一髮動全場,一個微小動作就預示着下一場廝殺的開始,還搞出這麼大的動靜,明擺着就是請對方的箭簇往自己身上招呼了。但我知道,他只是想抓住她,他以為她已死去,她卻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似乎已恢復鎮定,沉靜的目光一瞬也不願從她身上錯過,箭矢如同水一般向他湧去,他卻並不害怕似的,只是舉了劍在身前淺淺格擋。她低低垂眸,令冷看了他一眼,雙袖振起,呼嘯的狂風中,所有的一切突然都靜止,包括騷動的姜國陣列,包括急飛的箭簇,包括縱馬而來的蘇珩和他身下仰蹄飛奔的駿馬,甚至包括那些冒着煙的松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