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幽魅江南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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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道:“為什麼辭職?”
“因為我想離開那個地方。”她説。
“唉---”我嘆了口氣“你還好嗎?”
“不好。”
“怎麼?”我又擔心起來。
“沒怎麼,只是不開心。”
“噢。”我卻不知該説什麼勸她。
“你呢?”她問。
“什麼?”
“你過得還好吧?”
“怎麼説呢,説不上好,也説不上不好。”
“為什麼?”
“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沒有特別開心的時候,只有特別不開心的時候。”
“她呢?”
“誰?”
“你的那個她啊。”她酸溜溜地。
“她放假回家了,她家在外地。”
“怪不得你上次請了那麼多天的假,是去看她的吧?”
“是的。”我如實回答。
“嗯,蠻老實的嘛,那她現在不在?”這丫頭,又恢復了往伶牙俐齒的模樣,我倒寧願她這樣,這才是阿桐的樣子。
“不在。”我説。
“那我現在,可不可以見你?”
“你隨時都可以見我,與她在不在無關。”
“真的嗎?”
“當然。”
“她不會有意見?”
“誰知道?”阿桐哧地一聲笑出來:“你都不知道,還敢答應?”聽到她的笑聲,我就想起了她可愛的小虎牙,這丫頭,還可以笑,很好。我放心了。她好像説過,她屬於天生的樂天派,怎麼也愁不起來的,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但願如此。
“阿桐,我想見見你,就現在,可以嗎?”我真的想見見她,看看她的模樣和笑臉,當然,並沒有其他的想法。小水不在,我的心裏空落落的,但我並沒有要用阿桐來填補內心空虛的意思,這對阿桐來説不公平,也不夠尊重。我只是想見見她,看看她好不好。
“嗯---”她略作沉“那好吧,我在東風路車站等你,半個小時內你趕不來,我可就不給你機會了。”這丫頭,故意將我一軍呢,東風路離這兒有十幾站路,半個小時內趕到,可不容易,若再路上遇上堵車,可就完了。但我還是一咬牙,答應了她:“好!”掛上電話,我衝出店門,跳上一輛出租車,對司機師傅説:“快,快,去東風路,有急事!”那司機師傅也很配合,技術也不錯,結果一路上風馳電掣,二十五分鐘後趕到了東風路車站。
卻在車站上遍尋不見阿桐。
趕緊掏出電話,撥打她的號碼,通了,我説:“你在哪兒?我到了,怎麼找不見你?”
“我在車站後面的那棵樹下,你過來吧。”她説。
我回轉身,果然見數米之外的一棵大樹下的暗影裏站着一個女孩,光線有點暗,看不太清是不是阿桐,便快步走過去。
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果然是阿桐,只是,只不過頂多半個月多一點的時間未見,她竟然瘦了許多,幾乎瘦成了另一個人,臉頰也變得狹長了,脖子也纖細了,整個人就彷彿從某個窄長的空隙裏走過來,然後一下子變得瘦削而纖弱。我的心裏忽然疼起來。
我走上前:“阿桐,你怎麼瘦成這樣?”阿桐本來是一直看着我走向她的,聽我這麼一説,便仰起臉,看着天空,儘量不讓自己的眼淚下來。
我又往前走兩步,來到她面前:“阿桐,發生了什麼事?”她轉過臉來看着我,緊緊咬住自己的嘴,不讓眼眶裏已經盈滿的淚水滾落。
“阿桐,怎麼了?快告訴我啊!”我着急。
她終於忍不住,未語淚先,像個孩子似的癟了癟嘴,撲到我的懷裏放聲大哭:“媽媽---生病了---是癌症---晚期---”我一下子呆住了。
我當即決定和阿桐一起去醫院看看她媽媽。
阿桐的母親住在市腫瘤醫院。在去醫院的路上,阿桐絮絮叨叨地告訴了我有關她母親的情況,半個月前,母親忽然頭痛裂,以前也有過頭痛,只是沒有這麼厲害,平時讓她去醫院看看,她也不願去,只説老年人身體差,有個頭疼腦熱也正常,沒啥大不了,阿桐見她也是痛痛又好了,便也以為如她所説,也就沒往心裏去,沒重視,可是這次不同了,母親痛得冷汗淋漓難以忍受,阿桐也焦急起來,便立刻送她去醫院,結果一檢查,竟是腦瘤!
阿桐之所以這段時間瘦得這般厲害,一方面是因為與我的情之事的困擾和傷,另一方面,更是因為她母親的這個病給她的沉重的打擊。我清楚地知道母親在阿桐心目中所佔的比重,母親是她目前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現在得了這種病,很快將會不久於人世,這對於阿桐來説,無疑是摧毀式的打擊,情受挫、唯一的親人患癌,這樣兩樁事情,同時擱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都會令人難以承受。何況阿桐還只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女孩。
看着阿桐瘦弱焦急憂慮的模樣,我不由地會心疼。小水説過:“心疼一個人,就是愛一個人。”那麼,我還愛着阿桐嗎?我不知道。但是,那份心疼,卻是真真切切存在在我的心裏的。
阿桐家的狀況我也是瞭解的,沒什麼積蓄,阿桐上班也就那麼點工資,她家又沒啥親戚,只一個姨媽,也只是家境一般的普通老百姓,而如今只要進了醫院,就得大把大把地往外掏鈔票,況且還是這麼嚴重的病。阿桐現在又辭了職無法上班,她得二十四小時照料她母親。這大筆大筆的醫藥費怎麼辦?阿桐平的生活費又怎麼辦?
我問阿桐:“需要錢吧?”阿桐點頭:“需要,而且需要很多很多錢。”她在我面前從不隱諱什麼,那次在她家,她唱那首《約定》的時候,有歌詞“你我約定,一爭吵很快要喊停,也説過沒有秘密彼此很透明。”她就説,她會在我面前做一個透明的自己,她不會隱瞞什麼,也不會掩飾什麼,有什麼就説什麼,想什麼就表達什麼。而這也正是我所喜歡她的一點。我不是個愛猜別人心思的人,同時,對於那些善於隱藏和掩飾的人尤其是女人,也是敬而遠之。
我説:“那我來想想辦法,你彆着急,我手頭還有一點,你先拿去用吧。”阿桐説:“算我借你的。”
“傻丫頭,”我摸摸她的頭髮“瞎説什麼啊。”
“不是瞎説,”她説“我不能隨便用你的錢,現在我們只是朋友。”
“唉---”我嘆口氣。
她看我一眼:“嘆什麼氣?”我看看她,看看別處,又看看她。我看着她的眼睛。自從和小水在一起之後,我也被傳染了小水的許多習慣,比如,開始變得喜歡常常看着某個人的眼睛,像是要在某人的眼睛裏探尋和追覓什麼。此刻,我看着阿桐的眼睛,我凝視她好看的雙眸。
阿桐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幹嘛這麼看着人家啊?”她小聲抗議。
我收回我的目光,我説:“阿桐。”她答應了一聲:“嗯?”我説:“這麼着吧,你做我的妹妹,如何?”阿桐搖搖頭:“我不要做你的妹妹,不能愛你,我寧願只做你的朋友。”我又嘆了口氣,無話可説。
來到醫院,依舊是人滿為患,病房裏住得滿滿的,連走廊上也加了許多的牀位。穿着白或淺粉衣服的護士手裏託着打點滴的藥瓶和吊針在走廊上來回穿行,陪護的人和虛弱的病人以及各種醫療器械如心跳血壓監視器氧機輸血袋鹽水瓶繃帶枴杖輪椅以及種種糟雜的聲音,一併閃入眼簾和闖入耳朵,然後是各種難聞的氣味---消毒水味兒小便味兒藥味兒被褥味兒各食物味兒探病的花束味兒、、、、、、混雜在一起,合成了醫院裏特有的難聞的氣味兒。混亂不堪的覺,讓人心情壓抑而又呼困難。如若不是生了病或者陪護患病的親人,誰會沒事願意呆在這種地方呢?
阿桐的母親住在走廊頂頭的一間病房裏,房間裏住着兩個人,她躺在靠窗的一張牀上,閉着雙眼,頭上纏着繃帶,胳膊上正在打點滴。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阿桐的母親,她是如此的衰老和虛弱,本不像是一個剛滿五十歲的女人。她躺在牀上,讓人覺是這麼的瘦小,簡直就像一個孩子,似乎別人一伸手就可以將她捧起來。一牀白的牀單蓋在她的身上,如果不是牀單的頂端出了她的臉和胳膊,會令人懷疑那牀單下面蓋着的不過是一截枕頭而已。她的臉已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兩腮深陷,眼窩也深陷,臉上沒有一絲血,蠟黃蠟黃的猶如一頁陳年的報紙,出的那隻正在打點滴的胳膊,也如一截枯老的樹枝一般,青筋暴突,骨瘦嶙峋。而她的整個人,又何嘗不是像一段已枯老的樹,而且還將會迅速繼續地枯老下去。生命的跡象已經越來越黯淡。就像一支快要燃盡的蠟燭,一點微弱的火光明明滅滅,隨時都會熄去。
我已很難看出阿桐和母親長得有沒有相像之處。一個是青靚麗活力迸發的妙齡女孩,一個是行將衰亡的垂垂老婦,兩者之間已本不具有可比。想起阿桐曾經跟我説過的她的母親的身世和遭歷,再看着眼前的躺在病牀上的她的母親,我的心裏不升起了一種悲憫的情緒。一個人的一生,即濃縮在此。彷彿就是那一瓶行將落盡的正在點滴失去的葡萄糖藥,僅此而已。就這麼簡單嗎?是的,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