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朋友也是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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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悦己者容。”本非朋友本義，但卻包含朋友的意思。畢竟這裏的境界，還是要兩個人好才能付諸現實。記得高山水説的就是這個意思，鍾子期死後，俞伯牙將古琴擲之於地，説無人聽懂琴中意藴，於是終身不再履琴。

常常想到情，假使也到這程度該是多好。像胡蘭成那樣的“花腔”想來不會認同，還有那些在寂寞中倍經煎熬的人，如梁思成，愛人死後另娶新娘，雖然是他老人家的家事，與我無關，而我只得一句:“可惜。”不過，這樣的人倒是輕車簡從，善於打理自己的生活，總不肯要自己的身體或情吃虧。不似某些人，一意在懷舊的氛圍中不能自拔，你説他專一也好、痴心也好，總是關山萬里坎坷多舛，一切都是自願。而鮑叔牙就痴呆了一些，可惜了自己的愛好。

國民黨有位元老，叫林什麼來着，一時忘記他的大名，因念一位女子深情雋刻，以致鬱鬱而終時，他終身未娶，將那女子頭骨放在案牘，時時相伴以年華；金嶽霖是哲學大家，用情痴真摯，因為愛慕林徽因而獨身一世。有時我神神道道，就覺得他才是更適合林徽因的人。記得一篇文章説，金嶽霖請老朋友吃飯，大家都很奇怪，因為沒有名目，結果到了飯館，大家聚在一起，金嶽霖才説，今天是林徽因的生。其時，林徽因已經病逝去也。用情到這種地步，怕是常人也不能體會到的。這都是呆子。

為了某個人而放棄整個世界，這是聰明人絕不甘心的，所以説承諾，也是負擔，負擔重重無以復加。朋友，有時候要付出的情很殘酷，《笑傲江湖》裏的劉正風，為了朋友而拋舍家族，實在過於殘忍，至少我是沒有這樣的勇氣。這雖是金庸老先生的杜撰，可是歷史無情，只有更過沒有不及。過去的託孤救孤，也是這個意思，雖然有義，卻也無情。舊時政治更迭，黨派林立，但凡牽涉枝節，則舉家難逃其禍，這負擔可謂不小。即使是司馬遷也因對朋友的愛惜而被處以腐刑，一生鬱郁。

信人信得久了，一旦變起卦來，就更惱火。朋友中也有反目成仇的，因為志向和經歷難免有所偏離，那位在大樹下被死的龐涓和鋪設陷阱的孫臏，當年都是鬼谷子座下的同門師兄弟，最後反目成仇，自相殘殺，然而癥結還是榮華富貴而已。可見富貴有時候也不是好事，至少可以成為某些人決絕的藉口，而朋友之情，這時候就不免尷尬。

最怕就是朋友之間本是親密好，忽然一決斷，那時朋友就是負擔了。一顆心恍恍惚惚，不知道怎樣才是得當恰好。然而難堪的是那些親密私語，以為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對話，評點他人的言談，一夜之間就滿城風雨，任誰見了都要揶揄一番，或者指指點點。這竟還是好的，壞的就是添油加醋，但凡涉及都怒目相對，説來，這竟不能怪人，誰叫你自己多話且認錯人？

我們是朋友，我們也是彼此的影子，我們那樣的愛惜他，關心他，是因為我們對自己的熱愛。如果這個世界，再沒有另外一個自己可以去喜歡去珍惜，這麼孤寂的人生又該如何煎熬。是朋友，也是負擔，但是我老實和愚蠢的説，我喜歡。可是這世界的聰明人太多，所以世界才會如此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