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阿策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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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鄭綸還要帶兵返回青州,婚禮便定在了八月初九,時間上雖略有倉促,不過是在戰中,男女雙方都不在意,旁人也沒得反對,只忙着替他二人籌備婚禮。
又過些時,靜宇軒隨着聚義寨的那些災民到了宜平城,聽聞徒弟要嫁鄭綸,竟是尋到軍中與鄭綸打了一架,瞧着他接了自己上百招仍不落下風,這才停了手,道:“行,就你這小子吧!”辰年與朝陽子等人聞訊趕來,很是哭笑不得,朝陽子拉着靜宇軒往一邊去訓,辰年就對着鄭綸歉意地笑笑,道:“對不住,我師父就是這個子,她沒有惡意。”
“無事。”鄭綸道,又轉身走向靜宇軒,鄭重向其行了一禮,道:“多謝前輩指點鄭綸功夫。”靜宇軒本就被朝陽子念得不耐煩,瞧着鄭綸過來見禮,便就指着他與朝陽子説道:“你看看,他一點事沒有,你還和我嘰歪個什麼勁?”朝陽子無奈,扯了她邊走。辰年笑笑,和鄭綸説了一句告辭,便也離去。不想鄭綸卻在後面跟了過來,道:“我送你回去吧。”辰年側頭向他笑笑,道:“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走便成,青天白的,又是在城裏,不會有什麼危險。”鄭綸並未看她,只低聲説道:“城中少不了各處的探子細作,既要做戲,就不要出馬腳。”辰年知曉他的意思,輕輕點頭,待出軍營之後,又靠得鄭綸近了些,與他並肩緩行,隨意閒聊道:“你以前可來過宜平?”鄭綸不自覺地往旁側避了避,這才道:“來過。”辰年還等着他後面的話,不想他卻是又沉默了下來,無奈之下,她只能自己把話接了過去,笑道:“我以前也來過,不過卻是早了,還是和清風寨的夥伴一起偷偷來的,兩人統共就攢了幾兩碎銀子,揣懷裏卻跟揣了座金山一般,見到什麼都想買,可等把銀子掏出來了,卻又什麼都捨不得買。”鄭綸聽得入神,低聲問道:“後來呢?”
“後來?”辰年不輕笑,角彎起,側頭去看鄭綸,攤手道:“後來銀子被賊偷了。我與夥伴又氣惱又心疼,站在街上跳着腳地罵了那小賊半,罵他太不地道,竟把銀子全都偷了去,咱們打劫的還知道給人留個路費盤纏呢!”她説得活靈活現,叫鄭綸也不失笑,可一笑之後,他便就立刻斂了笑容,角更是微微往下繃起。辰年不察,仍繼續説道:“虧得我那夥伴之前已給喜歡的姑娘買了一支銀釵,倒也不算白來。只是他本來還想送我一支,不想銀子卻都被小賊偷了,不送我吧,卻又覺得過意不去,最後就?”她説着説着,忽覺得喉嚨被哽住,有些説不下去,停了一會兒後,才又笑着説道:“就花了幾個大子買了支木釵應付我,氣得我追着他跑了個半個山,又把那偷人銀兩的小賊罵了半天。”鄭綸角繃不下去,只得緩緩地鬆開,道:“謝姑娘,山匪比小賊也好不到哪裏去。”辰年笑,點頭道:“是啊,可那時就是覺得咱們做山匪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那些小賊才是罪大惡極之人。”鄭綸不由翹了角,微笑不語。他一身戰袍,高大英武,而她雖是荊釵布裙,卻是身姿窈窕,豔麗無雙,兩人並肩而走,不時低聲笑語,一路惹來無數豔羨的目光。待到城守府外,鄭綸這才停下了步子,與辰年説道:“我已在南城尋了座大宅,你這兩就帶着手下先搬過去,待婚禮過後再回這城守府。”婚禮將在城守府舉行,辰年自是不能住在這裏,她聞言點頭,道:“好。”兩人這才分手,鄭綸站在門口瞧着辰年轉身進入府內,方回身離開,走不多遠卻面遇到了慧明老和尚。鄭綸還在封君揚身邊做侍衞頭領的時候,曾在盛都見過慧明,便就雙手合什向他行了一禮,道:“大師。”
“鄭將軍。”慧明還禮,目光悲憫地看鄭綸兩眼,卻是輕聲説道:“鄭將軍生了心魔。”鄭綸微微一僵,面容隨即堅毅,搖頭道:“大師看錯了,鄭綸沒有心魔。”慧明念一聲佛號,道:“世人皆苦,均有心魔,不畏懼,不惑,平常心看待便是了。”鄭綸冷冷一笑,走至慧明身側,壓低聲音與他説道:“老和尚,我不是她,我是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人,莫説心魔,便是真的成魔,我也不懼。我勸你一句,莫要再欺她心善,勾她做什麼捨身成仁的菩薩,你且等着看,她若是真的斷了俗念,王爺會不會拆了你那破廟!”
“阿彌陀佛!”慧明又念一句“鄭將軍,謝姑娘塵緣未了,是出不了家的,鄭將軍放心,也請你家王爺放心。”鄭綸這才退後兩步,向着慧明恭謹地行了一禮,大步離去。
待到了八月初九那,就見城守府內張燈結綵,花團錦簇,一早就熱鬧非常。再等新娘的花轎到了門外,更是鼓樂喧天,鞭炮齊鳴,可就這般喧鬧,卻仍壓不住人羣中爆出的陣陣笑鬧聲。
因是在軍中,婚禮一切從簡,鄭綸一身紅喜服,外面卻罩了套銀亮甲,將身穿大紅銷金嫁衣,頭遮蓋頭的辰年從轎內接出,用一綵綢結成的同心結牽着她緩步慢行,在儐相的禮讚聲中,一步步走向城守府大廳。
當時習俗,婚禮是在天黑後方才開始,進行到此刻早已是入夜,城守府內處處燈火通明,倒是更顯喜慶。這場婚禮,新郎與新娘兩個俱不是普通人物,因此前來賀喜觀禮的人極多,那大廳雖大,卻仍是被賓客擠了個滿滿當當,就這般還有許多賓客不得入內。當中不少人都是奔着聚義寨寨主來的江湖人士,也沒得什麼講究,見踮起腳也瞧不見一對新人的身影,便有人索踩上了遊廊圍欄,又或是躍到了庭中樹上,樂呵呵地瞧着熱鬧。
如此一來,那坐在對面屋頂的封君揚便也沒引得人注意,反倒有人瞧着他這地方好,不也跳了上來,在他不遠處坐下,笑道:“兄台選的好地方,這裏瞧着最是清楚。”封君揚卻充耳不聞,理也不理,倒是跟在他身邊的順平怕被人瞧出破綻,忙向着説話這人賠了一笑,然後又面焦急地湊到封君揚身邊,低聲央求道:“爺,咱們走吧!”封君揚仍是不予理會,只靜靜地看着那向着大廳緩步而去的一對新人。有儐相立於廳前朗聲禮讚,那人顯然是內家高手,聲音洪亮震耳,竟能將賓客的喧鬧之聲俱都壓住,清晰響亮地穿到院內的每個角落。
“一拜天地,夫攜手,天長地久。”擋在大廳門口的賓客紛紛閃身讓開,鄭綸牽着辰年緩緩轉過身來,對着門外正跪拜天地,抬眼間瞧見對面屋頂那人時,卻是一下子愣住了。
封君揚抿着角,起身從屋頂躍下,在眾人矚目中,一步步走向他們二人。辰年頭遮蓋頭,瞧不見外面發生了什麼,待那喧鬧的人羣漸漸安靜下來,這才聽到了這一步步走近的腳步聲,最後在廳前停住,立在那裏半晌沒有動靜。
鄭綸先反應過來,向着封君揚拱手一禮,沉聲問道:“雲西王可是來觀禮的?”封君揚不答,只安靜地看着辰年,輕聲問她道:“你真的要嫁給別人?”辰年默了片刻,隔着蓋頭淡淡答道:“雲西王遠來賀喜,謝辰年不勝榮幸,只是還請您移步觀禮,莫耽誤了我的吉時。”封君揚卻是彎微笑,只輕聲問她:“辰年,你真的要嫁給別人?你不嫁阿策了嗎?”辰年良久沒有回答,鄭綸不覺轉頭去看她,手上輕輕地扯了扯兩人同牽的綢帶,卻見她手執的一端有小小兩片潤濕,他心中倏地一緊,説不出是痛還是酸,只得別過了視線,轉頭去看封君揚,道:“請雲西王讓開。”説完又吩咐身邊心腹,已有所指地説道:“雲西王遠來辛苦,請下去好好安頓。”順平那裏再忍耐不住,從人羣中衝出,指着鄭綸痛聲罵道:“鄭綸,你這個狼心狗肺背信棄義之徒,我之前是瞎了眼,竟把你當兄弟看待!”鄭綸的護衞湧上來擒封君揚與順平兩個,人羣中卻又忽地躍出幾人,擋在封君揚與順平之外,手執勁弩,指向眾人。
鄭綸冷笑,道:“原來雲西王是有備而來,這是想要搶親嗎?只是你也太小瞧我鄭綸了!”他扔了手中綢帶,正上前,身旁辰年卻伸手拉住了他“大喜之,不易見血光。”她又轉身,朝向封君揚的方向,淡淡説道:“封君揚,瞧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還請你不要攪了我的婚禮。你若想要觀禮,就請站至一旁,若是不想,還請離去,莫要惹得我夫君發怒,傷你命。”封君揚靜靜看她半晌,忽地淺淺一笑,應道:“好,我觀禮,我看着你與他拜堂成親。”鄭綸心中愧疚,又怕被人瞧出破綻,一時竟不敢去看封君揚,只彎重又將那綢帶拾起,冷聲與那儐相説道:“還愣着做什麼?”那儐相這才反應過來,忙又朗聲喝道:“一拜天地,夫攜手,天長地久?”他聲音洪亮依舊,只是人羣再沒了剛才的熱鬧。
封君揚就立在那裏,看着辰年隨着鄭綸慢慢跪拜下去,在她的膝蓋觸地的那一刻,他的口像是忽地被利劍刺中,那劍尖準無比地穿心而過,然後慢慢一攪,又緩緩地回。疼,很疼,可即便這樣疼,他卻連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眼睛眨了,就會蒙上淚,會看不清她,看不清她這一身火紅的嫁衣,與那繡了龍鳳呈祥的蓋頭。
這場婚禮,原本該是他的,原本該是阿策與辰年的。
她曾縮在他的懷中,羞怯地問他:“阿策,等我義父回來,我們就成親,好不好?”他是怎樣答她的?
他説:“好。”她也曾睜大淚眼,一字一句地問他:“你以後可會與芸生拜堂成親?”他又是怎樣答的?
他説:“會。”她還曾問他:“你要我頂着芸生的名嫁給你,是麼?”他回答:“只要我們能在一起,何須再計較你是什麼身份嫁我。”謝辰年這個名字沒用,封君揚永遠也不能娶一個出身匪窩的女子,這是他早就明曉的事情,直到這一刻,她用這個名字嫁給了另外一個男子。她用這場婚禮,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從此以後,謝辰年再不是阿策的辰年。
飛龍陘中那個有着圓圓臉蛋,鼓着腮幫瞪他的小山匪,那個肯擋在他身前和野狼拼命,拖着他翻山越嶺的倔強姑娘,那個親吻時連閉眼都不知道的傻丫頭,那個大膽地俯下身來吻他的辰年,那個羞澀地説着“阿策我好喜歡你”的辰年,那個被他哄騙**,卻説“你又打不過我”的辰年,那個肯拿命為他療傷,明明痛得難忍卻仍咧着嘴向他笑的謝辰年?
從此以後,她再不是阿策的辰年了。謝辰年沒能嫁給阿策,她將是別人的。封君揚忽覺得喉間發甜,那聲悶咳再也忍耐不住。
新武元年八月初九,青州之主鄭綸於宜平城內娶聚義寨寨主謝辰年,婚禮當,大將軍雲西王封君揚出人意料地親至喜堂,立於廳前看着一對新人拜了天地,這才咳出一口血來。
鄭綸擒殺封君揚,不想封君揚早有防備,在絕頂高手的保護下,非但沒有被鄭綸擒住,還一把火燒了那城守府內的新房,倒叫他失了房之夜。
賀澤在得到消息,不捧腹大笑,道:“這個封君揚實在可笑,難不成把新房燒了,鄭綸就上不得他的女人了?再者説了,鄭綸與那謝辰年都廝混了半年之久了,怕是早就把生米煮成飯了!”身旁心腹也跟着笑了兩聲,道:“可能也是為了出口惡氣吧。”賀澤慢慢止住了笑,停了一會兒,卻是又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那謝辰年有何本事,竟真的叫封君揚與鄭綸翻臉了?”這心腹曾親去宜平,聞言想了一想,道:“公子,您是沒見到,那謝辰年真是絕傾城,美豔無雙,我瞧着鄭綸那樣,是真喜歡上了。”賀澤微笑,道:“那正好,我倒要看看,這紅顏禍水能叫他們主僕能鬥成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