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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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重燃希望,顧昀不急切起來。他望向四周漆黑的樹林,疾走大吼:“姚馥之!”洪亮的聲音驚得幾隻憩在巨樹上的大鳥“撲”地展翅飛起,遠處傳來些隱約的回聲。過後,又歸於一片寂靜。
顧昀站了會,正要再往前走,卻忽而聽到頭頂上有些動靜傳來。顧昀警覺止步,稍稍抬起手中火把。
只見那是一塊丈餘高的巖壁,垂滿了藤蘿,頂部,一棵斜出的老松伸着巨大的枝幹遮在上面,形成一個半人高的口。
顧昀凝神靜氣,仰頭盯着那裏,右手穩穩按在劍上。
老松下,藤蘿的葉子輕動,未幾,忽然探出一張臉來,火光的映照下,卻正是姚馥之。
顧昀的劍拔到一半,猛然定住。
“左將軍?”馥之看到顧昀,亦是一怔,片刻,她撥開口的藤蘿葉子。
顧昀看着她,沒有説話,舉起火把。只見她小心地出來,光照中,頭髮雖有些鬆垮,卻完好地綰着,羯人衣服穿在身上,顯得寬鬆不少。
“如何到了此處?”片刻,顧昀問。
馥之坐在口,一邊放下腳,一邊答道:“尋些物件。”顧昀沒有問下去,目光落在她髮間粘着幾片針葉上。
馥之坐在口上,朝下面張望,似乎在尋地方落腳。
顧昀轉頭撇撇自己的馬,片刻,拉上前去。
馥之一愣,看看馬,又看看顧昀,面微窘。想了會,她抓住幾大的藤蘿,從口下來,伸腳踏在馬鞍上。
“我的馬受驚嚇跑了。”馥之一邊小心地往鞍後坐下,一邊説。
“嗯。”馥之剛想再就着馬匹下來,卻忽然見面前一道身影也跨了上來。
“扶穩!”顧昀低叱,握住繮繩,打馬朝來路奔去。
馥之只覺馬匹倏而跑起,忙將雙手抓住顧昀的鎧甲,坐穩身體。
子夜的風帶着山間特有的寒氣吹來,馥之兩臂的袖子呼呼作響。
馬跑得極穩當,顧昀擋在前面,她並未覺得寒冷,聽着鐵甲顛簸出細微的撞擊聲,鼻間盡是森林清冽的味道。她深深地呼一口,卻覺得呼間透着着某種陌生的氣息,分不出是火把的煙味還是別的什麼…
“將軍!”轉過一處路口,前面出現了幾點火把,一人朝顧昀飛快奔來。
待到近前看清,卻是餘慶。
“姚扁鵲!”餘慶看到馥之,眉間倏而一亮,驚喜萬分。
馥之微笑,正要答話,卻聽顧昀在前面道:“後方百丈之內有四個羯人,爾等處置。”餘慶聞言,隨即正答應。他朝馥之一笑,領人騎馬朝林子後奔去。
氐盧城中,大火已經熄滅,只有城下幾處樓宅冒着青煙。低鳴的號角聲遠遠傳來,有士吏在大聲喝令集結。
四處仍有軍士匆匆跑過的身影,馥之站在街口上,看着面前的已經化作一片廢墟的氐盧城。頭頂一片空曠,星辰都隱匿不見了,唯有一彎新月低垂,靜靜地睥睨着人間。
她看向一旁,來時騎的駱駝安然站着,背上馱着她的隨身行李。
馥之走過去,摸摸它的頭。
再看手中,一張的草葉鮮綠如翠,葉尖潔白如雪。
她想起方才那中點起火光的時候,赫然看到石壁上以悉的字跡刻着“潁川鶴歸處士為友孟賢求藥於此”落款是今年八月初六,她的心安穩地落了下來。
銀瓣杜若,生於氐盧一帶山中,十年以上方得開花,其若白銀。
方士好稀缺之物,銀瓣杜若便常被冠以“仙藥”之名,用來煉製金丹。馥之當年隨叔父來氐盧山,也正是為了此物。不過,銀瓣杜若到底非同一般,叔父找了好久也未找到,卻又幸而識得些物態,最終在那巨松枝下的裏發現了一株藥苗。
馥之知道叔父所好,當年離開氐盧山時,他那失望又期待的神一直記在馥之心中。在太行山的時候,她也曾特地向白石散人問起銀瓣杜若。他亦盛讚,説此物有吊命的奇效,倍於人參,隨後又一臉喟嘆,道可惜多被世間方士毀於丹鼎…今年煉丹之風大盛;若不出意外,那銀瓣杜若也剛剛長成,故而,馥之在叔父杳無音信之時立刻就想到了此處。
她不知道那“孟賢”是誰,不過叔父既為救人而來採藥,必不久留。如今已是十月,叔父必是在羯人到來之前便已離去了…
馥之長舒口氣,將駱駝背上的行囊取下,打算稍作整理。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馥之望去,一騎奔了過來,上面的人卻是顧昀,“你隨温栩回中原?”剛到近前,他已經開口。
馥之笑了笑:“正是。”顧昀頷首,看看她:“可尋到了你叔父?”
“未曾。”馥之道。羯人留下了些城民做力役,她方才曾去找他們詢問。他們説兩三月前確有一個像馥之所描述那樣的人來過氐盧,不過待了幾便離開了。
顧昀沒出聲,看着她,瞳中映着些微的火光。少頃,他轉頭看看不遠處奔過的幾騎人馬,道:“我在氐盧留千人,戰後還回轉此處,扁鵲仍可隨大軍返回。”馥之一愣,望着他。思索片刻,卻搖頭:“不必,我已同温子談好了價錢,隨他走也是一樣。”顧昀回過頭來看她,眉間微微皺起。
“將軍可是來問陳扁鵲之事?”他正要再説,馥之卻開口道。
顧昀訝然。
只見馥之從袖中拿出一個物件,遞給他:“將軍持此物至潁川姚氏家宅,與姚虔家中一名叫趙五的老僕,他自會替將軍把陳扁鵲請來。”顧昀接過那物件,卻盯着馥之:“你是潁川姚氏之人?”
“姚扁鵲!我等在城下宿營!”這時,遠處傳來一人的叫喊,温栩的商隊已經重新集合。
馥之朝那邊應了一聲,看向顧昀,只笑笑:“一路承蒙關照,將軍保重。”説完,向他一禮,牽着駱駝朝城下走去。
顧昀看着她的身影在夜中漸去,仍留在原處。手中觸温潤,他低頭看去,只見那是一塊白玉墜,只繫着一青絲絛,無雕無飾,光潔無暇。
號角聲再度傳來,他回過頭去,將白玉入懷中,一打馬,直奔向城上。
光和三年,西羯犯境。秋,拜何愷為大將軍,令軍十萬出平陽郡。顧昀為左將軍,夜引騎二萬出榆,越大漠,過氐盧而擊西羯,合大將軍之兵,殺單于石堅,斬諸王三十七人,執王子、相國,捷首虜五萬餘級,俘部眾男女七萬餘,畜無數,西羯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