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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記住我們以為不能承受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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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她笑着説“還沒祝賀你呢。找到一份好工作。”

“算了,沒什麼好也沒什麼不好,只是錢多錢少的區別而已。”

“給你點兒陽光你就要燦爛。”她損我“我還沒看出來你這麼超呢。”

“不過我告訴你,最近我正在做的一件事兒讓我特別有成就。”我説“我在追我這輩子喜歡過的第一個女孩子。我是説重新追。有意思的,覺得自己是在重活一遍。”

“你説宋天楊?”

“你你你——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的?”我一瞬間窘相畢

“你的事兒我那時候全都打聽得一清二楚。宋天楊啦,蘇雲啦…”她瞟了我一眼,嘲地微笑着。

“我還是那句話:算你狠。”

“好了。”她停在酒店的門口“上來坐坐嗎?”

“不了。”我坦率地説“我不是什麼柳下惠,沒必要有事沒事考驗自己。”

“怕對不起你心裏純潔的初戀情人?”

“她可不是什麼純情少女,她睡過的男人雖説沒你多,但那數字也足夠讓居委會大媽氣急敗壞的。”我們一起笑,引得過路行人側目。

“好吧。”她説“那就再見了,祝你幸福。”

“你也一樣。婚可以不結,子要好好過。”

“還是周雷對我最好。”我凝視着她的背影。她穿套裝和高跟鞋的樣子很漂亮,她的頭髮也挽成了一個很白領的髻,不過我還是很懷念她那些蘋果綠粉紅天藍鵝黃的吊帶裝。再見,阿蘭。

夜晚來臨,不過來臨得不是那麼徹底,霓虹還沒有完全綻放。馮湘蘭的酒店和我星期一就要在那裏上班的寫字樓恰成一條對角線,遙相呼應,兩座璀璨的塔。我相信當我坐在那寫字樓的第二十七層加班的時候,往下看,會發現整個城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酒杯。葡萄美酒夜光杯。多少人痛罵城裏的燈光呀。藏污納垢,粉飾太平。讓墮落的人合情合理地墮落,遮蓋了“罪惡”齷齪骯髒的輪廓,讓它變得美起來。而且還混淆人的視聽,以為這世界變成了金錢權力香車美女的盛宴。凡此種種,證據確鑿,讓良知未泯的人給城裏的燈光判死刑吧,或者終身監也行,讓它身着囚服姿全無從此不能妖言惑眾。——但是,你能説它不美嗎?

我今天為什麼變得這麼煽情?我還真是難伺候,沒工作的時候難受找工作的時候難受找着了還難受。想想我剛畢業在北京住地下室的時候吧。我對自己説你終於有資格回憶了。每天在人才市場像古希臘奴隸一樣等待賤賣。回到陰暗的斗室裏起勁兒地聽重金屬,在“病孩子”的bbs上留下無數憤怒得顧不上押韻的詩篇,順便跟幾個不太的女子做做愛——很朋克。

當我擠破了腦袋終於鑽到一家不甚正規的房地產公司做部門經理——的助理的時候我對自己説:來,今兒晚上別再像鼴鼠一樣在地底下悶着,出去看看北京的燈吧。我站在崇文門的霓虹裏舒出中一口惡氣的時候,我忘了就在前一天,我還在長途電話裏跟一個哥們兒刻薄地説面試的時候我發現那裏從老闆到員工的水平居然都比我還低;我忘了現在輕鬆愉快的自己曾經就算是兜裏只剩下一百塊錢的時候心裏也在思考我想做的工作是否對這個世界有意義;我想起我很裝蛋地對一位在廣告公司拿八千塊錢一個月的學長講:廣告——無非是污染並強姦人們的神,或者挑起人們的慾望讓他們自;我想起其實房地產公司也好不到哪裏去,它把房子變成人把人變成陰溝裏的爬蟲;我想起一箇中學時的哥們兒的email,他老爸是家證券公司的經理,所以他很幸運地一畢業就有機會跟着高層們興致地包裝那些虧得一塌糊塗的公司上市。他説:真是的,我學的是金融,又不是整形外科。

我在崇文門的霓虹裏蹲下來,哭了。我知道我自己也在跟大家一樣病菌似的污染這個世界。我知道我憤怒我朋克我重金屬我叛逆不過是因為我沒搶到一個污染的機會。但就是這個已經被我們變成個巨大的公共廁所的世界,我們除了愛它又能拿它怎麼辦呢?我告訴自己來吧你試着用後成功了的你的眼睛來打量現在的生活,沒什麼,你是在完成一個贏家温暖而辛酸的回憶。我蹲在人行道上哭得像個傻瓜,當時看見我的背影的人准以為我是在嘔吐。

現在我有了一個機會俯視城市的燈光。

“其實沒什麼好工作與壞工作的區別,只不過是錢多錢少的區別而已。”要知道那是我幾年前就設計好的台詞。只是當時我做夢也沒想到,今天的我,真的這麼想。

後來我告訴天楊那個難忘的崇文門的夜晚。然後我問她:“我心裏有事兒的時候跟你説。你心裏有事兒的時候問誰呢?”她笑笑“我去問加繆。別笑,真的。加繆的書裏什麼都有。”——真恐怖,加繆又不是教教主。

説曹就到,手機響了,天楊説:“周雷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我敢説‘不’嗎?”但她今天晚上沒有跟我貧嘴的興致“周雷,我爺爺的病犯了。現在我們都還在醫院忙活呢,你去幼兒園接一下不不行嗎?我們都忘了他了。你順便帶他出去吃個飯,然後再帶他回家睡覺。謝了。”好吧。不不。你小子今兒晚上可別惹我。

[肖強]一九九七年四月十六號晚上,方可寒死了。

我至今記得白得泛青的醫院的燈光下她長長的,靜靜的睫。走到大街上的時候,我發現下雨了。雨霧中的路燈的光看上去比平時潔淨些。我想要不要馬上打電話告訴天楊和江東這件事,想想算了,他們明天一早還要模擬考。

所以在那個晚上,我只能獨自承擔這件事。獨自回想——儘管我不願這樣——那燈光下,她的睫,她的嘴——淡粉的,她的手指,她的長頭髮。我兜裏還裝着她的玫瑰紅的小呼機。她給我呼機號碼的時候説:“從下次開始,一百塊就行,優待你。”我回到店裏,看着兩個顧客走出去,再趕走幫我看店的哥們兒。反鎖上門,下意識地把我的蔡琴放進機子裏。

“當我與你握別,再輕輕出我的手。是那樣萬般無奈的凝視,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野花——”我把燈關上。蔡琴既悠然又憂傷的聲音在黑夜裏如魚得水。出了一身的冷汗。我還以為是剛才淋的雨。

我把錢遞到方可寒的手裏,有一次她説:“知不知道?其實我跟你上牀,不收錢也可以,因為——”她詭秘地眨一下眼睛“我喜歡你。”我笑笑“我也喜歡你,不過還是收錢吧。你説呢?”她放聲大笑,拍一下我的肩膀,很豪地説:“肖強,你這個朋友我定了。”方可寒,我想起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覺到的温暖的紅的喧響,就像我第一次看見這個世界的覺。想起我把自己曾經在黑暗中生活了六年的秘密告訴她的情形。

聽完我的故事,她把煙從我的嘴上拿掉,深深地了一口,張狂地衝我笑了一下。我嘆口氣,説:“方可寒,還是戒煙吧。女孩子煙的話,過了三十歲,你臉上的皮膚會壞得很快。”她把煙放回我的手指間“我活不到三十歲,真的,五台山有個高僧説我如果不出嫁的話,最多活到二十五,所以,”她停頓了一下“你説的對我來説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