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驛路停鞭深宵乖好夢灞陵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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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志強就説江小鶴是個賊人,在鎮巴、川北都犯過重案,如若他來到,務請府台衙門拿辦他。
兩位官人全都滿應滿許,並説他們現在已派了捕役往各處訪拿去了。
紀廣傑在旁卻不説一句話,他對於葛志強運動官人捉拿江小鶴的事,不大讚成。
因為江小鶴的本領他領教過,不用説區區西安府的幾個班頭捕役,就是人再多些,也休想捉拿江小鶴的蹤影。他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他手中的那幾只飛鏢,如果江小鶴能遲幾天來,等那訂做的飛鏢打好了再來,那更好!他相信他的飛鏢是不能虛發的,而且江小鶴必不能防備。
過了些時,屋中點上了燈燭,外面的天也黑了。
葛志強就絕口不再談説江小鶴,遇有別人談到了之時,他還不住用眼去瞪,他的神也極為不安。
飲宴畢,兩位官人就告辭走了。
葛志強吩咐眾人今晚要警戒著,比往還得留些心,崑崙刀都要預備在手,都不要睡。遇著甚麼驚異的事情發生,就彼此招呼,同時就打鑼,鑼聲一起,街上巡更的人一聽見也就去叫官人。這是他跟西安府那兩位官人商量好的辦法。
紀廣傑卻在旁冷笑,他想不到葛志強是這麼愚笨的一個人。他進到自己的屋內,就見桌上點著兩支蠟燭,見阿鸞打開頭髮,對鏡重新理妝。
紀廣傑就覺得詫異,又不敢問她,就站在旁邊,看她到底是甚麼主意。就見阿鸞那萬縷烏絲,被燭光照得發亮,紀廣傑又不一陣心醉,心説:這麼好的新娘,如今又已然到了我的手中,可是她卻不能順手,連一句話都不對我説,這滋味有多麼令人難受呀!
又想:都因為江小鶴這件事,攪得她心煩,否則她一定能與我和好。因此,就暗暗咬牙,痛恨江小鶴,恨不得他立刻就來到,自己就揚手一鏢,把他肚子打穿。此時阿鸞的頭髻理好了,把那新娘的頭髻,又改了一條女處的辮髮,彷彿她是沒結過婚一樣。
紀廣傑真忍不住心中的怒氣,立刻瞪起眼來,問説:“你這是甚麼意思?你為甚麼改變頭髮,莫非你是不願意作新媳婦嗎?”阿鸞竟像沒聽見似的,氣忿忿地起身轉過來。她現在穿的是一件綠紗短衫,裏面襯著一條紅衣,綠裏隱著紅,再被兩盞紅燈一照,這顏簡直使紀廣傑銷魂。
紀廣傑就改怒為笑,説:“其實一改成辮子,可是比梳頭好看得多了。晚間可以改成辮子,但到明天早晨還是應改過頭來,不然可叫人笑話。”又見阿鸞脖領敞著,出粉膩白潤的抹黑金鎖鏈,紀廣傑忍不住要伸手去摸,笑着問道:“這是赤金的嗎?哪兒打的,鎮巴城不能有這樣好手藝吧?”阿鸞卻又用手一推,紀廣傑趕緊反手握住了她的腕子,笑着説:“到底為甚麼事,你不跟我和好?”阿鸞卻緊咬著嘴,一聲不語,奪過手去,就由壁上摘刀。紀廣傑恐怕她又用刀來砍自己,便趕緊回身取劍。卻見阿鸞把她那口崑崙刀摘下來,坐在炕上,出刀來,用一塊紅綢手帕拂拭。
紀廣傑不由一笑,也把寶劍放下。他本想走近前,再説幾句温存的話,他又想那是白碰釘子,於是發了一會怔,就傲然地説道:“今夜,江小鶴未必來,如來了,那可真好!我現在正預備著對付他。我要不容他看見我,我就將他制於死命!然後…”紀廣傑又要説他替崑崙派剷除對頭冤家之後,他就飄然而去,他也不稀罕阿鸞再對他好。可是阿鸞卻用眼瞪了一下,抄起刀就出屋去了。
紀廣傑也趕緊追出屋去,卻見阿鸞飛身上了房,紀廣傑微笑,“嗖”的一聲也躥上房去。
這時照壁後邊藏著個夥計,他一見房上有人,就嚇得大叫一聲:“有賊呀!”順手噹的一聲敲起鑼來。
紀廣傑飛身跳下,向夥計就是一腳,那夥計連銅鑼都滾在一邊,紀廣傑就罵道:“笨蛋!莫非你沒看見我那屋子還點著燈,我是才從屋裏出來嗎?”這時人聲雜亂,葛志強、趙志龍、陳志俊、楊志瑾、袁志俠全都拿著兵刃跑出來。
夥計也點起燈籠來,並有個人拿起銅盆就亂敲,紀廣傑卻掄著寶劍急喊説:“沒有事!沒有事!是我跟我子,我們上房查看去了。這個笨蛋他沒看清楚就敲鑼!”把那才爬起來的夥計又一腳踹倒,並過去把那睡眼矇矓地敲著銅盆的夥計打了兩個耳光。
葛志強一聽是場虛驚,他就不由得又生氣又慚愧,就連連擺手説:“不要吵嚷了!叫外人知道真要笑話,咱們還保鏢呢?
…
咳!”他提著崑崙刀咳聲嘆氣地壓住了眾人,可是這時外面又咕咚咕咚的亂捶門。
原來是剛才敲鑼時,已被街上巡更的人聽見,報告了官廳,那神拿鄧二就帶著許多官人來了。
這些官人進來,全都拿著鈎竿子、鐵尺,鄧二高舉刀,高聲問道:“賊人在哪裏?”葛志強倒不面紅過耳,只得説:“賊人跑了,剛才有人聽見房上有響動,可是我們出來一看,賊人就沒有蹤影了。”神拿鄧二説:“這一定是個飛賊,大概也跑不遠,不定是在哪兒藏著了。”於是他命人搬梯子,親自上房去檢查。但是,真如葛志強所説,房上和各處都沒有賊人的蹤影。
然後鄧二下了房,就向葛志強説:“葛六爺你別發愁,今夜我們留幾個人在這裏保護好了。”葛志強説:“那倒不必。我們這兒倒有人防夜,人也不算少,只要把賊人圍住,我們一鳴鑼,二哥帶著眾位再來幫幫我們就是了。”神拿鄧二想了一想,就説:“那麼就這麼辦,我們回去啦!還是聽你們這邊的鑼,我想那個飛賊大概也不敢再來了。”説著,他又帶著那許多官人走去。
亂了這一陣,現在才算消停。氣得紀廣傑早回到房裏,少時阿鸞也進來,紀廣傑就忿忿地説:“你看這些人多不中用,我真不知道這些年他們是怎麼保的鏢。這麼些個無能的人,怎麼會作買賣走江湖?早先我聽説葛八爺是有名的好漢,現在一看,他這金刀銀鞭鐵霸王,原來也不過如此。要沒有這些人在裏面攪,我早就將江小鶴擒獲了!”阿鸞由著他説,自己卻一聲不答,臉氣得煞白,把刀向桌子一摔,就在靠桌的那把椅子坐下,一隻胳臂放在桌上,支著頭。
紀廣傑心裏又另外滋生一種憤恨,心説:豈有此理!我幫助他們崑崙派這些人,圖的是甚麼?鮑老頭子的孫女嫁給我,簡直跟沒嫁一樣。這是看不起我姓紀的。我姓紀的耽誤了自己的前程,得罪了許多江湖朋友,還在這裏受氣,我算甚麼男子漢大丈夫?
於是他也把寶劍猛力地向牀上一摔,心説:我不管了!明天我就走開關中,江小鶴隨他來,由他鬧,我不管!
可是又一想,這不行!這樣一來分明是我被江小鶴給走,連子都顧不得要了,那又有多麼丟人!又偷眼看着阿鸞在燈旁的側影,梳著那條辮子,更是美麗。雖然她對自已是絲毫無情,可是不知為了甚麼,自己總是十分捨不得她,因此心中十分為難。
又想:歸結是鮑老頭子厲害,我中了美人計了!從此我不但要防備江小鶴,還要防備他們崑崙派的人,別對他們拿出真心。
由此,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他想:昨天在大散關臨走時,鮑老頭子是給了我兩封信;給葛志強的那封信已然附著給江小鶴的信,可是為甚麼另外還有一封信?難道兩封信還有甚麼不同?於是他找出那封信,走到燈旁,拆開一看,就見裏面寥寥的幾行手,寫著是:江小鶴惠鑑:汝必報仇殺我,我只好捨出這條老命。請到洛陽縣山陰谷,我即將這顆鬢髮蒼蒼的頭顧付你,無悔也。
振飛啓紀廣傑看完,又遞到阿鸞的眼前去看,並怕阿鸞不認識字,特地講給她聽。然後紀廣傑冷笑着,把信扯得粉碎,説道:“你看見了,這封信老爺子叫我到不得已時再給江小鶴。但無論怎麼不得已,就是江小鶴的劍在我的上,我也不能把老爺子所藏的地方告訴他。我明知幫助崑崙派對我無益,我更知你對我絲毫無情,並且我告訴你實話,江小鶴的武藝實在比我強。可是我既然幫了,我就要幫到底,除非我被江小鶴殺死才為止。這也並非是我愚笨,卻是我要保守信義!”説完了,並怕扯碎了信紙還留下甚麼痕跡,他索放在燈上燒成灰,然後便不再同阿鸞説話,轉身就到牀上,手握著寶劍悶悶地睡去。
紀廣傑這一種昂慷慨舉動,倒真使阿鸞驚訝了。她不但沒有生氣,反倒轉過臉去看紀廣傑。就見這短小幹的、曾與自己一度拜堂成親、自己名義上的丈夫,雖然是趴在牀上手中還緊緊握著寶劍,衣服鞋襪也全都沒有,假若這時候江小鶴突然前來,他一定翻身起來舞劍爭鬥,也許他就死,但他若真個死了,豈不很可憐?
第一次李鳳傑,若沒有他敵擋,我們崑崙派不定要死傷多少人;這第二次又是江小鶴,還不知怎樣,但他還拼命出力。雖然我對他不好,可是他還為我那可憐的老祖父持死出力。名義上,我是嫁了他,但其實呢?我竟拿他當作仇人。
這樣一想,不發出無限的傷心悲涼,就輕輕地站起來走過去,推紀廣傑一把,想對他細説衷情。可是竟覺得一陣心中奇痛,淚如雨下,她就又坐了,雙手蒙著臉,哭泣起來。
紀廣傑也沒有起來勸她,假使這時紀廣傑一勸她,她真會哭到紀廣傑的懷裏去。原來紀廣傑已經睡,阿鸞鸞淨了眼淚,又站起身來,想要替紀廣傑蓋上一領夾被,可是另有一種心理又攔住了她自己,她就止住了這動作,直直站著發呆。
這時,忽聽院中咕咚一聲,彷彿山塌了一般的巨響,阿鸞趕緊抄刀,紀廣傑也翻身持劍推門躥出。
此時那院中防夜的夥計卻嚇得不敢再敲鑼了,把鑼槌子扔下都跑進屋裏去。
紀廣傑卻見院中橫著一塊巨石,他趕緊喊人點燈籠。
當時葛志強、趙志龍、陳志俊、楊志瑾等人,又都驚醒跑來。有的夥計打燈籠,有的夥計又去敲鑼,就見院當中是放著一塊大石頭,正是鏢店附近那座“泰山石敢當”的石碑,不知是被甚麼人連拔起來,扔在這裏。立時眾人全都大驚失。
紀廣傑就説:“這一定是江小鶴來了。”他隨與楊志瑾等人躥上房去搜查,但四下都沒有江小鶴的蹤影。神拿鄧二帶著官人又來到,又搬梯子上房,就更亂了。
此次鮑阿鸞因見江小鶴作這樣驚人的事情,她也並不驚訝,只是心中十分難過,連刀都懶得舉起來,就想要進到屋內。
忽然,她一眼看見屋子的窗上,她卻吃了一驚!因為記得剛才自己跟紀廣傑聽到外面的響聲時,跑了出來,是並未將屋中的燈光吹滅,可是這時那屋裏卻黑的。此時旁的人都正在慌亂著拿賊,紛紛地談掄計議,都未注意這件事,可是阿鸞卻覺得十分蹊蹺。
她手著刀,慢慢進到屋裏,到屋中卻又覺得沒甚麼可疑之事。她摸著了取火之物,點上燈,隨手又把屋門帶上,卻見屋中無人,連牀底下都翻到了,也沒有看見甚麼。
這時紀廣傑也進到屋來,就問説:“你找甚麼啦?”阿鸞直起身來,心裏很急,臉上有點兒紅,可是一聲也不語。忽然抬頭一看,見牆上高處貼着一張紙條兒,上面像寫著字。阿鸞要跳起來,伸手去取,但紀廣傑的眼快臂長,他早將字條揭下來得到手中。
阿鸞趕緊過去就搶,並持刀威嚇著説:“你給我看!”紀廣傑不肯給她,兩人一搶,就把一張字條給撕毀了。
紀廣傑拿著一半跳出屋去,阿鸞手中還剩下一半,她就息著,手顫顫地,近著燈光去看,就見這半張字條上寫著:“阿鸞賢妹,相別十年,時刻思…事已至…我二人須先…明…江…”其餘的字部被紀廣傑搶去了,只留下這破碎不能連貫的二十幾個字。然而鮑阿鸞由此也略明白江小鶴的意思,她就不由得淚如雨下,將這殘碎的字紙放在燈上燒了。
此時紀廣傑也到了另一間房裏,他也找著了燈,把手裏幾塊碎紙拼湊在一起看,但是湊不出整句字,大概是:“…談談…清晨灞橋一見…小鶴。”還有一個“念”字,一個“此”字。
紀廣傑便想:“此念”一定是便指著他扔下的石碑而言,表白他的力氣勇武。於是微微冷笑,滅了燈又到了院中,向葛志強等人喊著説:“江小鶴一定沒有走遠,你們快拿他去吧!”他卻又進到阿鸞的屋裏,只見阿鸞已躺在牀上,他便問説:“江小鶴趁著院中亂,房中沒人,他便鑽進房裏來,留下了手柬,你把一半拿來給我看!”阿鸞卻躺著不言語,手中握著刀。紀廣傑又不敢近前,他便急得頓腳説:“這很要緊!這關係你們崑崙派的勝負,關係你爺爺的生死,快拿來我看!這很要緊!”阿鸞氣忿忿地説:“那已被我給燒了!”紀廣傑聽了,竟不由得發怔,隨又笑着説:“你不必成心跟我犯彆拗,耽誤了事情與我無干,至多了我撒手不管。”阿鸞抬起頭來瞪著眼説:“你不會這就不管嗎?你不會這就撒了手幹你自己的事情去嗎?”紀廣傑冷笑説:“這便是,第一是我剛才所説的信義,第二是因為你我已成為夫婦了。”阿鸞嘿嘿冷笑着,接著又一陣傷心,又躺下身去。
紀廣傑嘆了一聲,説:“你不必如此,你的心如何我雖不知道,但你這樣厭煩我,可真使我萬難忍受。剛才那張字柬雖被撕去了一半,可是江小鶴的意思我已明白了,他便是明天約咱們到灞橋比武。屆時你也不必去,你便在這裏等著。明天,不到正午,我準能叫江小鶴負傷,準能把他拿獲。好了,別的話咱們也不必説了!”説著,紀廣傑又轉身出房去了。
這裏阿鸞聽了紀廣傑的話,她也十分驚訝並且加重了她的傷心。
此時紀廣傑到院中卻把葛志強、趙志龍等人,以及那位神拿鄧二爺全都請到了屋中,他們幾個人便秘密地談話。
紀廣傑直地説:“剛才那江小鶴趁著大亂之際,他確實又鑽到自己的房內,留下了一張字柬,他才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