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10教區議會網站上巴里的訃告幾乎沒起一點漣漪,就像一顆小石子扔進了茫茫大海。可是這個星期一,帕格鎮的電話線路特別繁忙,窄窄的人行道上人們也常常聚作一圈,語調驚奇,頭接耳地議論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否準確。
消息傳開時,奇怪的變化也正在發生。巴里辦公室裏文件上的簽名在變化,許許多多人收件箱裏他發來的電子郵件也在變化,變得好像森林裏路的孩子撒下的碎麪包,帶上了悲傷的神情。草草簽下的姓名、鍵盤上敲出的字符,它們主人的手現在已經一動不動了,它們由此也變成了某種東西的殼,蒙上死亡的氣息。加文看見手機上亡友生前發來的短信,心裏已覺不是滋味;划艇隊的一個女孩從大會上回來就一直淚,當她從書包裏翻出巴里簽過字的一張表格時,更是痛哭失聲。
《亞維爾公報》那位二十三歲的記者不知道巴里曾經那麼活躍的大腦如今已經變成西南綜合醫院裏金屬託盤上一團海綿樣的組織。她通讀了一遍他死前一小時發出的稿件,按下他的手機號碼,可是沒有人接聽。離家去高爾夫俱樂部以前,巴里聽瑪麗的話把手機關掉了,現在它正躺在廚房裏微波爐的旁邊,在醫院她帶回家的私人物品中間。沒有人碰它們。這些悉的東西——他的鑰匙扣、手機、舊錢包——就像亡者身體的一部分,也許是他的手指,也許是他的肺。
巴里的死訊還在繼續往外傳播,就像光暈,以當時在醫院的人們為起點,一圈一圈輻開來。一直傳到亞維爾,傳到那些只是見過巴里幾面、聽過別人讚許,或者僅僅對這名字有所耳聞的人那裏。漸漸地,事情本身已模糊不清,有時甚至還面目全非。巴里本人隱卻在他的結局背後,變成一團嘔吐物、一攤,化作災難的影子。一個男人居然在整整潔潔的高爾夫俱樂部門口死了,死得周圍一片狼藉,這事顯得極不協調,甚至怪異得滑稽可笑。
就是這樣,最早得知巴里死訊之一的西蒙·普萊斯——就是在自家俯瞰帕格鎮的山頂小屋裏聽説的——在亞維爾的哈考特-沃爾什印刷廠聽到了另一個版本的消息。他自畢業後就一直在這裏工作。帶來這樁消息的是一個嘴嚼口香糖的年輕叉車工。下午晚些時候西蒙從洗手間回來,正碰上他鬼鬼祟祟地躲在辦公室門邊。
小夥子一開始並沒談巴里的事。
“你上次説有興趣的那事,”他跟着西蒙進了辦公室,西蒙關上門後,他含混不清地説“我可以星期三幫你做,如果你還有興趣的話。”
“是嗎?”西蒙在桌邊坐下,説“我怎麼記得你説過都準備就緒了?”
“是啊,但我要星期三才能完全搞定。”
“你説要多少錢來着?”
“八十英鎊,要現金。”小夥子嚼得更起勁了,西蒙簡直聽得見他嘴裏的唾湧動。嚼口香糖是西蒙討厭的小事情之一。
“東西是好的,是吧?”西蒙追問“不是什麼減價破爛貨吧?”
“直接從倉庫運來的,”小夥子挪挪腳,聳聳肩回答“貨真價實,包裝都沒拆。”
“那就好,”西蒙説“星期三帶來。”
“什麼,帶到這兒來?”小夥子雙眼一轉“不,不要帶到廠裏來,老兄…你住哪兒?”
“帕格鎮。”西蒙説。
“帕格鎮哪裏?”西蒙不願對人説出他家的地址,簡直到了信的程度。這不僅是因為不喜歡客人到訪——在他看來客人就是他私人空間的入侵者,説不定還要順走一兩樣值錢的東西——更是因為山頂小屋在他眼裏完美無瑕,是與亞維爾和嘈雜的印刷廠截然不同的一個世界。
“我下班後自己去取,”西蒙不理會他的問題“你放在哪兒?”小夥子面有不快。西蒙瞪着他。
“呃,我現在就要現金。”叉車工變卦了。
“一手錢一手貨。”
“規矩不是這樣的,老兄。”西蒙覺得自己好像頭疼起來。自從那天早晨子無心説起人腦裏説不定長了個小定時炸彈,好幾年都發現不了之後,他就無法驅散這個可怕的念頭。一門之隔,印刷廠萬古不變的嘩嘩啦啦、嗡嗡隆隆的噪聲肯定對健康不好,在這些聲音的擊打下,他的動脈壁説不定早就一年一年變得薄弱不堪了呢。
“好吧。”他哼了一聲,轉身從股口袋裏取出錢包。小夥子上前一步,站到桌旁,伸出手來。
“你住的地方離帕格鎮高爾夫球場遠不遠?”他問,西蒙正往他手裏一張一張地遞十英鎊的鈔票。
“昨晚我一個朋友在那兒,親眼看到一個傢伙倒下死了。他媽的吐了一地,身子一倒,就這樣在停車場死掉了。”
“是啊,我聽説了。”西蒙説,正在細細地捋最後一張錢,生怕萬一是兩張粘在一起。
“是個被收買了的議員,那個人。那個死掉的傢伙。他收回扣。格雷公司給他錢,他就繼續讓他們承包。”
“是嗎?”西蒙應道,不過他馬上來了極大的興趣。
巴里·菲爾布拉澤,誰料得到這一出?
“我再跟你聯繫,”小夥子把八十英鎊使勁兒往股口袋裏“我們會到手的,星期三。”辦公室的門關上了。西蒙忘了頭痛這回事,本來也不過是痛一陣而已。他沉浸在巴里·菲爾布拉澤陰暗勾當曝光的遐想裏。巴里·菲爾布拉澤,理萬機,八面玲瓏,人人愛戴,滿面光,這麼多年,居然一直從格雷公司收取賄賂。
這消息並沒有讓西蒙太過震動,倘若是其他認識巴里的人聽見,一定比他吃驚得厲害。他眼中巴里的形象也並未因此大打折扣,相反,他對死去的這個人的敬意反而更多了一層。只要是有腦子的人,不都夜夜悄沒聲息地想多撈幾筆嗎?他盯着屏幕上的電子報表,卻視若無睹,耳朵似乎也聽不見灰塵僕僕的窗子外面印刷機的轟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