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看夜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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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滿駝背!他身軀佝僂,朝這邊跑來,比上次見到還要老態龍鍾,面部因憤怒曲張而格外猙獰恐怖。陳佳突然咬着牙對周語説:“等我一下。”周語拉住她“你要幹嘛?”
“我去殺了他!”她眼裏盡是陰狠。
“不行,”周語將她望趕來的特警身邊一推“快走!”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殺了那個禽獸!碎屍萬段!”陳佳咆哮掙扎,聲聲淒厲,在水庫的夜下,顯得陰森驚悚。特警見她大着肚子,怕傷到她,一時間竟拿她沒有辦法。周語抬手就是一耳光,低聲喊道:“你要殺你孩子的親生父親?”陳佳被打得退後幾步,終於安靜下來,淚滿臉,由趕來的家屬和特警帶走。滿婆拄着枴杖,蹣跚步履的跑過來,喊着:“你要去哪裏,妹兒吶你要去哪裏!
你肚子裏還有我的孫子啊!你要走,先把孫子給我生下來呀!造孽啊!我滿家哪點對不住你哇!”陳佳由親生父母擁簇着,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婦人,打扮光鮮,含着淚,急切的從前方快步走來,見到許啞巴,先是一愣。隨後死死盯着許啞巴,顫着嗓子喊了聲:“白璐!”許啞巴似沒聽到,由兩名警察架着,腳不沾塵往前走,她時不時回頭,嘴裏咿呀自語着沒人聽得懂的話。老婦人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小心翼翼的又喊了聲:“璐璐!”周語説:“白阿姨,白姐姐神受了刺,可能暫時認不出您。”老婦人瞪一眼周語:“你還有臉叫我!你給我滾開!”轉身撲過去,拉過女兒的手“璐璐,媽媽找得你好苦!媽媽以為你不在了!媽媽還以為…”哽咽起來,泣不成聲“以為你像你弟弟那樣,永遠的離開了媽媽!”説到這裏,捂着面嚎啕痛哭起來。
“啞巴婆娘!”許老漢跑上來,被兩名彪壯的特警攔下,他懷裏抱着一個一歲多的幼兒,喊“你要去哪裏?你。。媽真的要走?兒也不要了?”説到這裏,許老漢狠狠的抹去臉上的淚,他懷裏的孩子向許啞巴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哭哭啼啼,含糊不清的喊媽媽。
許啞巴回頭看了看,神動異常,奮力甩開特警的手,哇哇叫着,奔跑過去接過兒子,蹲地上摟着孩子撫摸不止。許大漢也蹲下身去“哇”一聲,這個一生礦的鄉野老漢,竟大哭起來,將老婆兒子抱在臂彎裏“兒你不要了?我也不要了?家你也不要了?”許啞巴神有問題,周語沒見她哭過,她丈夫劈頭蓋臉的打她,她也只是跳着腳哇哇亂叫,她沒哭過。那時,周語回頭。她看到許啞巴的淚,淙淙的往下淌,落到孩子柔軟稀鬆的頭髮上,她又小心翼翼的擦去,埋下頭輕輕的吻。
像任何一個慈愛温柔的母親那樣。周語突然想起,那晚她在水裏,為孩子跳的那曲毫無章法的舞,美得驚駭世俗。白氏站在她身邊,抹着淚説:“璐璐,這是你的孩子?你要是捨不得他,我們接回去養…跟媽走吧!”説着便去拉她。
許啞巴突然狂躁起來,一把推開她,白氏一個踉蹌差點摔到地上,周語扶住了她。白氏顧不得和周語置氣,哭着問女兒:“璐璐,你不認媽了?”許啞巴一言不發,抱着孩子便往回走,許老漢跟在她身後,抹着淚罵道:“你個jb傻婆娘,你還曉得回來!你個傻婆娘!我還以為你家都不要了…”與此同時,更多村民憤怒的一湧而上,手裏握着鋤頭鐮刀,有的牽着小孩。
小孩哭鬧不止,吵着要找母親。船艙裏獲救的婦女大多都在此生了孩子,這時聽到骨喊媽喊娘,紛紛動搖,猶豫不決。有的甚至抹着淚要跑出去找孩子,被家人牢牢控制着。特警突然朝天鳴搶示警,靜了兩秒後,很快再次。
特警拷了幾名頑抗分子,但又湧上更多暴怒的村民。他們不聽勸阻恐嚇,不聽法律道理,他們將手裏的火把和石塊砸向特警,眼裏熊熊燃燒着扞衞到底的決心,哪怕玉石同焚。場面一度失控。村長突然跑出來,攔住暴怒的村民“把傢伙什都給我放下!讓他們走!”
“村長!?”
“我説,讓他們走!”一朝之間,村長老態畢。幾人擁簇着半昏的白氏,在特警的掩護下,向碼頭靠攏。船舶就在眼前,人來人往,進進出出。
人人神不同,有的凝重,有的狂喜,也有人望着這羣山墨水出神。李季站在船上對周語伸出手“上來。”周語説:“等我煙。”李季皺着眉沉聲責備:“總是這麼不分輕重!”周語沒理他,向旁邊一名特警要煙。
特警上下摸了摸身子,説:“煙倒是有,但走得急,忘了帶火。”周語叼着煙説:“沒事,謝了。”她正想問旁人,身後人羣中傳來一個聲音:“周語!”周語回過頭去,那男人站在堡坎上。十月的深秋,穿一件深薄衞衣,拉鍊開着,裏面仍是那件黑背心。他與她遙遙相望。***顧來猛的從堡坎跳下來,跳得急,崴了腳。他站起來看她一眼,一瘸一拐的向周語跑來。周語對李季説:“等我幾分鐘。”李季看她一眼,再看看顧來,沒多説什麼,轉身進了船艙。顧來跑到周語面前,滿臉是汗。他去拉她的手,周語不急不緩的躲開。他飛快的瞥一眼前面的船,再去看她,剋制着息“你要走?”
“啊。”
“什麼時候回來?”
“…”她往下看了眼,他剛才跳下堡坎時跪了一下,膝蓋一片淤泥。
“周語?”他又去拉她,手伸到一半,她頭抬起來,眼底清冷,顧來縮了回去。
“不回來了。”周語説,她突然往前傾,伸手進他褲兜裏。顧來站在原地,手還虛虛環了她的背。下一秒,周語身子站直,手裏多了個打火機。顧來看着她“…你去哪裏?”
“不關你事。”他低頭想了會兒,極輕極輕的説:“我去找你。”
“顧來,你聽着,”周語看着他的眼睛,那雙深邃的,泛着煙波的大雙眼皮。只看了一眼,周語就轉開了視線。面無表情,清冷無瀾,一字一頓的説“永遠別來找我。”
“…”他不知要再説什麼,只是看着她。在她身後,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站在高高的甲板上“小語。”周語應一聲,轉頭就走。
“周語。”顧來喊。周語站住,看着遠處迤邐排好的山巒,沒回頭。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自願者。”
“什麼?”
“自願者,解救被拐賣的婦女兒童。”
“那你,”他聲音沙啞“你為什麼和我結婚?”周語説:“為了博取你們的信任。對我來説…”她還笑了笑“那只是任務,不算結婚。”身後傳來沉而長的嘆氣聲“周語。”
“説。”
“你的戒指…”周語沒讓他説完:“賣了吧。”
“…”遠處的草台班子還沒散場,鋪天蓋地的狗叫聲中,嗩吶刺耳,二胡悠長,鑼鼓喧囂,仍然掩蓋不了村民的震天怨聲。
四周動盪不已,但兩人之間卻彷彿靜了好一會兒。空氣中瀰漫着水腥夾雜着玉米稈的氣息。突然,眼角白光一閃,周語身邊水聲噗通,在月光下,泛着亮白的漣漪。緊跟着“啪”一聲,那串小葉紫檀佛珠應聲彈跳落地,暗紅的珠子在她腳邊滾落。
她下意識低頭,恰好看到腳上那雙白塑料涼鞋上的蝴蝶扣,或許是在剛才的奔跑中斷裂開來,蝴蝶掉落大半。而剩下的小部分也逐漸散架。周語彎身了鞋子,赤腳踩進水裏。隨手往旁邊一丟,鞋以一種廢棄的姿勢翻轉着擺在水草上,像破爛兒。
然後她將手遞給李季,兩人很快走進船艙。船緩緩駛遠,顧來呆滯的站在岸邊。白翻湧,拍濕了他的鞋。他一聲不響,一動不動。周語沒回頭,沒再看一眼。月光似綢,滿婆抬頭看天,刻滿丘壑的臉上,淚水和汗水混雜。
突然,她嘶吼一聲,從兩米高的堡坎縱身跳下,頭碰地,當即身亡。滿駝背大喊一聲:“媽!”扔掉火把,連滾帶爬的撲到老人身上,但已無力迴天。正是金秋草枯時節,堤壩邊的野草一點即着,頃刻間演變成熊熊大火。
那時,九曲水庫的夜被照得前所未有的通紅。顧來站在烈火面前,注視着她離去的方向,注視着那搜船隻,在墨山黑水間,行至不見。他像一隻涅盤的鳳,不在火下隕滅,便在火中永生。他背心灼熱,心已冰冷。
香桂跑上來拽他一把“你瘋啦!那個掃把星走了就走了!你還想為他自殺嗎?”顧來説:“沒有。”他低頭走了兩步,這才發現右腳鑽心的痛。天下起細雨,水面隱約可見圈圈漣漪。周語盤腿坐在甲板上,看夜幕下,兩岸峻嶺急速倒退。
沒有一絲光亮,船在黑暗中奮力前行。她細長的指尖轉着一支玉溪。彼時的秀麗山川,因此時子夜的深濃而顯得威嚴神秘。秋深重,水面瀰漫着一層薄薄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