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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之後,高三的瘋狂愈發顯現出來。
課間不再有“瘋打鬧”的聲音——這是個中學時代特有的名詞,政教處的領導們似乎習慣將所有屬於青與年輕的追趕、笑鬧歸納於“瘋打鬧”這是多麼有意思的事情,活活潑潑的打鬧卻以“瘋”字修飾。或許所有人都不曾意識到,高三以後,我們的生命中褪除了最青葱純潔的少年時代,“打鬧”便不見了。
而每一節晚自習,我們更是專心致志,埋頭苦讀。思考是場漫長的長征,語數外理化生政史地,哪一樣都無法逃。
從四月到六月,屬於我的三個月,這是一段我生命中永遠無法忘懷的時間段。
每天,清晨從睡夢中醒來,我背上書包衝向學校。6點40分,我踩着鈴聲進教室,或許嘴巴里還在嚼着最後一口麪包;中午,我趴在課桌上進行短暫午休,半小時後還要忙着完成當天的作業;傍晚,1小時的晚餐時間,我用5分鐘買飯,10分鐘吃飯,5分鐘收拾殘局,剩下的40分鐘,還可以背一份《時事政治報》上的內容;晚自習,在做作業的基礎上,我還要補習落下的功課;深夜,回家後,枱燈下我要苦背英語課文,以及最容易拿分的史地生;凌晨1點,我吃一小片“安定”才可以睡得着…
並且,我那有限的睡眠始終質量不高。
許多次我夢見自己站在藝術學院的門口,手裏捏一張《錄取通知書》,可是門衞把大門鎖上,偏偏不讓我進。我站在校門口雙手搖動鐵門,邊搖邊哭。哭着哭着就哭醒了。醒來的時候,枕頭已經是濡濕一片。
夜的夢魘,何嘗不是張漆黑的網?那張網只輕輕一罩,就把我的安然一下子罩進去,永不見天。
其實我知道,緊張是因為太在乎。
太在乎,所以放不下,所以才一次次糾纏着,好像束縛呼的繩。
我迅速瘦下去,再不是那個胖乎乎的圓臉女孩子,體重先是跌破50公斤的大關,然後在164公分的身高映襯下按照每月1公斤的速度繼續下跌;我的臉上長了很多小痘痘,每次照鏡子時都會心有餘悸,慶幸它們沒有在我考專業的子裏冒出來;眼神當然清明很多,早已不是當初的混沌飄渺,覺頗有一些神采的樣子…儘管這看似神采奕奕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破壞健康的基礎上,可是我無怨無悔。
因為在通往夢想的路上我曾經落下了太多,所以註定在最後的行程中要成為苦行僧。
高考那天居然是下雨的。
我穿長及腳踝的裙子去看考場。藝術考點設在五中,我的考場在一樓,是極好找的位置。屬於我的那張桌子在第三排,桌子右上角貼一張小小紙片,上面寫着我的名字以及考號。
我輕輕撫摸那張斑駁的桌子,凸起的紋理,很舊了,似乎見證了某些人某些事。有調皮的學生在上面留下了類似於“某某豬仔”之類的字樣,手指碰觸到的時候,如同掠過年。
出考場時我看見了張懌。他站在馬路對面的十四中門口,那裏是普文考生的考點。水般的人羣中,他撐一把湖藍的雨傘安靜地注視我,他的目光寂靜安然,似乎角有微微的笑。
那天,他穿一件白襯衣。許多年後,我還記得那個場景:18歲的末節,夏天細碎的雨裏,我曾傾心喜歡過的少年,和我們那白衣飄飄的年代。
我遠遠地衝他微笑。他揮揮手,淹沒在了蜂擁而去的人中,再也看不見。
一轉眼,高考便結束了。
高考結束後的第二天清晨,我準時在5點50分起牀,慌忙衝向洗手間,可是衝到一半我突然意識到:高考結束了,我再也不用上早自習了。
我怔怔地愣在客廳裏,突然覺得手足無措起來。
我看看四周,天已放亮,夏天的風清濕潤,仍然安靜的小院裏沒有多餘的聲響。只有我一個人站在偌大的屋子裏。
高考過去了,我突然覺得生活變得空蕩而寂寞,似乎每邁一步都有寂寥的回聲。
我不自覺地苦笑——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成了一個如此熱愛學習的學生?
等成績的子,比高考還難熬。
那是一種懸而未決的命運在頭頂正上方懸掛,如斯芬克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斬落人的首級,然而,又因為劍後的絢爛前景而充滿誘惑。
關於高考,或許正是這樣——不能拒絕,充滿幻想,卻又心生恐懼。
常常焦躁不安。
鄭揚偶爾會打電話來,説話的語氣一成不變,以近乎固執的堅持抵禦恐懼的來襲。
丫頭,幹嗎呢——這是開頭。
別擔心,開心點——這是時常出現的安。
好了,早早睡吧——這是結尾。
這些句子是那樣的温暖,和他聊天時我似乎可以回到曾經那天真無的童年。
其它的子是陪田佳佳逛街。
她是漂亮的女孩子,有白皙的皮膚、清晰的鎖骨。她買許多彩斑斕的小上衣、絲蕾裙子或者彩小短褲,俏麗可愛。路過e-land,我們每人買一件有小熊圖案的深藍t恤,穿上了在街上走。莫名就是喜歡那些格子和熊的組合,清純如天真肥皂泡的年代。
我們手牽手在街上走,路過麥當勞的時候去買一人一支的甜筒,路過“和路雪”專櫃去買一人一個小碗冰淇淋,要草莓味道。
整個夏天,都洋溢着油香氣,沖淡了緊張的氣息。
23號晚8點,高考成績公佈。我比預計成績多考了57分,信心滿滿地報考了藝術學院。田佳佳報考四川大學心理學專業,尹國棟追隨田佳佳的腳步報考該校法律系。
而張懌,在高考考場上因病影響發揮,成績並不理想,沒有報北大,而是改報本省一所重點大學久負盛名的中文系。
8月,錄取通知書終於飛到我身邊。ems特快專遞的工作人員來到37號院,遞給我錄取通知書,以及一枝紅康乃馨。鄰居們的興奮遠在我想象之外,他們拖着外婆説些祝福的話。看着他們動的臉,我卻想哭。
那天,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像個機器人一樣一把一把地撕掉書架上的報紙,一下,又一下,直到陽光的瀑布中,碎片如花一樣繽紛散落。
“嗤啦”一聲,刺破炎夏室內反涼的空氣,空調的白汽似乎都凝結了。
“嗤啦”再一聲。
“嗤啦、嗤啦…”在不斷地重複聲裏,我的大腦中,快速閃過一些雜亂的圖片:左手、右手、水晶小房子、大片的花與白皚皚的雪…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像瘋了一樣去撕那些糊在書架上的報紙,可是我真的很想在刺耳的聲音裏尋找某種解。那樣的解,彷彿一點火星灼傷皮膚,微癢、刺痛,然而充滿釋放的快!
不知過了多久,我回頭,看見滿地都是報紙的碎片,白花花的,彷彿可以灼傷我的視網膜。
然後,夏天的風裏,我無力地坐到地板上,看着四周那些報紙的碎屑,突然間想哭。
這時候收音機裏傳來廣播的聲音。
是聲音好聽的女主持,温柔地、輕輕地説:六月,又是離別的季節了。可是你是否還記得那些愛你的人、那些沉澱的淚,那些永遠的誓言一遍一遍?
歌聲漸漸響亮起來了,是女孩子們乾淨、透明的嗓音,穿透濕潤而孤寂的空氣,靜靜淌:我們都曾有過一張天真而憂傷的臉/手握陽光我們望着遙遠/輕輕的一天天一年又一年/長大間我們是否還會再唱起心願…
這首歌叫做《心願》。
少年的心願、愛的心願,總有一天要長大的啊。
那麼,長大間,我們是否還會再唱起心願?
那麼,長大間,我們的心願會不會變?
歌聲裏,我軟綿綿地倚在桌子腿上,看滿屋呼啦拉飄飛的碎紙片,機械地、僵滯地,發呆。
那一排排整齊的書脊,它們見證了我的成長。
明天早晨8點30分,我將乘坐西行的列車離開。
我的18歲,歡樂的、憂傷的18歲,我就這樣扔下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