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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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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應引見以後,自然有一番客套;七姑問到羅四姐的母親何以不來,烏先生乘機道明瞭來意。

“羅四姐的娘因天氣太熱,又是吃‘觀音素’,到上海來作客,種種不方便,所以不來。不過她娘倒有幾句要緊話,要我私下跟她説,所以沾古先生的光,攜帶我到上海來開開眼界。”

“蠻好,蠻好。”七姑説:“羅四姐,我跟她一見如故,情象親姊妹一樣;烏先生是她敬重的人,到了這裏,一切不必客氣。現在,烏先生看,是把羅四姐接了來呢?還是你支看她。”

“她娘還有點吃的、用的東西給羅四姐,還是我去好了。”

“那末,我來送你去。”

“不敢當,不敢當,決不敢當。”

“烏先生,你不要客氣。為啥要我親自送你去呢?這有兩個緣故。”説到這裏,七故轉眼看着丈夫説:“你恐怕還不曉得,羅四姐搬家了。是老宓的房子,我一手替她料理的。”

“好快!”古應説了這一句,便又對烏先生説:“羅四姐的新居在哪裏,我都不知道:那就非內人送你去不可了。”

“我送了烏先生去,順便約一約羅四姐,今天晚上替烏先生接風,請她作陪。”聽得這麼説,烏先生除了一再道謝以外,再無別話,於是舍車會轎,一起到了羅四姐那裏。七姑把人帶到,又約好羅四姐晚上陪烏先生來吃飯,隨即匆匆忙忙趕回家,因為她急於要聽古應談此行的經過。

“他是女家的‘大冰老爺’——”原來胡雪巖一回杭州,略得清閒,便與老母子談羅四姐的事。本來娶小納妾,胡雪巖原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但羅四姐的情形不同,好些有關係的事,都要預先談好,最要緊的,第一是虛名,第二是實權。杭州官宦人家的妾待,初進門稱“新姑娘”一年半載親黨悉了,才會稱姓,假如姓羅,便叫“羅四姑娘”;三年五載以後,才換稱“姨”的稱呼。至於熬到“姨太太”總要進入中年,兒女成長以後。可是胡雪巖卻為羅四姐提出要求,一進門就要稱“太太”

“那末,”胡老太太問道:“你的元配呢?這個也是‘太太’,那個也是‘太太’,到底是叫哪個?”

“一個叫了‘二太太’好了。

胡老太太沉了一會道:她怎麼説呢?”胡老太太用手遙指,這“她”是指胡太太。

“我還沒有跟她談到這上頭。先要娘準了,我再跟她去説。”胡老太太知道,媳婦賢惠而軟弱,即便心裏不願,亦不會貿然反對;但她作為一家之主,卻不能不顧家規,所以一時不便輕許,只説:“我要好好兒想一想,總要在台面上説過去才可以。”

“枱面上是説得過去的。為啥呢”胡雪巖正好談“實權”他説:“目下這種場面,裏頭不能沒有一個人來‘抓總’,媳婦太老實,身子又不好;以至於好事,還要老太太來勞,做兒子的心裏不安。再説句老實話,外頭的情形,老太太並不清楚,有時候想心,也無從着力。我想來想去,只有把羅四姐討了來當家,既然當家,不能沒有名分,這是所謂“從權辦理”枱面上説得過去的。”

“你要她來當家,這件事,我就更加要好好想一想了。你總曉得,當家人是很難做的。”

“我曉得。羅四姐極能幹,這個家一定當得下來。”

“不光是能幹。”胡老太太説:“俗語説:‘不痴不聾,不做阿家翁。’做當家人要吃得起啞巴虧。丫頭老媽子、廚子轎班,都會在背後説閒話,她也有沒有這份肚量,人家明明‘當着和尚罵賊禿’,她只當沒有聽見臉上有一點懊惱的神氣都沒有?”

“這一點——”胡雪巖説:“我當然要跟她説清楚,她一定會答應的。”胡老太太大搖其頭“説歸説,答應歸答應,到時候就不同了。”她説:“呢菩薩都有個土,一個忍不住鬧了起來,得家宅不和,那時候你懊悔嫌遲了。

這是人的看法不同。胡老太太以前也見過羅四姐,但事隔多年,是何面貌都記不清楚了,當然只就一般常情來推測;胡雪巖心想,這不是一下子可將老母説服的,惟有多談一談羅四姐的情才具,漸漸地讓母親有了信心,自然水到渠成。

就在這時候,古應陪着洋人到了杭州,談妥公事,派人陪着洋人去逛六橋三竺,古應才跟胡雪巖詳談羅四姐所託之事,以及烏先生代筆信中的內容,認為事機已成,可以談嫁娶了。

“我們老太太還有顧慮。”胡雪巖説“老太太是怕她只能任勞,不能任怨。”

“那末,小爺叔,你看呢?”

“這要先看我們怎樣子待人家,”胡雪巖説:“羅四姐不肯拉倒,如果肯了,她總也知道,我不能拿元配休了,討她做大太太,而只有做小。做小稱太太,只讓她掌權;她只要這樣想一想,就算有閒言閒語難聽,一口氣咽得下去,自然心平氣和了。”

“小爺叔的話很透徹。”古應自告奮勇“我來跟老太太説。”説當然有個説法,本不提胡雪巖,只談七姑跟羅四姐如何投緣,以及羅四姐如何識好歹,因為七姑待她,所以言聽計從,情如同胞姊妹。

胡老太太很尊重患難之的古應夫婦,對開姑更有份特殊的情與信心,當時便説:“七姐中意的人,一定不會錯的。這個媒要請七姐來做,我也要聽了七姐的話才算數。”一樁好事,急轉直下,看來成功在望了。但古應心思細密,行事謹慎,覺得樂觀的話以少説為宜。

“老太太也不要太高興,不家肯不肯,還在未知之數。”古應接下來細談七姑陪羅四姐去算命,幾乎與吳鐵口吵架的趣事;當然,他決不會透,這是他們夫婦事先跟吳鐵口説通了的秘密。

胡老太太聽得很仔細,而且越聽笑意越濃“原來她有這樣一副好八字,看來真是命中註定了。”她接着又説:“這種人的脾氣是這樣的,要嘛不肯,要肯了,説的話,一定有一句、算一句。”

“小爺叔,”古應又想到一件事:“不知道嬸孃的意思怎麼樣?”

“她肯的。”胡老太太接口“我跟她談過了,她要我作主,現在,七姐夫,這樁事情,我就拜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