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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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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等我想一想再告訴你。”

“這樣好了,”唐子韶問:“大先生哪天中午有空?”這要問胡雪巖十二個姨太太中,排行第五的宋娘子;胡雪巖有應酬都歸她管,當下叫丫頭去問,回話是一連十天都不空,而且抄了一張單子來,哪天人家請,哪天請人家,寫得清清楚楚。

“你問我哪天中午有空,為啥?”

“是月如,總想幾個菜孝敬大先生。我想不如請大先生來便飯;有什麼代蓉齋的話,順便就可以告訴我了。”聽這一説,胡雪巖心裏高興,因為不但可以看看月如,而且也很想吃月如所做的菜。於是拿起單子來,仔細看了一會説:“後天中午的兩個飯局,我都可以不去。就是後天中午好了。”

“是,是。”唐子韶又説:“請大先生點幾個菜。”原來月如本在廚房中幫忙,雖非灶下婢,也只是往來奔走,傳遞食盒;只是她生聰明,耳濡目染,也做得一手好菜。當初胡雪巖挑這個貌不出眾的丫頭送唐子韶,就因為他講究飲饌,而她善於烹調之故。這三年來,唐子韶拿“三荒十月愆餘”、“隨園食單”中開列的食譜,講給月如聽了。如法炮製,復加改良,頗有幾味連胡家的廚子都佩服的拿手菜;只是月如頗自矜其手藝,不肯輕易出手,因而不大為人所知而已。

“月如的菜,樣樣都好;不過有幾樣做起來很費事。”

“不要緊。大先生儘管吩咐。”胡雪巖點點頭説:“做一樣核桃子。”這就是頗費工夫的一樣菜。先拿羊或豬用鹽水加生薑煮,去膜切片;再挑好核桃剝衣搗爛,與片拌勻,不鍋用極小的火,下停手地炒,直到核桃出油,滲入片,再用好醬酒、陳酒、香料烹透。是下酒的妙物。

“還有呢?”

“有一回月如做來孝敬老太太的蒸蛋,也不錯。”

“喔,那是三鮮蛋,不費事,還有呢?”

“我就想到這兩樣。”胡雪巖又説:“菜千萬不要多,多了糟蹋。再説,一個人的工夫到底有限,菜多了,照顧不到,味道總不免要差。”

“是,是。後天中午,請大先生早早賞光。”唐子韶就住在公濟典後面,分租了人家一進房子,三樓三底,前後廂房;後廂房朝東的一間,月如用來做廚房。樓上外面兩間打通,作起坐之用;最裏面一間,才是卧室。胡雪巖一到,接到樓上去坐,雪白銅的火盆,生得極旺;窗子是新糊的,雖關緊了,屋子時仍舊雪亮,胡雪巖卸了玄狐袍子,只穿一身絲綿襖褲,仍舊在出汗。

坐定不久,樓梯聲響,上來的月如,她上身穿一件紫湖縐襖褲,下面是散腳的貢呢夾褲——胡雪巖最討厭年輕婦女着裙子,胡家除了胡老太太,全都是襖褲,月如也是如此。見了胡雪巖,襝衽為禮,稱呼一直未改,仍舊叫“老爺,”她説:“發福了,氣更加好,紅光滿面。”

“紅光是太熱的緣故。”胡雪巖摸着臉説。

“老爺穿的是絲綿,怪不得了。”月如轉臉向唐子韶説“你快去看看,老爺的衣包裏面,帶了夾襖褲沒有?”

“對,對,”唐子韶猛然拍一下自己的額角“我早該想到的。”説着,起身就走。

於是,月如坐下來問老太太、太太;當家的大姨太太——姓羅行四,家住螺螄門外,因而稱之為“螺螄太太”再就是‘少爺”、“小姐”一一問到;唐子韶已經從胡雪巖的跟班手裏,將衣包取來了。

“老爺,”月如接過衣包説道:“我伺候你來換。”當着唐子韶,自然不便讓她來執此役,連連説道:“不敢當,不敢當。我自己來。”

“那就到裏面來換。”月如將胡雪巖引入她的卧室,隨手將房門掩上。胡雪巖便坐在牀沿上,棉棉換夾,易衣既畢,少不得打量打量周圍,傢俱之中只有一張牀最講究;是張紅木大牀,極厚的褥子,簇新的絲綿被,雪白的枕頭套,旁邊擺着一枚蠟黃的佛手,拿起來聞一聞,有此桂花香,想來是沾了月如的梳頭油的緣故。

“換好了沒有?”房門外面在問。

“換好了。”

“換好?我來收拾。”接着,房門“呀”地一聲推開,月如進來將換下的絲綿襖褲,折齊包好。

胡雪巖這時已走到外面,正在水煙的唐子韶站起來問道:“大先生,是不是馬上開飯?”

“好了就吃。”胡雪巖問道:“你啥辰光到湖州。”

“今天下半天就走。”

“喔,那我要把代蓉齋的話告訴你,第一,今年絲的市面不大好,養蠶人家,今年這個年,恐怕很難過,你叫他關照櫃枱上,看貨稍微放寬些。”

“是的。”

“第二,滿當的絲不要賣——”

“滿當的絲,大半會發黃,”唐子韶搶着説:“不賣掉,越擺越黃,更加不值錢了。”

“要賣,”胡雪巖説:“也要先把路腳打聽打聽清楚,如果是上海繅絲廠的人來收,決不可賣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