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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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巖在上海,一直等得到左宗棠的確實信息。左宗棠已於十月十八出京,但不是由天津乘海輪南下,經上海轉江寧去接兩江總督的任,而是先回湖南掃墓,預計要到年底快封印時,才會到任,胡雪巖本打算在上海接左宗棠,等他動身赴江寧後,再回杭州;見此光景,決定先回去了再來。回到杭州的第二天,他就將公濟典的管總唐子韶約了來,將打算全盤調動廿三家典當的管總,趁彼此移的機會,自然而然作了一次大清查的計劃,告訴了他。
“子韶,”他説“我這廿三家典當,你算是他們的頭兒。這件事,我要請你來做,你去擬個章程來;頂好在年裏辦妥當,明年開頭,家家都是一本新帳,界限分明,清清楚楚。你説呢!”唐子韶一楞,心裏七上八下,念頭很多;定一定神説:“大先生,年底下,景況好的要來贖當頭;年過不去的,要求噹噹,生意正忙的時候,來個大調動,不得天下大亂?”
“這話倒也不錯。不過章程可以先擬,叫大家預備起來;一過了年,逢到淡月,再來調動。”
“是的。這樣子才是正辦。”奉命回來,唐子韶立即找到管包潘茂承,關起門來密談。原來唐潘勾結舞弊,已歷多年;病最多的是滿當的衣服——公濟典為了滿當的衣服太多,特為設了一家估衣鋪,招牌叫做“公濟衣莊”;各典滿當的衣服,都發衣莊去叫賣,有的原封不動,有的是掉了包的,明明一件八成新“蘿蔔絲”的羊裘,送到衣莊,變了一件“光板”當鋪“寫票,向來將值錢的東西寫得一文不值,明明是個金打簧錶,當票上卻寫的是“黃銅爛表一個”那筆龍飛鳳舞的狂草,除了朝奉自己,無人能識,所以從無顧客,提過抗議;而因為如此“寫票”記帳,滿當之物要掉包,亦就無從查考了。
公濟典掉包掉得最兇,紫貂換成紫羔,紡綢換成竹衣,拿來跟公濟衣莊的進貸帳一對,清弊畢現,那時就會得難看了。
談來談去,唯一的挽救之道,便是本打消這個計劃。但除了以年底生意忙碌,不宜大事更張的説法,將此事緩得一緩以外,別無可以駁倒此一計劃的理由。潘茂承一籌莫展;唐子韶卻想到了一個萬不得已的主意,不過這個主意只能悄悄去做,決不能聲張;而且能不能做,還要看他的姨太太肯不肯。
原來唐子韶是微州人,微州朝奉到外地謀生,都不帶家眷;胡雪巖看他客中寂寞,三年前送了他一個名叫月如的丫頭做姨太太。月如自從嫁了唐子韶,不到半年工夫,竟似胎骨變了另一個人,頭髮本來發黃,變黑變多了;皮膚本來糙,變白變細了;她的身材本不壞,此時越顯得蜂豐,逗人遐思;尤其是那雙眼睛,本來呆滯失神,老象沒有睡足似的,忽然變得水汪汪地,顧盼之間,彷彿一道閃光,懾人心魄。
為此,胡雪巖頗為動心,言談神氣之間,每每出躍躍試之情;唐子韶早已發覺,只是裝做不知而已。如今事急無奈,才想到了這條美人計,若能説服月如,事成一半了。事先經過一番盤算,決定脅以利害“月如,”他説:“禍事臨頭了。”
“禍事?”月如自不免吃驚,急急問説“你闖了什麼禍?”
“也可以説是我自己闖的禍。”他指着月如頭上的一支翠玉釵,手上戴的一個祖母綠的戒指問道:“你知道不知道,這些東西哪裏來的?”
“不是滿當貸嗎?”
“不錯,應該是滿當貸,我當做原主來贖了回去了。”唐子韶説“這就算做手做舞弊,查出來不得了。”
“不會的,大先生為人頂厚道,你跟他老實説一聲,認個錯,他不會為難你的。”
“沒有用,不是我一個的事,一定會查出來。到那時候,不用大先生開口請我走路,我自己也沒有這張再在杭州混了,只好回家吃老米飯。”唐子韶緊接着又哭喪着臉説:“在我自己是自作孽,心裏難過的是害了你。”
“害了我?”月如大驚“怎麼會害了我?”
“你想,第一,作弊抓到,自然要賠,你的首飾只怕一樣都不會剩;第二,你跟我回微州要吃苦,那種苦,你怎麼吃得來?”月如平時聽唐子韶談過家鄉的情形,微州在萬山叢中,地少人多,出產不豐,所以男人都出外經商;女人就要做男人做的事,挑水劈柴,樣樣都來,比江浙那個地方的女人都來得辛苦。而況,她又想到自己的身分,見唐子韶的原配,要她做低服小,早晚伺候,更是件寧死也不願的事。轉念到此,不由得大為着急“你也真是!”她埋怨着説:“正薪俸以外,每個月分‘存箱’、‘使用’、‘公’、‘當釐’、‘贖釐’。外快已經不少了,年底還有分紅;舒舒服服的子不過,何苦又另外去搞花樣?”月如嫁過來雖只三年,當鋪的規矩,已經很悉了。典當從“內缺”的管總、管包、管錢、管帳;到“外缺”站櫃枱的朝奉;以下“中缺’的寫票、清票、捲包、掛牌,還有學徒,每月正薪以外,還有“外快”可分,貴重衣服,須加意保管,例收當本百分之一的酬勞,稱為“存箱”;滿當貨賣出,取六釐,歸夥友所得,稱為“使用”;典當寬限,例不過五,贖當時不超過五天,不另計息,但如超過六天,要付兩個月利息。遇到這種情形,多出來的一個月利息亦歸夥友,稱為“公”至於“當釐”是照當本一釐“贖釐”是照贖本三釐,譬如這個月當本支出十萬兩銀子;贖本收回五萬銀子,就有一百兩銀子的“當釐”一百五十兩銀子的“贖釐”這些外快,彙總了每月公分,所得多寡的比例不同,唐子韶是管總,當然得大份,每個月少則五、六十兩,多則上百,子過得着實寬裕。
唐子韶自然亦有悔意,不過“事情做也已經做了,你埋怨也沒用。”他説“如今只有想法子來補救。你如果願意,我再來動腦筋。”
“我願意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只要你説一句,願意不願意?”
“哪裏會不願意?你倒説,為啥只要我説一句願意,就有用處?”
“這因為,你身上就有一樣有用處的東西,只問你肯不肯借出來用一用?你要肯,拿出來就是。”月如將他的話,細細體味了一會,恍然大悟,板起臉問:“你要我借給哪個用?”
“還有哪個?自然是胡大先生。”
“哼!”月如冷笑“我就曉得你會出這種不要臉的主意!”
“人人要臉,樹樹要皮,我哪裏會不要臉?不過事急無奈,與其讓同行罵我不要臉,不如在胡大先生面前不要臉。你説,我的打算莫非錯了?”
“你的打算沒有錯。不過,你不要臉,我要臉。”
“這件事,他知、你知、我知,沒有第四個人曉得,你的臉面一定保得住。”月如不作聲,顯然是同意了。
“大先生。”唐子韶説:“這件事我想要跟蓉齋商量;他的腦筋好,一定有妥當辦法想出來。”蓉齋姓施,此人是湖州德清城內公順典的管總。為人極其能幹,公順典是他一手經營,每年盈餘總是居首,論規模大小,本來在廿三家典當中排列第五、六,如今是最大的一家,架本積到三十萬千文不多,胡雪巖心想,唐子韶要跟施蓉齋去商量,是辦事的正道,所以毫不遲疑地同意了。
“大先生,有沒有話要我帶給蓉齋?”
“有的。”胡雪巖問道:“你哪一天走?”
“我隨時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