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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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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防到捏造消息。”盛宣懷説“打仗的時候,謊報軍情,是件不得了的事?”

“説得不錯,這一層倒真要當心。”醇王又問:“用電報還能做什麼壞事?”

“有。”盛宣懷想了一下“我説個笑話給王爺聽。”在他人看是笑話,身歷其境的人卻是哭無淚——數年前有個姓候補道,被派到外國去當參贊,無意間得罪了同僚;一個姓呂的庶務,在使館經手採買,營私舞弊,為胡參贊在不經意中所揭發,於是公使以此人“水土不服”為理由,奏請調遣回國,仍回原省候補。京中照準的公事一到,呂庶務方知其事,私下打聽,才知道是吃了胡參贊的虧,自然恨之入骨。

這姓呂的城府極深,表面聲不動,對胡參贊的態度,一如平時,彷彿本就不知道他之回國,是由於胡參贊多嘴的緣故,臨行之時,問胡參贊是否要帶家信?萬里重洋,難得有便人回國,使館同事都託他帶家信、帶物品;胡參贊如果獨成例外,顯得彼此倒象有什麼芥蒂似的,所以也寫了家信,另外還買了兩個表,託他順便帶回國去轉寄。

姓呂的是捐班知縣,原在江蘇候補;胡參贊家住吳江,密邇蘇州,因此,信上雖寫了吳江的地址,並且關照只順託民信局轉遞即可,而姓呂的情意殷勤,特為跑了一趟吳江,拜見胡參贊的封翁,大談異國風光。胡封翁心繫遠人,得到這些親切珍貴的信息,自然很高興,也很,寫給胡參贊的家信中,對這位“呂公”盛讚不已。姓呂的得暇便去看胡封翁,走動得很勤。胡參贊也常跟姓呂的通信,竟結成了至好。

此人之謀報復,是一開頭就打定了主意的,但採取什麼手段,卻順看情況,視機會而定。不過他也深知情況愈瞭解,機會就愈容易找的道理;認為只要常去胡家,悉了全家上下,就一定會有機會。果然,機會來了。

這機會其實也就是利用他所瞭解的情況,胡封翁在傢俱有絕對的權威地位,全家亦無不重視“老太爺”的一言一動,有一次胡封翁“發痧”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已鬧得天翻地覆。姓呂的看在眼裏,不由得在肚子裏做功夫。幾經考慮,定下了一計,只是要等,等胡封翁生病。

兩年前的夏天,天時不正,疫癘免費,胡家病倒了好幾個人,胡封翁並未染時疫,只是年紀大了,看家有病人,且不只一個,內心不免抑鬱,因而眠食不安神大不如前。姓呂的便寫了一封極懇切的信給胡參贊,細述胡封翁的頹唐老境,卻又勸胡參贊“為國宣勞,自有天助”;全家孝順,對老人照顧得極周到,何況還有朋友在,緩急之濟,必當全力相助;胡參贊大可放心。

估量這封信已寄到了胡參贊手裏,同時判斷胡參贊亦已接到家信,所述胡封翁的情形,跟他的話絕無矛盾時,他發了一個電報,只有八個字:“老伯病故,速定行止。”胡參贊自然深信不疑,所謂“速定行止”意思是催他回來奔喪。胡參贊便向公使陳明;公使電奏:參贊丁憂,請予開缺;並聲明派何人代理參贊的職務。哪知電奏到達上海之,姓呂的又發了一個電報,更正前電。

可是已經奏了丁憂開缺,卻無法更正。胡參贊吃了一個啞巴虧,只有請公使備文呈報總理衙門,轉諮吏部備案,否則將來到了胡封翁壽終正寢時,胡參贊連發喪守制都不能,那才真的成了空前絕後的笑話。

醇王由於這個笑話的啓發,想到了許多事該敬惕“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電報亦是如此,非得託付給很妥當的人不可;否則機密容易外。”他説:“疆臣窺探朝廷意旨,尚且不可,何況廷寄未到,已先有所知,得以事先彌縫,那一來朝廷的號令不行,國將不國,太可怕了。”聽得這話,盛宣懷以言多必失自警;同時覺得有消除醇王的恐懼,只讓他想到電報的好處的必要。

於是他略想一想答説:“王爺想得深、想得透,不是我們知識淺薄的人所能及。不過由王爺的開示,宣懷倒想起西洋的一個法子,不知道有用沒有用?”

“什麼法子?”

“就是密碼。”盛宣懷答説:“現在漢字的電報,每個字四碼,有現成的書,照碼澤字,那是明碼,如果事先約定,碼子怎麼拿它變化一下,譬如加多少碼,或者減多少碼,只有彼此知道,機密就不容易外了。”原來還有這個法子,醇王問道:“這個加碼、減碼的法子,是不是跟‘套格’差不多了?”

“比‘套格’方便得多了。”所謂“套格”是挖出若干空格的一張厚紙。使用的方法是,通信雙方預先約定,用多大的紙、每頁幾行、每行幾字;其次是看用那種套格,挖空的位置在何處?然後就要花心思了,猶如科場‮試考‬的“關節”那樣,把要説的一兩句話,嵌在一大篇不相干的廢話之中。收信的人,將套格在原信上一覆,空格中出來的字,連綴成文,就是對方要説的話。

“套格”確有保密的功效,但用起來很不方便,第一,必得肚裏有墨水,嵌字貴乎嵌得很自然,不用套格絕不知其中的奧妙;第二,是不能暢所言,數百言的一封長函中,也許只説得五六句話。

“比較起來,加碼、減嗎就方便得太多了。”盛宣懷又説“還有一層,套格一定要預先做知好,送對方;加碼減碼,只要先有一句話的約定,可以做成好多密碼本,當然頭兩個字要用明碼,不然對方就不知道要用哪一個密碼本了。”

“這話我不大懂。”盛宣懷字杏蓀,醇王很客氣地稱他“杏翁,請你説清楚一點兒。”

“是,譬如説吧,王爺代我‘天地玄黃’四個密碼本——實際上是代一句話,‘天’字減一百二;‘地’字減三百三;到得王爺給我密碼時,頭兩個明碼是‘地密’,我就知道,下面所有的數碼都要減三百三十,原碼一千五百八十九。其實是一千二百五十九;找到這個碼字的字,才是王爺要用的字。”

“那麼,旁人只要知道了加減多少,密碼不就不密了嗎?”

“是,是!王爺一語破的。”盛宣懷答説:“所以最保密的辦法,就是自己編一本密碼本;不按部首,隨意亂編。這個密碼本一樣也可以加減數碼,密上加密,就更保險了。

接着盛宣懷又講了許多使用電報的方法與訣竅,譬如象“洪狀元”——洪鈞發明的韻目代,配合十二地支,用兩個字來表明月,如“寅東”就是正月初一,正月建寅,東為“一東”;當然也可以再加上時辰“寅東寅”為正月初一寅時,第二個寅字與第一個寅字的用法不同,一望而知,不會錯。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醇王完全為電報着了“杏翁,”他説:“你能不能把電報怎麼發、怎麼收,演練給我看看?”王爺怎麼説‘能不能’”王爺吩咐,宣懷自然遵辦,不過先得預備預備。”

“要預備多少子?”看他迫不及待的模樣,盛宣懷計算了一下,允以五為期。辭出王府,立即遣派專人到天津,調了兩名電報學堂的教習,帶同得力學生及工匠,運用收發報機、發電機之類,在醇王府中,臨時架線,佈置妥當,恰好是第五天自設的限期。

醇王府的範圍很廣,花園題名“適園“,正廳名為“頤壽堂”是恭王所題;內懸同治皇帝御筆“宣德七德”的匾額。這是極嚴肅的所在,堂前立有“神杵”不便再設電杆;所以在頤壽堂後拉線,一端通往堂東的風月雙清樓,一端通往撫松草堂。醇王自己在風月雙清樓寫了一通很長的電碼發;盛宣懷親自在撫松草堂照料,收到電碼,由兩名學生分譯。

這兩個學生程度很不壞,電碼更是得不須翻書,便能識字,一個念、一個寫;盛宣懷站在他們身後細看,只見寫的是:“京華盛冠蓋,車馬紛長衢,十黃塵中,女足女足意不舒,何期朝事繁,忽見林壑疏,朱邸開名園,別在城西隅,東風二三月,雜花千萬株,俯檐嘉禽,出沼窺文魚,追陪竟夕暫忘簪裾,此少荃相國遊適園詩也。即錄送風月雙清樓。九思堂主人。”

“少荃相國”指李鴻章“九思堂主人”是醇王的別署,都容易明白,然而“女足女足意不舒”這句詩竟不成話説了。盛宣懷便指着字面問:“這是不是錯了?”

“不錯。”

“可是意思不通。”筆錄的那學生想了一下,將“女足女足”四字塗去,另寫了“s*s*”二字,盛宣懷恍然大悟,六千八百九十九字的“電報新書”中,並無“s*”字;所以醇王用測字法,寫成“女足”這是不得已,但也是情理中的一個小小變通辦法。醇王對於自己初次使用電報,遇到難題,而能應變,且為人所接受,證明他的變通辦法是行得通的這一點,非常得意。同時電報在他的覺中,不僅是可靠的,也是可親的了。

這使他記起許多往事,有些得自傳聞,有些則是親身的經歷。清宮中對秘密通訊的方法,一向重視,尤其是在得失榮辱,甚至生死存亡,決於俄頃的緊要關頭,能夠運用獨特的秘密通信方法,或者知患未然,或者求得外援,那出入是太大了。

在他的記憶中,早年聽説過康熙末年奪嫡的許多故事,有的使用“礬書”;有的用羅馬字代替滿州話的“字頭”來拼音“九阿哥”胤的門客中,有一個是“東正教”的教士,因而發明了用俄文拼音來表達滿州話,傳遞反抗雍正的信息,雖為雍正截獲了,卻不知説些什麼?因而胤所部署的“造反”的策略,始終是個謎。

醇王親身所經歷的是“辛酉政變”那時肅順等人將兩宮太后與諸王隔離開來,尤其是對恭王,監視更嚴;以致於不得已用太監安德海使一條苦計,偽裝他犯了嚴重的過失,痛責一頓板子,打發回京,實際上是攜帶兩宮太后的密旨,面恭王。如果當時有電報,能用密碼通信,調遣神機營到熱河“勤王”可以堂而皇之地逮捕“三兇”本就不必他半夜裏帶人到旅舍,將肅順從他的姨太太身邊拉起來那種有欠光明磊落的手段。

就這樣,由於醇王直接向慈禧太后進言,説盛宣懷目前總辦電報局的差使,極其要緊,且亦無人替代,不宜對他有所處分。而況就算他有過失,能將電報辦好了。亦足以將功折罪。同時李蓮英亦一再説盛宣懷如何有良心,一定會恩圖報;如何能幹,可資以為耳目,終於使得慈禧太后決定將劉坤一的奏摺“留中不發”只是由總理衙門給了北洋一道諮文,飭令盛宣懷不得干預招商局局務。

獲知了這些內幕,胡雪巖在內心中起了很大的波瀾。數年以來,他雖看出盛宣懷機詐百出,不是個好惹的人,但總覺得此人還不成氣候,無需過慮,而此刻他覺得遇到了一個勁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