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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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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強可以。”

“貴管家呢?”

“他恐怕不行。”

“那就不必帶貴管家一起走了。現成四個弟兄在這裏,有什麼差遣,儘管讓他們去做。”何都司又説“我們可以用騷遞的辦法,換馬走;反而來得快。”緊急騷遞的辦法是到一站換一匹馬;由於一匹馬只走一站路,不妨盡全力馳驅,因而比一匹馬到底要快得多。僧王的這匹名駒雖好,也只得走一站,換馬時如果錯失了找不回來,反是個麻煩,因此胡雪巖表示另外找一匹馬。

“這容易,我們先到馬號去換就是。”於是胡雪巖辭別張家,臨走時代,第三天早晨一定趕回來。然後與何都司同行,先到藩司行台的馬號裏換了馬,出武林門,疾馳到拱宸橋;何都司找着相的軍營,換了好馬,再往西北方向行進。

一路當然有盤查、有阻礙、也有驚險,但都安然而返。下午三點鐘到了瓶窯,方始打尖休息,同時探聽左宗棠的行蹤:是在往北十八里外的安溪關。

“這是條山路,很不好走。”何都司懇切相勸。

“胡大人,我説實話,你老是南邊人,‘南人行船,北人騎馬’。你的馬騎得不怎麼好。為求穩當,還是歇一夜再走。你看怎麼樣?”胡雪巖心想,人地生疏,勉強不得;就算趕到安溪,當夜也無法謁見左宗棠,因而點頭同意,不過提出要求:“明天天一亮就要走。”

“當然。不會耽誤你老的功夫。”既然如此,不妨從容休息。瓶窯由於久為官軍駐紮,市面相當興盛,飯攤子更多;胡雪巖向來不擺官架子,親邀四名馬弁,一起喝酒。而那四名弟兄卻深侷促,最後還是讓他們另桌而坐。他自己便跟何都司對酌,聽他談左宗棠的一切。

“我們這位大帥,什麼都好,就是脾氣不好。不過,他發脾氣的時候,你不能怕;越怕越糟糕。”

“這是吃硬不吃軟的脾氣。”胡雪巖説:“這樣的人,反而好相處。”

“是的。可也不能硬過他頭!最好是不理他,聽他罵完,説完,再講自己的道理,他就另眼相看了。”胡雪巖覺得這兩句話,受益不淺;便舉杯相敬;同時問説:“老兄,你跟蔣方伯多少年了?”

“我們至親,我一直跟他。”

“我有句冒昧的話要請教,左大帥對蔣方伯怎麼樣?是不是當他是自己的替手?”

“不見得!”何都司答説,‘左大帥是何等樣人?當自己諸葛亮;哪個能替代他?”這兩句閒談,在旁人聽來,不關緊要;而在胡雪巖卻由此而作成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他對於自己今後的出處,以及重整旗鼓,再創事業的倚傍奧援,一直縈迴腦際,本來覺得蔣益澧為人倒還憨厚,如果結得深了,便是第二個王有齡,將來言聽計從,親如手足;那就比伺候脾氣大出名的左宗棠,痛快得多了。

現在聽何都司一説,憬然有悟,左宗棠之對蔣益澧,不可能象何桂清之對王有齡那樣,提攜惟恐不力。一省的巡撫畢竟是個非同小可的職位,除非曾國荃另有適當的安排;蔣益澧本身夠格;而左宗棠又肯格外力保,看來浙江巡撫的大印,不會落在蔣益澧手裏。

既然如此,惟有死心塌地,專走左宗堂這條路子了。半夜起身,黎明上路。十八里山道,走了三個鐘頭才到。左宗棠的行轅,設在一座關帝廟裏。雖是戎馬倥傯之際,他的總督派頭,還是不小;廟前擺着一頂綠呢大轎;照牆下有好幾塊硃紅“高腳牌”泥金仿宋體寫着官銜榮典,一塊是“欽命督辦浙江軍務;”一塊是“兼署浙江巡撫”;一塊是“頭品頂戴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史閩浙總督部堂”;一塊是“賞戴花翎”;再一塊就不大光彩,也是左宗棠平生的恨事,科名只是“道光十二年壬奪辰科湖南鄉試中式”不過一名舉人。再往廟裏看,兩行帶刀的親兵,從大門口一直站到大殿關平、周倉的神像前;藍頂子的武官亦有好幾個。

胡雪巖見此光景,不肯冒犯左宗棠的威風;牽馬在旁,取出“手本”拜託何都司代為遞了進去。隔了好久,才看見出來一個“武巡捕”手裏拿着胡雪巖的手本;明明已經看到本人,依然拉起官腔問道:“哪位是杭州來的胡道台?”胡雪巖點點頭,也擺出官派,踱着四方步子,上前答道:“我就是。”

“大帥傳見。”

“是的。請引路。”進門不進殿,由西邊角門口進去,有個小小的院落,也是站滿了親兵,另外有個穿灰布袍的聽差,倒還客氣,揭開門簾,示意胡雪巖入內。進門一看,一個矯胖老頭,左手捏一管旱煙袋;右手提着筆,在窗前一張方桌上揮毫如飛。聽得腳步聲,渾似不覺;胡雪巖只好等着,等他放下筆,方撈起衣襟請安,同時報名。

“浙江候補道胡光墉,參見大人。”

“喔,你就是胡光墉!”左宗棠那雙眼睛,頗具威嚴,光芒四似的,將他從頭望到底“我聞名已久了。”這不是一句好話,胡雪巖覺得無須謙虛;只説:“大人建了不世之功,特為來給大人道喜!”

“喔,你倒是得風氣之先!怪不得王中丞在世之,你有能員之名。”話中帶着譏諷,胡雪巖自然聽得出來,一時也不必細辨;眼前第一件事是,要能坐了下來——左宗棠不會不懂官場規矩,文官見督撫,品秩再低,也得有個座位;此刻故意不説“請坐”是有意給人難堪,先得想個辦法應付。念頭轉到,辦法便即有了;撈起衣襟,又請一個安;同時説道:“不光是為大人道喜;還要跟大人道謝。兩浙主靈倒懸,多虧大人解救。”都説左宗棠是“湖南騾子”的脾氣;而連番多禮,到底將他的騾脾氣擰過來了“不敢當!”他的語聲雖還是淡淡的,有那不受奉承的意味;但亦終於以禮相待了“貴道請坐!”聽差是早捧着茶盤等在那裏的,只為客人不曾落座,不好奉茶;此時便將一碗蓋碗茶擺在他身旁的茶几上。胡雪巖欠一欠身,舒一口氣;心裏在想:只要面子上不難看,話就好説了。

“這兩年我在浙江,很聽人談起貴道。”左宗棠面無笑容地説“聽説你很闊啊!”

“不敢!”胡雪巖欠身問道:“請大人明示所謂‘闊’是指什麼?”

“説你起居享用,儼如王侯;這也許是過甚之詞。然而也可以想象得知了。”

“是!我不瞞大人,比起清苦的候補人員來,我算是很舒服的。”他坦然承認,而不説舒服的原因,反倒象住了左宗棠的口;停了一下,他直截了當地説:“我也接到好些稟帖,説你如何如何!人言未必盡屬子虛,我要查辦;果真屬實,為了整飭吏治,我不能不指名嚴參1“是!如果光墉有什麼不法之事,大人指名嚴參,光墉亦甘願領罪。不過,自問還不敢為非作歹;亦不敢營私舞弊。只為受王中丞知遇之恩,誓共生死,當時處事不避勞怨,得罪了人亦是有的。”

“是不是為非作歹,營私舞弊,猶待考查。至於你説與王中丞誓共生死,這話就令人難信了。王中丞已經殉難,你現在不還是好好的嗎?”

“如果大人責光墉不能追隨王中丞於地下,我沒有話説;倘或以為殉忠、殉節,都有名目,而殉友死得輕如鴻,為君子所不取,那末,光墉倒有幾句辯白。”

“你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