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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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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這個稱呼在陳世龍已覺得很新鮮,何況是“姑少爺”?他自己把這三個字,默默唸了兩遍,忽然發覺,他和張家的身分,都在無形中提高了!這自是受了胡雪巖的惠,但自己和張家的身分,是不是真的提高了呢?這一點他卻有些不大明白。

這些念頭如電閃一般在心頭劃過,一時也不暇去細思,因為人已到了廚房,先喊一聲“娘!”然後去到他丈母孃身邊去看她做菜。

“廚房裏髒!”阿珠的娘一面煎魚,一面大聲説道:“你外頭坐。”

“不要緊!”陳世龍不肯走。

這時是一條尺把長的鯽魚,剛剛下鍋,油鍋正“嘩嘩”地響,阿珠的娘全神貫注着,沒有工夫跟他説話,等下了作料,放了清湯,蓋上鍋蓋以後,才用圍裙擦一擦手,笑嘻嘻地問:“東西都料理好了?”

“都料理好了,請出店一份份連夜去送,也挑他掙幾個腳力錢。娘。”陳世龍又説“我給你剪了兩件衣服。天氣快冷了,我又替你買了個白銅手爐。”

“我哪裏有閒下來烘手爐的辰光?”做丈母孃的説“下次不要買,啥也不要買,何必去花這些錢?再説,你現在也掙不到多少錢,一切總要儉樸。”話是好話,陳世龍不大聽得進去。不過他也瞭解,天下父母心都是如此。所以不答這句腔,把話題扯了開去。

就這樣,他繞着丈母孃的身子轉,談到在上海、在松江的情形,絮絮不斷地,真有那種依依膝下的意緒。阿珠的娘,一面忙着做菜,一面也興味盎然地聽他講話,有些事已聽阿珠講過,但再聽一遍,仍然覺得有趣。

等廚房裏整備停當,人座時又有一番謙讓,結果當然是黃儀上座。阿珠和她母親,原可入席,而這天是例外,母女倆等前面吃完了,方始將殘餚撤下來,叫愛珍一起坐下,將就着吃了一頓。

吃完收拾,洗碗熄火,請事皆畢,而前面卻還談得很熱鬧。老張回來多,上海的情形他也很清楚,但一向不善同令也不喜説話,所以黃儀從他嘴裏聽不到什麼。跟陳世龍在一起就不同了,他説話本有條理,記又好,形容十里夷場的風光,以及各式各樣的人物,把個足不出里門的黃儀,聽得神往不止。

這種不自覺的表情,不要説陳世龍,就連老張都看出來了,因此當談話告一段落時,他向黃儀説道“上海倒是不可不去,幾時你也去走一趟?”

“那一定要的。”黃儀也是個不甘雌伏的人,此時聽了陳世龍的話,對胡雪巖有了一種新的想法,覺得跟了這個人去闖市面,是件很夠勁的事,不過這番意思卻不知如何表達,只問了聲:“胡先生啥時光到湖州來?”

“他一時伯沒有到湖州來的工夫。”陳世龍説“上海、杭州方面的事,怕生了四隻手都忙不過來。”

“其實,我們在這裏也是閒坐。”陳世龍聽出因頭,當時不響。辭出張家時,表示要送黃儀回店,那一個談興未央,欣然表示歡。於是回到大經絲行,泡了壺茶,剔亮了燈,繼續再談。陳世龍依照胡雪巖的指示,以話套話,把黃儀所希望的“進帳”探聽清楚,然後説道:“胡先生很佩服你的文墨,他現在就少一個能夠替他代代筆的人。胡先生經手的事,官私西面都很多,’有些事情是不便叫第三者曉得的,只有心腹知己才可以代勞。這一個人很難找。”

“怎麼樣?”黃儀很注意地問“胡先生是不是想叫我去?”

“他沒有跟我説。”陳世龍本來想説:如果你有意思,我可以寫信給胡先生。轉念一想,這樣説法,即表示自己在胡雪巖面前的關係比他深,怕黃儀多心,因而改口説道:“如果胡先生有這個意思,當然直接會跟你商量的。”

“嗯,嗯!”黃儀忽然想到,大經絲行的事也不壞,不必亟亟乎改弦易轍,便即答道:“一動不如一靜,看看再説。”陳世龍一聽話鋒不對,知道是因為自己話太多了的緣故,心裏深為澳悔。同時再也不肯多説,告辭回到自己住處。多不曾歸家,灰塵積得甚厚,又忙了大半夜,草草睡下,這一天實在太累了,頭一着枕,便已入夢。

睡夢頭裏彷彿聽得屋裏有腳步聲,但雙眼倦澀,懶得去問。翻個身想再尋好夢時,只覺雙眼刺痛,用手遮着,睜眼看時,但見紅滿窗,陽光中一條女人的影子,急切問,辨不出是什麼人?只是睡意卻完全為這條俏拔的影子所驅除,坐起來掀開帳門,細看,不由得詫異:“是你!”

“是我!你想不到吧?”

“真是不曾想到。”陳世龍不曾想到水晶阿七會突然出現。夢意猶在,而又遇見夢想不到的情況,他的腦子被攪得亂七八糟,茫然不知所措,只是看看窗外,又看看阿七,先要把到底是不是在做夢這個疑問,作個澄清。

“我盼望你好幾天了!”阿七幽幽地説,同時走了過來,由暗處到亮處站住腳,拿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在陳世龍臉上瞟來瞟去。

這下陳世龍才把她看清楚,脂粉未施,鬢髮蓬鬆,但不假膏沐,卻越顯她的“真本錢”白的雪白,黑的漆黑,一張嘴不知是不是上火的關係,紅得象榴花。身上穿一件緊身黑緞夾襖,前鼓蓬蓬,大概連肚兜都未帶。這觸目驚心的一番打量,把他殘餘的睡意,驅除得乾乾淨淨,跳起身來,先把所有的窗子打開,然後大聲説道:“你請外面坐!”

“為啥?”

“不方便!”

“怕什麼!”阿七答道“我們規規矩矩説話,又沒有做啥壞事。”

“話不是這麼説”陳世龍心裏十分着急,就無法跟她好好講了,緊皺着眉,連連揮手“你最好請回去!我這個地方你不要來。”這一説,阿七臉大變,但憤怒多於羞慚,同時也不能期望她能夠為這麼一句話氣走,不但不走,反倒坐了下來,冷笑説道:“小和尚,我曉得你已討厭我了。”看樣子,她要撒潑。如果換了幾個月以前,他倒也不在乎她,對罵就對罵,對打就對打,如果她要哭、自己就甩手一走,反正沒有她佔的便宜。但現在情形不同了,這中間關礙着身分,臉面,而最要緊的是嫌疑,在鬱四面前分辯不清楚,固然麻煩,若是風聲傳入阿珠耳中,更是件不得了的事,因而只好想辦法敷衍。

“不是討厭你,是不敢惹你。”陳世龍這樣答道“你不想想你現在啥身分?我啥身分?”

“你啥身分我不曉得!不過吃飯不要忘記種田人,不是我在胡老闆面前替你説好話,你哪有今天?這話不是我醜表功,要你見我的情。我不過表表心,讓你曉得,你老早把我拋到九霄雲外,我總是時時刻刻想着你。”這番話叫陳世龍無以為答,唯有報以苦笑:“謝謝你!閒話少説,你有啥事情,灶王爺上天,直奏好了。”

“不作興來看看你,一定要有事才來?”

“好了,好了!”陳世龍又不耐煩了“你曉得鬱四叔的脾氣的。而且我”他是要説,答應過胡雪巖,從此不跟她見面。但這話説出來,沒意思,所以頓住了口,而阿七卻毫不放鬆:“男了漢、大丈夫,該説就説!你有什麼話説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