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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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去!”老張對他子説“胡先生帶來送人的東西,我跟世龍先料理料理,
好了就回來。”
“今天也晚了,留到明天再説。”阿珠的娘這樣囑咐:“世龍就住在店裏好了,要茶要水也方便。要住哪一問自己挑,挑好了叫他們打掃,鋪蓋到家裏去拿。”這番體貼,完全是父母之心,陳世龍極其動,但也很不安,就此刻他已覺得岳家的恩情太重,不知何以報答?加上胡雪巖的一手提拔,越有恐懼不勝之情,於是不由得又想到阿珠的那番
勵:“‘好女不穿嫁時衣’,這些首飾,可惜不是你買給我的!”同時也記了胡雪巖對阿珠説過的那句話:“等世龍將來發達了,給你買金剛鑽。”兩下湊在一起,陳世龍死心塌地了!
“爹!”等阿珠的娘一走,陳世龍這樣對老張説:“你先陪了黃先生回去。我把胡先生代的事,辦完了就來。今天我仍舊回家去住,省得麻煩。”
“何必?”黃儀勸他:“明天一早來料理也一樣。”
“不!”陳世龍固執地:“今事,今
畢,明天有明天的事,積在一起,拖到後天,那就永遠料理不清楚了!”聽這一説,已入中年的黃儀不斷點頭“老張!”他説“你這個女婿,人又變過了,不但聰明勤快,而且老成紮實!真正是乘尤快婿,恭喜,恭喜!”老張是忠厚老實到了家的,自然更欣賞陳世龍的作風。要這樣,後半世才有依靠!照他的想法,當時就想下手幫忙,但既邀了黃儀回家吃飯,也不便讓他空等。就這躊躇之間,有了個主意,正不妨趁此機會跟黃儀先談一談如何辦喜事。
陪他到家,剛一進門,裏面阿珠便躲了開去,愛珍來開了門,第一個先尋陳世龍,看看不見,便失望地問了出來:“咦!姑少爺呢?”驟然改口,老張倒是一愣,想一想才明白,隨即答道:“在收拾東西,要等下才來。”聽這一説,愛珍便急忙到廚房裏去報告消息。阿珠跟她一樣失望,但似乎又覺得輕鬆。不過,還有個黃儀,這時一走出去,必定受窘,因而又有些上心事。
她娘看不出她的心事,正忙得不可開,要在個把鐘頭以內,
出一桌象樣的菜來,着實要費一番手腳。而且不但手腳忙,口中也不閉,一面調理鹹酸,一面不厭其詳地講解,讓阿珠都聽得有些煩了。
“娘!”她説“這時候哪裏有工夫講空話?”
“你當是空話?”做母親的大為不悦。
“馬上要自己做人家了,我教得你一樣是一樣,你還不肯學!”阿珠的娘埋怨女兒“雖然上頭沒有婆婆,旁人要説閒話。一把鍋鏟刀上沒有點功夫,你想想,男人怎麼會在家裏耽得住?”話是不中聽,但看娘忙成這個樣子,阿珠不肯再跟她爭辯,只是一向撒嬌慣了的,不頂句嘴辦不到,便笑着説道:“隨你,隨你!你老太太喜歡羅嗦,儘管去羅嗦好了!”阿珠的娘,實在也沒有工夫“羅嗦”了,卻又惦記着外面,你去聽聽!”她説“黃先生跟你爹講些什麼?”這句話正中下懷,阿珠隨即出了廚房,躲在窗下,用髮簪在窗紙上戳出個小孔,悄悄向外窺探。
外面一主一賓,神態各別,老張正襟危坐,顯得極為鄭重,黃儀卻是翹着着“二郎腿”很隨便的樣子,這時正是他在説話。
“換個庚帖,方便得很,回頭叫你們大小姐去買全帖來,我馬上就寫,男女兩家,歸我一手包辦。還有啥?”
“還有,‘送子’歸男家。”老張停了一下又説:“世龍預備啥時候辦喜事,拜託你問他一聲。”
“這何必還要我問?”黃儀笑道“你們翁婿這麼的人,用得着我這個現成的媒人傳話?”
“這也是規矩。總要請大媒老爺”
“老張!”黃儀突然打斷他的話説“所謂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只有一項,我該替女家效勞的。‘納徵’怎麼説?”
“六禮”二字,老張倒聽見過“納徵”他就不懂了。後面的阿珠也在納悶,聽語氣是不知出了什麼花樣?所以越發側耳細聽。
“納徵就是聘禮。這個上頭,你們自己不好開口,我倒可以替你去問。”
“原來是聘禮,這個已經有了。想來你還不曉得,應該請你過目。”於是老張親自入內,小心翼翼地捧了個朱漆描金的拜盒出來,打開一看,是這麼四件首飾,黃儀大出意外。
“是胡先生代世龍送的。”這句話使黃儀更意外。他對胡雪巖的接觸不算多,但卻聽見過許多説他慷慨的話,於今一看,果不其然。這位“東家”本
着實寬厚,就跟他一輩子亦何妨。
“好極,好極!”黃儀也替阿珠高興“將來新娘子珠圍翠繞,打扮出來,格外出。我看老張,現在凡事有胡先生替世龍作主,啥事情你不必問我,問他好了。”這一句話,確是要言不煩,老張
然若失,問了半天,原是白問,照現在這樣子看,只怕陳世龍也做不得自己的主。説不定胡雪巖已有話
代,等下倒不妨問問他。
又閒談了好一會,黃儀肚子餓得咕咕叫,正想開口先向主人家要些什麼點心來吃,總算還好,陳世龍到了。
一路上他是想好了來的,雖説結成至親,不過多了一重名分,在岳家他仍舊應該象從前一樣,才顯得親切自然,而且也為自己減除了許多窘相。所以招呼過後,一直就往廚房裏走去。
一踏到後面,頂頭就遇見阿珠,雙方都以猝不及防而微吃一驚,但亦隨即都在心頭浮現了莫可言喻的喜悦。陳世龍只叫得一聲:“阿珠!”便把一雙眼睛瞪住在她身上不放。
“你有幾天耽擱?”她很快地説,聲音也很輕。
不問來,先問走,便已見得她的不捨之意,就這樣一句平淡的話,已使得陳世龍迴腸蕩氣,真想終老家鄉,一輩子廝守着阿珠。
然而他也馬上自譴,覺得起這種念頭就是沒出息,因而放出那種無所謂的神態説:“要看胡先生的意思,他差遣我到哪裏,就到哪裏,信一來就走。”阿珠不響,心裏有許多話要説,而此時此地不是細訴衷曲的時候,便側着身子努一努嘴,意思是讓他到廚房裏去跟她娘招呼。
陳世龍會意,微笑着點一點頭,走過她身邊時,在暗頭裏捏住了她的手,柔荑一握,入手心蕩,倒又捨不得走了。
阿珠不贊成他這樣的行為,只是不忍拒絕,倚恃母親的寬容,就看見了也不會責備,便盡着由他握着。偏偏不識相的愛珍一頭衝了出來,阿珠眼尖,奪手便走。陳世龍也有些吃驚,搭訕着説:“愛珍,我有兩樣東西從上海帶來送你。一樣是象牙蓖箕,一樣是一個五顏六的木頭,鑲嵌得很好看的盒子,不曉得你喜歡不喜歡?”
“喜歡的!”愛珍很高興地説“謝謝姑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