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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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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也林林總總地釘了許多新牌子。一輛地方轎車快速駛來,吱一聲停下,差點碾着了高大山。

“你找死呀你,站在那兒!”司機伸出頭喊道。

高大山想發作,突然甩了甩手,轉身離開。

回到房裏,高大山悶悶地坐着,突然拿起電話打起來:“軍區老幹處嗎?我是誰?你是誰?我別發火?我發火了嗎?我是高大山!我問你們,我們這些人啥時候才能搬進幹休所呀!這個地方,我一天也不願呆了!你趕快給我找個地方,我要搬走!對,我要搬走!”他放下電話,伏在沙盤上,悲憤難抑。

一直到晚上高大山還是坐立不安。一家人都在看電視,秋英説:“老高,你要坐就坐下,要站你就站着,你坐下又站起來,站起來又坐下,看着你我就頭疼!”高大山看看她,走到一邊去。高滿腹心事地盯着電視看,播放了些什麼她卻一點也不知道。

秋英説:“我説高,你今兒咋回來了,又不是星期天?”高不答。秋英着急地説:“你看你這孩子,你咋不説話呢!都到這時候了,你和小也沒跟建國走,下一步你們醫院咋個辦,也不給我們透一聲,你到底是想咋地!”高靜靜地説:“媽,爸,我今兒回來就是想正式告訴你們,我和建國離婚了。”一時間,秋英和高大山都震住了,吃驚地望着高。高大山急急地説:“高,你説啥?你跟建國離婚了?”高不看他們,説:“對!”高大山紅了臉,轉着圈,突然大怒説:“這是啥時候的事兒!事先為啥不跟家裏説一聲!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爸,還有沒有你媽!”高強硬地説:“爸,媽,離婚是我個人的事。和建國離婚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我都大三十的人了,我的事你們不要管了!”秋英説:“你個人的事!你還是這個家的人呢!你也太膽大了,這麼大事也不先跟家裏説一聲!

快説,你啥時候跟建國離的婚?還沒辦手續吧?事情能不能挽回了?”高説:“爸,媽,你們不要再我。實話説吧,我和建國幾年前就分居了。就是為了照顧雙方家長的臉面,才一直拖着沒正式離婚。這回正好守備區撤銷,建國要走,我們醫院也要地方,我們才決定把手續辦了…”高大山又吃了一驚説:“你們醫院要地方?”高説:“對。”高大山説:“以後你也不是軍人了?”高説:“不錯。”高大山呆呆地看着她,突然轉身,弓着一步步艱難地向書房走。

秋英驚訝地看着他。

説:“媽,我想把小留在家裏幾天。明天我要出門。”秋英回頭吃驚地望着她蒼白的臉説:“高,閨女,是不是建國着你離的婚?是不是他先變了心?

這不行!他不能就這樣撇下你們娘倆,一甩手就走!我得打電話給你婆婆,不,給你公公,我要向他們給你討個公道!我知道你心裏苦,可是你千萬要想開,不要往絕路上想!我這就打電話!”她站起來就去打電話:“喂,給我接軍區陳參謀長家,怎麼?我得通過軍區總機要?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是高司令家!我是秋主任!你們知道?你們知道還讓我通過軍區總機要?這是規定!什麼時候的規定…”高説:“媽,電話別打了。是我要和建國離婚的。這事不怪他!”秋英放下電話,吃驚地望着她。然後無力地走回來坐下,慢慢出淚來。

秋英説:“高,你可真叫我心呢。我原先想着,你爸這一離休,咱們家也就這樣了,好在還有你,要是你跟建國去了軍區,和你公公婆婆住在一塊,子過得紅紅火火,我這心裏頭會覺得這個家還有盼頭!這下完了,你離了婚,還帶着個孩子,又到了地方,以後一個人咋過呢?你剛才也瞧見了,就是你爸也不想讓你離婚,你不離婚就可以不軍裝,他離休了,高權不在了,你再轉了業,他會想,他這個老軍人家裏,怎麼一下子連一個穿軍裝的也沒有了。你爸他受得了別的,受不了這個!”高嶺一直情緒動地站在遠處望着他們。

突然淚滿面,動地提起手提袋出門。秋英追過去喊:“高,告訴媽,你要到哪兒去!你剛才説要出去幾天,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你不説個地方,我咋能放心呢!”高突然可憐起她説:“媽,我不上哪去。這些天我心裏亂得很,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我回靠山屯,到大奎哥家呆幾天。”秋英點頭説:“那好,你願去就去吧,到了這時候,我也管不了你們了…”説着,眼淚便下來了。

書房裏的高大山一個人悶坐聽着她娘倆的對話,秋英走進來在高大山身邊坐下,拿起他的手,努力現出一絲笑容,説:“老高,離婚叫他們離去,孩子大了,他們的路由他們自己走去。”高大山不語。

秋英説:“沒人當兵就沒人當兵,你當了一輩子兵,咱這一家子就是三輩子沒人當兵,也夠了!”高大山回頭,笨拙地用手抹掉秋英臉上的一滴淚,勉強笑着反倒安起她來:“對。家裏沒人當兵就沒人當兵。我都當一輩子兵了,咱們以後一家就當老百姓…”他忽然又鬆開秋英的手,走到窗前去,心情沉重地站着。

外屋的電視上正在播放全軍授銜的消息。

高大山走出來看到電視畫面上出現了穿着新將軍服的軍人,個個氣宇軒昂,心情複雜地啪一聲關上電視,又走回書房。他打開櫃子門,看着掛在裏面的各種年代的軍衣,他情不自地‮摩撫‬着,眼裏閃出淚花。

門外傳來高嶺敲門聲:“爸,是我!”高大山迅速在臉上抹一把,關上櫃子門,回身説:“進來!”高嶺進門,注視着父親。

秋英無聲地跟進來。

4。最後一個當兵的人高大山看看高嶺説:“你怎麼啦,好像有點不對勁兒!”高嶺説:“爸,媽,有件事我要跟你們説一聲,今天我改了高考志願。”高大山不在意地説:“哦,又不考藝術學院了?”高嶺説:“爸,媽,我決定了,報考軍區陸軍學院!”秋英大驚説:“兒子,你要當兵?”高嶺説:“對!”高大山有點驚訝,上上下下打量他,搖頭,輕視地説:“你也想去當兵?你不行。你不是那塊料。算了吧。你還是該幹嗎幹嗎去…當兵,你不夠格!”高嶺説:“爸,我咋就不能當兵!”高大山説:“我説你不夠格你就不夠格。你打小時候就像個丫頭片子似的,聽見人打槍就哭鼻子,沒一點剛。你不行。還是考你的藝術學院,以後去劇團里拉拉大幕啥的,恐怕人家也能給你一碗飯吃。”秋英想起什麼,上來拉住高嶺,緊張地説:“兒子,咱不去當兵啊!你爸説你不合適咱就別去了啊孩子!咱家當過兵的人太多了!你爸、你姐、你哥,都當過兵,你就別當了!”高嶺説:“可我已經報了志願。爸,媽,你們的話我不聽,我説去就去!”他一跺腳轉身摔門走了。秋英拉住高大山説:“老高,你説他能考上嗎?”高大山轉身去看沙盤,不在意地説:“甭管他。他考不上,就他那小身板,一體檢人家就給他刷下來了。”夜裏,高秋兩人躺在牀上。秋英想着高的事兒,説:“難道當初是我錯了?”高大山説:“知啥錯了?”秋英説:“高和建國的事唄。”高大山一時無語,秋英説:“我現在心裏真不好受。”高大山説:“啥好受不好受的,過去就過去了。”秋英説:“當初想建國知知底的,咱們家和陳家又門當户對的,兩個孩子肯定錯不了。唉…”高大山説:“我就不説你了,當初要不是你要死要活的,高能嫁給建國?過去的事不説了,睡覺。”秋英想想便暗自垂淚。高大山説:“高回老家,散散心也好,那是她的。”秋英説:“我也想回老家,可惜老家啥人也沒有了,現在又退休了,鄉親們也不會正眼看我了,咱幫不成人家辦啥事了。”高大山輾轉不眠,下牀立在窗前,遙望星空,想起大奎臨走時的話來:“爹,咱老家靠山屯就在那顆最亮的星星下面…”秋英見他這樣,躺在牀上説:“老高,睡吧,彆着了涼。”幾天後,高風塵僕僕地回來了。

一進門,小就向她撲過去:“媽媽…”秋英説:“哎呀你可回來了!到底跑哪去了?”高説:“我不是告訴過你,去靠山屯了嗎?”秋英説:“我把電話打到靠山屯,説你走了好幾天了。你大奎哥跟咱家兩頭都急死了,還以為你真出了啥事兒了!”高掩飾地説:“啊,沒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對了,爹,娘,這是大奎嫂子給你們做的鞋,她每年都給咱家每個人做一雙鞋,放在那兒。這不,讓我給你們一人帶回來一雙!”説着取出兩雙鞋,遞給秋英和高大山。秋英的注意力被轉移,上下看着説:“哎喲老高,你還別説,大奎媳婦的針線活還真不賴。就是這怎麼穿出去呢!”高大山坐下,下皮鞋,換上它,走了幾步,説:“我看好,穿着舒服。我就穿它了!”高繼續往外掏東西説:“小,這是你大舅媽給你捎的幹棗;爸,這是大奎嫂子給你帶的老家的煙葉;媽,這是今年的新小米,大奎哥要我帶回來的!”高大山説:“高,你們王院長前兩天來過電話,説你們醫院地方的事已經辦妥了,問你還願不願意回去上班。”高説:“不。爸,媽,我正想跟你們説呢。省城有家醫院,願意聘我去做外科醫生,我已經答應了,過兩天我就帶着小一起走!”秋英意外地看看高大山,回頭説:“怎麼這麼快?這回你不是一時心血來吧?再説了,既是你不和建國過了,還到省城幹啥去?到那裏你一個人又上班又要帶小,忙得過來嗎!”高説:“媽,這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經決定了!”她匆匆上樓。秋英回頭看高大山,不滿地説:“老高,你怎麼不説話,你總得有個態度吧!”高大山哼一聲,也轉身往書房裏走。

高嶺真的考上了陸軍學院。

拿回錄取通知書這天,他爸還不相信。高大山斜着眼睛看他説:“就你?他們真要你了?你就是被錄取了,以後當了兵,也不會是個好兵!

高嶺大聲地説:“爸,你怎麼就不相信我呢!我做了啥,叫你這麼瞧不起我!”高大山然變説:“我瞧不起你,是因為打小你就不像個當兵的材料!小子,你也把當兵看得太容易了吧?你是不是覺得,現在部隊換裝了,當了兵就能穿上漂亮的軍裝,戴上軍銜,滿大街晃花小丫頭們的眼?你爸我當了一輩子兵了,啥樣的人能當個好兵你不知道,我知道!當兵是為了打仗,和平時期在邊境線上吃苦受罪,忍受寂寞,親人分離,槍聲一響你就要做好準備,着彈雨往上衝,對面飛過來的每一顆子彈都能要了你的小命!你可能連想也沒想就被打死了,一輩子躺在烈士陵園裏,只有到了清明節才有人去看你一眼!”秋英大聲地阻止他説:“高大山你胡説些啥!”高大山一發不可收説:“你今天讓我把話説完行不行?兒子,不是我這個爹反對你當兵,我是想問你,你下決心考軍校時想過這些嗎?我看你沒有,你是可憐我,當了一輩子兵,突然當不成了,你是覺得家裏突然沒有一個人當兵,你爸心裏空落落的難受,你是為這個才不當編劇了,要去當兵。可你要是當不好這個兵,擔不了那份犧牲,哪一天當了逃兵,你爹我就更難受、更丟臉!”高嶺説:“爸,你説完了嗎?”高大山一怔説:“説完了,你説吧!你現在好像也長大了,能跟你爹平起平坐了,説吧!”高嶺説:“爸,我要説我當兵不是為了你,你信嗎?”高大山不語,等着他往下説。

高嶺説:“你不信。不過不管你信不信,我這兵都當定了!爸,就是你當了一輩子兵,打了多少年仗,身上留下三十八塊傷疤,你也沒有權利懷疑和嘲笑我的決定!新技術革命正在帶來新軍事革命,因此,你能當個好兵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以後就是你兒子做優秀軍人的年代了!我就是為了這個,才當的兵!”高大山有點發愣,久久地站在原地,吃驚地望着他。高嶺卻不説了,轉身向外走去。高大山回過神來:“這個小兔崽子,你竟敢説你老子不行了?”追過去朝上樓的高嶺喊:“我還沒老呢!這會兒讓我上前線,打衝鋒,老子還是比你行,要不咱們試試!”高嶺不理他。

這時電話鈴響起來,秋英走過去接電話説:“啊,是高大山家。我是秋英。你是老幹處張處長?什麼事你就跟我説吧。要進幹休所了?什麼?老高他們這一批人都去省城,進軍區的幹休所?哎喲這太好了,我太高興了?什麼時候搬哪!當然越快越好!謝謝謝謝,我們等着!”她放下電話,喜形於説:“老高,你聽見了吧,我們要去…”高大山説:“我們要去省城了是不是?你盼了這麼多年,想了這麼多年,沒想到我退下來了,你的願望倒實現了,高興了,是不是?”秋英説:“我這會兒就是高興,我不跟你吵,我得趕緊告訴孩子去!”跑上樓説:“高,高嶺,這下好了,咱們一家都去省城,高你也不用一個人帶着小了!”高大山慢慢地走進書房,關上門,悵然若失地看着地圖、沙盤,自言自語説:“真的要搬走了!真的要離開這塊陣地了!”他坐在沙盤前,用悲涼的眼光看它上面那些山頭和溝壑。

“不,我就是不能把東遼的山山水水都帶走,也要把你們搬走,咱們一起走!別人不要你們了我要,要搬家咱們一起搬!”夜裏,秋英已經上牀睡下了,高大山還在翻騰東西。秋英問:“三更半夜的,你又犯啥神經了?”高大山説:“當年那個東西呢?”秋英説:“當年啥東西呀,要是破爛早就扔了。”高大山從一個小盒子裏找出了那把長命鎖。

“找到了,找到了。”秋英説:“又把它翻出來幹啥?你不説要壓箱子底嗎?”高大山深情地望着長命鎖説:“高權離開家時,就應該讓他帶去,可那時都把我氣糊塗了,也不想讓他帶,明天高嶺就參軍了,讓他帶上吧。”秋英也動了情説:“這是你們老高家的傳家寶,也該傳給高嶺了。”高大山拿着長命鎖敲開了高嶺的房間,説:“你明天就要走了,把它帶上,這是你爺爺留給你姑的。”説着不由動了情:“當年在淮海戰場上和你媽分手,我留給了你媽,明天你要走了,你把它帶上。”高嶺神情凝重地把長命鎖拿在手裏。

高大山説:“高嶺,你記住,以後不管你走到哪,你都姓高,是我高大山的兒子,你哥高權沒有給我丟臉,他光榮。”高嶺立起,動地説:“爸,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丟臉,我要在部隊不幹出個人樣來,就不回來見你。”高大山説:“好,我就想聽你這句話。”轉身走,想想又回過身來:“我明天就不送你了,讓你媽去,咱們就在這告別吧。”高大山舉起手向高嶺敬禮。高嶺忙回敬,一老一少在敬禮中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