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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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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去年十月才開學時的種種事情,從那時起,確增加了許多的知識。説,寫,都比那時好,算術也已能知道普通大人所不知道的事,可以幫助人家算帳了,無論讀什麼,大抵都似乎已懂得。我真歡喜。可是,我的能到此地步,不知有多少人在那裏勉勵我幫助我呢。無論在家裏,在學校裏,在街上,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是我所居住、我有見聞的處所,必定有各種各樣的人在各種各樣地教我的。所以,我謝一切的人。第一,謝先生,謝那樣愛我的先生,我現在所知道的東西,都是先生用盡了心力教我的。其次,謝代洛西,他替我説明種種事,使我通過種種的難關,試驗賴以不失敗。還有,斯帶地,他曾示我一個"神一到金石為開"的實例。還有那親切的卡隆,他曾給我以對人温暖同情的化。撥來可西與可萊諦,他們二人曾給我以在困苦中不失勇志,在勞作中不失和氣的模範。所有一切朋友,我都謝。但是特別要謝的是我的父親。父親曾是我最初的先生,又是我最初的朋友,給我以種種的訓誡,教我種種的事情,平為我勤勞,有悲苦則瞞住了我,用種種的方法使我用功愉快,生活安樂。還有,那慈愛的母親。母親是愛我的人,是守護我的天使,她以我之樂為樂,以我之悲為悲,和我一處用功,一處勞動,一處哭泣,一手撫了我的頭,一手指天給我看。母親,謝謝你!母親在愛和犧牲的十二年中,把温愛注入了我的心

難船(最後的每月例話)在幾年前十二月的某一天,一隻大輪船從英國利物浦港出發。船中合船員六十人共載二百人光景。船長船員都是英國人,乘客中有幾個是意大利人,船向馬耳他島進行。天不佳。

三等旅客之中有一個十二歲的意大利少年。身體與年齡相比雖似矮小,卻長得很結實,是個西西里型的美勇堅強的少年。他獨自坐在船頭桅杆分卷着的纜索上,身分放着一個破損了的皮包,一手搭在皮包上面,布上衣,破舊的外套,皮帶上繫着舊皮袋。他沉思似的冷眼看着周圍的乘客、船隻、來往的水手,以及洶湧的海水。好像他家中新近遭遇了大不幸,臉還是小孩,表情卻已像大人了。

開船後不多一會兒,一個意大利水手攜了一個小女孩來到西西里少年前面,向他説:"馬利阿,有一個很好的同伴呢。"説着自去。女孩在少年身旁坐下。他們彼此面面相對的看着。

"到哪裏去?"男孩問。

"到了馬耳他島,再到那不勒斯去。父親母親正望我回去,我去見他們的。我名叫寇列泰·法貴尼。"過了一息,他從皮袋中取出麪包和果物來,女孩帶有餅乾,兩個人一同吃着。

方才來過的意大利水手慌忙地從旁邊跑過,叫着説:"快看那裏!有些不妙了呢!"風漸漸加烈,船身大搖。兩個小孩卻不眩暈。女的且笑着。她和少年年齡相彷彿,身較高長,膚也一樣地是褐,身材窈窕,有幾分像是有病的。服裝很好,發短而鬈,頭上包着紅頭巾,耳上戴着銀耳環。

兩個孩子一邊吃着,一邊互談身世。男孩已沒有父親,父親原是做職工的,幾天前在利物浦死去了。孤兒受意大利領事的照料,送他回故鄉巴勒莫,因為他有遠親在那裏。女孩於前年到了倫敦叔母家裏,她父親因為貧窮,暫時把她寄養在叔母處,預備等叔母死後分些遺產。幾個月前,叔母被馬車碾傷,突然死了,財產分文無餘。於是她請求意大利領事送歸故鄉。恰巧,兩個孩子都是由那個意大利水手擔任帶領。

女孩説:"所以,我的父親母親還以為我能帶得錢回去呢,哪知道我一些都沒有。不過,他們大約仍是愛我的。我的兄弟想也必定這樣。我的四個兄弟都還小呢,我是最大的。我在家每天替他們穿衣服。我一回去,他們一定快活,一定要飛跑攏來哩。——呀,波好凶啊!"又問男孩:"你就住在親戚家裏嗎?"

"是的,只要他們容留我。"

"他們不愛你嗎?"

"不知道怎樣。"

"我到今年聖誕節恰好十三歲了。"他們一同談海洋和關於船中乘客的事,終在一處,時時談。別的乘客以為他們是姊弟。女孩編着襪子,男孩沉思着。漸漸加兇了,天已夜。兩個孩子分開的時候,女的對了馬利阿説:"請安眠!"

"誰都不得安眠哩!孩子啊!"意大利水手恰好在旁走過,這樣説。男孩正想對女孩答説"再會",突然來了一個狂,將他晃倒了。

女孩飛跑近去:"咿呀!你出血了呢。"乘客各顧自己逃,沒有人留心別的。女孩跪在瞠着眼睛的馬利阿身旁,替他拭淨頭上的血,從自己頭上取下紅頭巾,當做繃帶替他包在頭上。打結時,把他的頭抱緊在自己前,以至自己上衣上也染了血。馬利阿搖晃着站起來。

"好些嗎?"女孩問。

"沒有什麼了。"馬利阿回答。

"請安睡。"女孩説。

"再會。"馬利阿回答。於是兩人各自回進自己艙位去。

水手的話驗了。兩個孩子還沒有睡,可怖的暴風到了,其勢猛如奔馬。一桅子立刻折斷,三隻舢板也被吹走。船梢載着的四頭牛也像木葉一般地被吹走了。船中起了大擾亂,恐怖,喧囂,暴風雨似的悲叫聲,祈禱聲,令人骨驚然。風勢全夜不稍衰,到天明還是這樣。山也似的怒從橫面打來,在甲板上散,擊碎了那裏的器物,捲入海里去。遮蔽機關的木板被擊碎了。海水怒吼般地沒人,火被淹熄,司爐逃走,海水也似的從這裏那裏捲入。但聽得船長的雷般的叫聲:"快攀住唧筒。"船員奔到唧筒方面去。這時又來了一個狂,那狂從橫面撲下,把船舷、艙口全部打破,海水從破孔湧進。

乘客自知要沒有命了,逃入客室去。及見到船長,齊聲叫説:"船長!船長!怎麼了!現在到了什麼地方!能有救嗎!快救我們!"船長等大家説畢,冷靜地説:"只好絕望了。"一個女子呼叫神助,其餘的默不做聲,恐怖把他們嚇住了。好一會兒,船中像墓裏般的寂靜。乘客都臉蒼白,彼此面面相對。海波洶湧,船一高一低地搖晃着。船長放下救命舢板艇,五個水手下了艇,艇立刻沉了,是衝沉的。五個水手淹沒了兩個。那個意大利水手也在內。其餘的三人排了命線了蠅逃上。

這時候,船員也絕望了。兩小時以後,水已齊到貨艙口了。

甲板上出現了悲慘的光景:母親們於絕望之中將自己的小兒緊抱在前;朋友們互拖相告永訣;因為不願見海而死,回到艙裏去的人也有;有一人用手槍自擊頭部,從高處倒下死了;大多數的人們都狂亂地掙扎着;女人則可怕地痙攣着,哭聲,呻聲,和不可名説的叫聲,混合在一起;到處都見有人失了神,睜大無光的眼,石像似的呆立着,面上已沒有生氣。寇列泰和馬利阿二人抱住一桅杆,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海。

小了些了,可是船已漸漸下沉,眼見不久就要沉沒了。

"把那長舢板艇放下去!"船長叫道。

唯一僅存的一艘救命艇下水了,十四個水手和三個乘客乘在艇裏。船長仍在本船。

"請快隨我們來。"水手們從下面叫。

"我願死在這裏。"船長答。

"或許遇到別的船得救呢,快下救命艇吧!快下救命艇吧!"水手們反覆勸。

"我留在這裏。"於是水手們向別的乘客説:"還可乘一人,頂好是女的!"船長攙扶一個女子過來,可是舢板離船很遠,那女子無跳躍的勇氣,就倒卧在甲板上了。別的婦女部也失神了,像死了的一樣。

"送個小孩過來!"水手叫喊。

像化石似的呆在那裏的西西里少年和其伴侶聽到這叫聲,被那求生的本能所驅使,同時離了桅杆,奔到船側,野獸般掙扎地前衝,齊聲叫喊:"把我!"

"小的!艇已滿了。小的!"水手叫説。

那女的一聽到這話,就像觸了電似的立刻把兩臂垂下,注視着馬利阿。

馬利阿也注視着她。一見到那女孩衣上的血跡,記憶起前事,他臉上突然發出神聖的光來。

刊、的!艇就要開行了!"水手焦急地等着。

馬利阿情不自地喊出聲來;"你分量輕!應該是你!寇列泰!你還有父母!我只是獨身!我讓你!你去!"

"把那孩子擁下來!"水手叫道。馬利阿把寇列泰抱了擲下海去。寇列泰從水泡飛濺聲中叫喊了一聲"呀",一個水手就捉住她的手臂拖入艇中。

馬利阿在船側高高地舉起頭,頭髮被海風吹拂,泰然毫不在意,平靜地、崇高地立着。

本船沉沒時,水面起了一次漩渦,小艇僥倖未被卷沒。

女孩光像失去了覺,到這時,望着馬利阿的方面淚如雨下。

"再會!馬利阿!"呼噓着把兩臂向他伸張了叫着説:"再會!再會!"少年高舉着手:"再會!"小艇掠着暴波在昏暗的天空之下駛去,留在本船的已一個人都不能做聲,水已浸到甲板的舷了。

馬利阿突然跪下,合掌仰視天上。

女孩把頭俯下。等她再舉起頭來看時,船已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