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25節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是哪一年?”他盯住問,他父親竟然成了他審問的對象。

“早啦,抗戰時期,還是民國丕口你還沒出世呢…”人就是這樣招供的,都不能不招,他想。這已是無可爭辯的事實。他得儘量平錚,冗主氣,不可以審問父親,於是輕聲説:“爸,我不是責怪你。可這槍呢?

轉給了銀行裏的一個同事呀。你媽説要那東西做甚麼?防身壯膽子呀,那年代社會動亂,可你媽説我槍都不知道往哪打,要走火了呢?”他爸笑了。

這不可以笑,他説得很嚴正:“可檔案裏記的是私藏槍支。”林告訴他的正是這話,他不可能聽錯了。

他父親愣了一下,幾乎叫起來:“這不可能,都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父子相望,他相信他爸,勝過於檔案,但他還是説:“爸,他們也不可能不調查。

“就是説…”他父親頹然。

就是説,買槍的人如今誰還敢承認,他也絕望了。

他爸雙手覆面,也終於明白這意味甚麼,哭了。一桌還沒怎麼動筷子的菜都涼了。

他説他不怪他爸,即使再出甚麼事,也還是他的兒子,不會不認他爸。

“大躍進”過後那大災荒的年代,他媽也是因為天真,響應黨的號召去農場勞動改造,勞累過度淹死在河裏,他們父子便相依為命。他知道他爸疼愛他,見他從學校回來浮腫,當時把兩個月的票買了豬油讓他帶走,説北方天寒地凍甚麼營養都不到,這裏還可以從農村高價買到些胡蘿蔔。他爸把滾燙的豬油倒進個塑料罐裏,罐子即刻萎縮熔化了,油從桌上又到地下,他們蹲下用小勺子一點點從地板上颳起那層凝固了的豬油時,都默默無言口,這他、水遠忘不了。他還説:“爸,我回來就是要把這槍的事清楚,為的是爸,也為我自己。”他父親這才説:“轉買手槍的是我三十多年前在銀行的一位老同事,解放後來過一封信就再沒有聯繫,人要在的話,想必也還在銀行工作。你叫他方伯伯,你還記不記得?他非常宣口歡你,不會出賣你的。他沒有孩子,還説過要收你做他的乾兒子,你媽當時沒答應。”家中有張舊照片,要還沒燒掉的話,這他記得,這位方伯伯禿頂,胖胖的圓臉,活像一尊彌陀怫,可穿西裝,打的領帶。騎坐在這穿西裝的活佛腿上的那小孩子,一身線衣,手捏著一支派克金筆,不撒手,後來這筆就給他了,是他小時候一件貨真價實的寶貝。

他在家只過了一天,便繼續南下,又是一天”夜的火車。等他找到當地的人民銀行詢問,接待他的是個青年,造反派羣眾組織的,又問到管人事的幹部,才知道方某人二十年前就調到市郊的一個儲蓄所去了,大概也屬於以前的留用人員不受信任的緣故。

他租了一輛白口行車,找到了這儲蓄所。他們説這人已經退休了,告訴了他家的地址。在一楝二層的簡易樓房裏,過道盡頭,他問到繫個圍裙在公用水池洗菜的一個老大婆,老太婆先愣了一下,然後反問:“找他做甚麼?”

“出差路過,就便來看望這老人家,”他説。

老大婆支支吾吾,在系的圍裙上直擦手,説他不在。

老人低頭不知找尋甚麼,然後手端起茶杯,顫顫的。他説不需要老人證明,只是請他説一説情況:我父親是不是託你轉手賣過一支手槍?

他強調的是賣,沒説是老人買的。老人放下茶杯,手也不再抖了,於是説:“有這事,好幾十年前啦,還是抗戰時期逃難嘛,那年頭,兵荒馬亂,防土匪呀,我們在銀行裏做事多年,有點積蓄,鈔票貶值呀,都換成了金銀細軟,走到哪裏帶到哪裏,有槍以防萬一。”他説,這他父親都説過,也不認為這有甚麼,問題是那槍的下落至今一直成了懸案,他父親私藏槍支的嫌疑也轉到他的檔案裏了,他説得儘量平實。

“都是想不到的事呀!”老人嘆了口氣,“你爸爸的單位也來人調查過,想不到給你也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還不至於,但是一個潛在的麻煩,為了應付有一天發作,好事先、心裏有數。”他再一次説明不是來調查,擺出一副微笑,讓老人放心。

“這傖是我買的,”老人終於説了。

他還是説:“可我父親説是託你轉手賣的一“那賣給誰了?”老人問。

“我父親沒説,”他説。

“不,這恰是我買的,”老人説。

“他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我後來把它扔到河裏去了。”

“他知道嗎?”

“這他哪裏知道?”他也就沒有甚麼可説的了。

“可你爸為甚麼要説呢?也是他多事!”老人責怪道。

“他要是知道這槍扔到河裏去了…”他替他父親解釋道。

“問題是他這人也大老實了!”

“他也可能怕這槍還在,怕萬一查出來,追問來源——”他想為他父親開,可他父親畢竟代了,也連累到這老人,要責難的還是他父親。

“想不到,想不到呀…”老人一再嘆二誰又想得到這三十多年前的事,你還沒生下來呢,從你父親的檔案又到了你的檔案裏—.一在河牀底連渣子都鋪完了的這支不存在的槍,沒準也還留在這退休的老人的檔案裏呢,他想,沒説出來,轉開話題:“方伯伯,你沒有孩子一.

“沒有。”老人又嘆了口氣,沒接下去説。

老人已經忘了當年想要收他當乾兒子的事,幸好,否則老人的心惰也得同他父親那樣更為沉重。

“要是再來調查的話——”老人説。

“不,不用了,”他打斷老人的話。他已經改變了來訪的初衷,沒有理由再責怪他們,這老人或是他父親。

“我已經活到頭了,你聽我把話説完,”老人堅持道。

“這東西不是已經不存在了嗎?不是鏽都鏽完了嗎?”他凝望老人。

老人張嘴哈哈大笑起來,出稀疏的牙,一滴淚水從那下垂的眼皮下了出來。

老人同他老伴張羅,一定要留他吃飯,他堅持謝絕了,説還得回城裏退掉租的山口行車,趕晚上的火車。

這位方伯伯送他出了樓,到了大路口,一再揮手,叫他問他爸好,連連説:“保重!保重呀!”他騎上車,等回頭看不見老人的時候,突然明口過來:這番查證多此一舉,有個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