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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散資財俠少走風塵遭蹂躪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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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韓鐵芳就回到望山莊內,莊裏像是有甚麼事似的,個個人的臉上至都鋪著一層驚疑之,他們三五個在一起,低著聲談話,一見了韓鐵芳都招呼了一聲“大相公!”眼珠兒都翻著望着他不住發呆。韓鐵芳只和藹地,同眾人點了點頭,他一句話也不説,下了馬,將雪中霞給了長慶,可是他也頓然怔住了,眼珠也突然發直,因為他見門前的一木樁子上,栓著一匹馬,馬是黑,不大好,可是自他小時起,他這莊子裏就沒來過別人的馬,可以這麼説吧,假若把他家裏的十匹馬都賣出去,他這莊子裏,就連一點馬糞都難得了,如今竟有外人的馬來到這裏,可真是一件異事。韓鐵芳正在想,這是誰來了呢?

沒容他發問,那三就跑過來了,跟他悄聲地説:“剛才來了一位徐四節,是騎著這匹馬來的,那人有鬍子,帶著刀,見了咱家的老員外,一點也不客氣,一見了面兩人就吵,後來瘦老鴉蕭三爺又來了,幫助那個人氣咱們的老員外,他們説的話我雖聽不懂,可是大概也不是其麼好話…”韓鐵芳不容他説完,就趕緊問説:“現在他們走了沒有?”三搖頭説:“都沒走!待會兒就許打起架來。大相公!您想想您是進去給勸一勸呢?還是先…躲躲呢?”韓鐵芳又問説:“他們是在裏院嗎?”七三搖頭説:“哪兒?咱們老員外不許人家進大門,把人家讓到馬圈裏,現在三個人大概還在馬圈裏站著説話呢!不然我為甚麼不敢在那裏邊待著呢!”韓鐵芳聽了這話,就急急地順著便門走入了馬廊,只見那四栓馬柱的旁邊,他父親韓老善人蒼胡飄灑怒目圓睜,正在那裏忿忿地談著。瘦老鴉則坐在地下,兩手著抱著他的瘦肩膀兒,正在仰著臉發著冷笑,另外的一個人原是個背影,但韓鐵芳往前走了幾步,這人意然一回頭,四目在一起之時,倒使韓鐵芳吃了一驚,原來這人正是剛才在城中著他比拳,後來也吃了他一拳的那個人,韓鐵芳不由把腳步止住,這人,也就是今天騎著馬到這莊裏來找韓老善人爭吵的徐四爺。

他黑胡掀起,滿面笑容,過來就説:“好,好,你回來了。剛才在城裏我被你打了之後,我就問旁邊看熱鬧的人,我就知道了,你原來是我的盟侄,又是師侄,啊!真好真好!老賢侄你的劍法拳法,果然高強,想不到他…”指指在馬糞跟地上坐首的瘦老鴉,説:“想不到他竟會教出你這樣一位好徒弟來,這真叫作青出於藍,…得啦!咱們先別撰文,反正貓兒雖小,他卻會教出老虎徒弟。我就是你的四盟叔連枝箭徐廣梁。

“自十九年前,你二師叔金剛跌趙華升喪命於黑山態之手,我跟你的師父便發下大誓立志要為一一師兄報仇,我們在江湖走了十年,到處尋找,曾兩次到祁連山,也沒找著仇人黑山熊的家,後來我們反倒不敢找他啦,因為聽説他名頭太大,武藝高強,他的兄弟、兒子,和他手下的那些嘍囉們個個都極為難惹,我們自知武藝有限,打狼不成丟一槓子還不要緊,若是把命再送上一條,那才太不值得。所以我們二人商量好了,重新再下幾年功夫,學習武藝。

“不瞞賢侄説,我是才練得,自覺得可以敵得過黑山熊了,不想才來到洛陽,一遇到你的手裏便先吃虧,可是我並不因此就灰心,我更喜歡了,本來我跟你師父我們都不行了,都快老了。拳劍的招數雖説都懂,可是力氣已弱,手腳都不大聽調動了,我們也就只能教人,不能自己出場運用了,這就是俗語所説:有狀元徒弟沒有狀元老師!我跟你師父今天而來,並無別事,還就是叫令尊跟我一同走,到祁連山畔為二師兄報當年的仇恨,並聽説你的母親…”此時韓老善人已氣忿忿地,握著拳頭走過來了,徐廣梁毫不介意地,依然面對著韓鐵方説,“詳情也不必細講,你也全都知道了,現在就是令尊若是不願意跟我們去,你就隨同我們走,英雄豪傑講的是大義分明,盟兄的大仇不能不報,你母親至今仍在黑山態之手,你若不急速去救那位老太太出來,不報十九年的仇恨,你也枉是男兒!你打獨角牛、打我,就是你把天下聞名的李慕白、玉嬌龍,那些男男女女的英雄豪傑全都打敗了,你也稱不起好漢,抬不起頭來見人。老賢侄你當着師叔説一句乾脆話吧,説!説!説聲走!”韓鐵芳義憤填,幾乎要跳起來,他點頭説:“好!我跟師叔…”他的走字還沒説出來,韓老善人已“咚”的一拳將徐廣梁打倒了,韓鐵芳真氣極了,恨不得要掄拳打他的父親,卻見徐廣梁在地下一滾便站起來,順手由出了短刀。

那瘦老鴉也身而起,跑了過來,掄拳對著韓老善人,眼看着這幾十年的師兄弟,立時就要反目、絕、毆打、拼命了,一時情況極為緊張,韓鐵芳居中倒很是作難,不料韓老善人的臉紫脹了一陣,眼睛瞪了老半天,忽然又仰臉理須,哈哈的大笑,説:“初生的犢兒不怕虎,鵪鶉還敢鬥公雞?你們大概也不知道黑山熊是個何等的人?何等的武藝?你們只説我不敢替師弟報仇是因為膽怯,不錯!我是吃過黑山熊的虧,是不敢惹他,但是其中還另有原因…”説到這裏,他那張寬闊的臉又變成了紫,鬍鬚越發抖動得厲害,他又一笑,但這種笑卻與剛才那種狂笑不同,是一種慘笑,他伸著大拇指説:“我佩服你們!大丈夫應當替兄弟報仇,好男兒應當救母難,你們要走,對!可是我不准你們走!絕,父子斷絕,無論怎麼樣,我也不能準你們走呀!”這句話他喊得聲音極大,把嗓子都喊劈了。

瘦老鴉跟徐廣梁,連韓鐵芳都一齊驚詫,不由都問説:“為甚麼?”態度卻都有些緩和了,都覺得其中必然大有隱情在,於是目光更盯住韓老善人的臉上。韓老善人卻又慘笑了一笑,就點手説:“來吧!”他把這三個人帶走了幾步,來到那四怪模怪樣的笨的石頭馬樁旁,韓老善人過去抱住了一石頭樁子,渾身用力,就像跟一個人打架似的,咕咯一聲,就把一石樁連搬倒,地下的土掀起來很深,旁邊的幾匹馬齊都驚奔。韓鐵芳、徐廣梁、瘦老鴉,雖然都沒往後退,可也都一齊變

老善人,微笑着,嗓子更發啞了,説:“你們若有這樣大的力氣,才能…哼!也不配去找黑山熊!”呼呼的吹著鬍子又腆起脯來,説:“我跟你們説,明人不作暗事,十九年前的事情現在我自己招認,你們若有本事就隨你們辦,我早已想到有這一天!”重重地又了口氣,指手畫腳地,一邊翻著眼睛回憶,他又説:“十九年前…那時我跟金剛跌趙華升,我們分別之後又在西安府重聚,因為各人手裏有點錢都花光了,不得不再找營生,我們在西安府保鏢,又因為幹那事兒發不了財,我們兩人就湊了一點本錢,走青海去做買賣,不想又做賠了,我們都得少衣無飯,新年正月,才降過一場大雪,我們路過祁連山,想到肅州去冉設法謀生。”

“那天我們倆都穿著破皮襖,背著各人的破行李,帶著各人護身的傢伙,走在深山裏,趙華升還跟我説著笑話,因為我那時已經四十多歲,還沒有娶過房,我時常想着發上一點兒小財,娶房老婆,***這輩子就知足啦!趙華升他就笑我窮困到這步田地,還做這媳婦夢,他説他將來是一定去當和尚,就是積蓄下了錢,也必拿它救濟窮人,或去修廊,他想做個善人,或當一個老方丈,我又笑他傻,我們倆正踏著尺多深的厚雪,往前走着,——祁連山的山路是陡得很,並且曲曲彎彎地,不想***對面來了一羣賊人。”緩了一口氣又説:“賊人倒是不多,只***有六七個,為首的是個歪脖子,原來那傢伙就是黑山熊的兄弟吳錫,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勾串了一個趕車的,把一家官眷誘進了山,不想要打劫,卻不料那趕車的慌了神,自己就順著冰雪的高山坡子滑下來了,把車摔了個粉碎,趕車的也死了,這事兒咱可沒看見,我遇見的只是吳錫率領著幾個嘍囉,提著人家的幾隻包袱,背著人家的兩個婆娘正在跑,趙兄弟一見,他就抱打不平,出刀來把那幾個賊殺了個落花水,吳錫也抱頭鼠竄了,雪地上扔下兩個婆娘,還有個小胖娃娃!

”瘦老鴉扭頭看了韓鐵芳一眼,韓鐵芳的心中是既悲憤,復昂慷慨欽佩師叔趙華升的為人,徐廣梁在旁卻冷笑着。忽見韓老善人拿著拳頭向另一樁上一擂,石屑紛落。他就又説:“不瞞天,不瞞地,不瞞你們!我那時就起了歹心!因為那個年紀輕的是個官太太,甚麼官的太太咱可也記不清啦,我當時就沒顧得細問,她雖然臉上擦傷了點皮兒,有點血淋淋的,可是長得真好看,那個娃娃是她才生下來的兒子,我就…我就想跟趙兄弟把她們揹走,一個人分一個,我自然是要那年輕的,還想要那兒子,不料趙兄弟卻跟我發了脾氣,他要由他在那兒看守著,叫我出山去僱車,把人家平平安安送回家去口媽的!他那時候不放心我,怕他一離開,我就把兩個婆娘全揹走,媽的我還不放心他呢。我們兩多年的兄弟,由那次起就反了目,現在我想起來也覺得不對。”這時韓鐵芳跟徐廣梁還出著神往下去聽,瘦老鴉卻忿恨了起來,握著拳頭,幾乎要撲上韓老善人,韓老善人卻又向石構端了一腳,石樁雖然沒有倒下,可是地下已經裂了很大的縫子,韓老善人的紫臉忽然漸漸變為灰白,跟他鬍子的顏差不多了,他繼續著説:“幸虧那年紀大一點的婆娘腳遠大,她還能夠走路,她姓秦,原是伺候那個官太太的。我就著她抱著那個娃娃,我卻背起那年輕的太太來就走。那個太太很聽我的話。叫我背著,她連哭也不哭,她那使喚的人也乖乖地隨我走,只是,我那二師弟卻向我大罵,我也不理會他,我們就分途走了,我把兩個婆娘跟一個小孩帶到了山凹裏,投到一個在山窟住的獵户人家裏,我就在那裏跟那太太成了親,那太太對我沒有別的話,她知道我是條好漢,她也明白她不了我的手,所以她情願跟著我好好的過子,只是她求我得待那孩子好。這我有甚麼不高興的呢?那孩子…”他瞪著大眼睛望着韓鐵方説,“那孩子就是你!”韓鐵芳不由心中襲上了一陣悲痛,拭了一拭眼淚,瘦老鴉卻發急地問説:“我二哥就從此跟你分了手嗎?他後來就死於黑山態之手嗎?”韓老善人靠著石構氣,接手説:“你不要急!容我慢慢地跟你們説,我一點都不隱瞞,…”了長長的一口氣,就緊急地一句跟著一句的説:“我帶著兩個婆娘在那石窟裏商住了七八天,可就出了事,原來趙華升二弟他離開我,氣走之後去找黑山熊,黑山熊本來在祁連山鬼眼崖有一座山寨,手下的嘍囉一百多,趙華升找了他去,憑仗單刀幾乎將山寨剷平,趙華升真是好漢於,武藝比我強百倍!可是他把黑山熊打得藏起來之後,就又找著我了,著我把兩個婆娘放手,不然就要與我劃地絕,我當時沒有話説,絕就絕,叫我舍了婆娘我可不能夠,當時我就出刀來在雪上劃了一個道兒,從此把同師同盟的情割斷。但是,趙華升卻不是跟我絕了就完了,他翻了臉,罵我是強盜,掄刀來砍我,我自然也不客氣,就也拿刀相,我們在雪地裏大戰一場,四十餘回合,殺得冰雪亂飛,天昏地暗,我不行,就曳刀而逃。”又連了半天氣,嗓子更是發啞,又説:“我逃到甚麼地方去呢?

我就也去找黑山熊,見了他,我請他相助,我説只要把趙華升打敗,奪回來我的婆娘,我願意入夥給他們效力…”瘦老鴉和徐廣梁聽到這裏,齊都用鼻子哼了一聲,韓鐵芳也沒想到他父親在早先原是這樣的一個卑鄙的小人,就又聽韓老善人腆著厚臉説:“黑山熊待我如同兄弟,答應助我奪回婆娘,他並給我出了一條妙計,我就離了黑山熊的山寨又追趕上了趙華升,原來他正是要出山僱車,好送那兩個婆娘到甚麼涼州府,我見了他就放聲大哭,自認做錯了事,他也淚,依然叫我為大哥,我們兩人就一同出山去僱車,隨走隨談,恢復了舊,不料還沒有走出山口,黑山熊親率嘍囉趕到,自然我們兩人得一同上前抵擋。趙華升刀法如飛,只顧了大戰黑山熊,卻沒提防我自他的身後猛砍一刀…”他這話一説出來,瘦老鴉立時躍起,要撲打他,徐廣梁也升起了短刀,不料韓老善人又推翻了一石樁“咕咯!”使他這兩個烈火暴騰的師弟,不由都向後退了兩三步,韓老善人哈哈大笑,説:“我早就想到你們早晚要跟我翻臉,與其叫你們去找黑山熊問明丁當年的事,回來再跟我拼命,不如現在我就跟你們説出來!愛拼命咱立時就拼,可是你們先得算計算計,你們有這石頭樁子結實沒有?夠奈何我不能?

“當時,我殺死二師弟之後,心裏不是不後悔,結果我也沒落著好兒,因為黑山熊也是個好之徒,他見了我那太太竟生了心,便把我太太搶上山寨去,給我留下那僕婦和那孩子,我去找他們不依,但我又不是黑山熊的對手,我只好認了倒黴,好在那姓秦的婆娘還不錯,她抱著孩子跟我投到肅州,又奔到新疆,很受了一些苦,又過了幾年,我就在玉門關外發了一筆大財,這筆財你們也就不必管我是怎麼發的。我有了錢,更覺得我做的那事不對,我就搬到這裏來,開買賣,置田莊,養老婆,拉持小孩,秦氐跟我作了幾年夫,又給我生了個女兒,她也死了,韓鐵芳現在也長成這麼大。我對早先的事簡直都不敢想,想起來,我就恨不得捶殺我自己,但我也不願你們都知道此事,所以我也不許你們去找黑山熊。那黑山熊,聽説他得了那年輕佳人之後,他也沒得安居,因為這件事又與玉嬌能有關,聽説在我們殺人爭婆娘的時候,玉嬌龍正在祁連山那一帶踏雪搜找呢。只是因為山太深,峯嶺太多,她沒有碰到了我們,可是黑山熊卻知道了,那傢伙天不怕,地不怕,可真怕玉嬌龍,就從那時起,他就不敢在一定的地方住。…”韓鐵芳驚詫著問説:“玉嬌能與這些事到底是有甚麼相干?”韓老善人狠狠地搖了一下頭,説:“咱不知道!黑山熊此刻是否還在人間不在,也不一定。街上傳説他要來找我,那是我叫人造的謠,就為的是不叫你們去到祁連山。現在咱把話都説明了,就是,你們愛怎辦就怎辦!你們要想替趙華升報仇,那你們就不如先動手殺我,可是…”他又發出一聲獰笑,用雙臂又抱住了一石樁,“咕咯”一聲又扳倒了,但他的汗水已衝滿了臉,氣得知老牛似的,嗓子越發啞,走了兩步,又用力抱住那隻僅存的石樁,用力狠狠地撥、推、拽、搖,把他的兩隻棉襖袖頭金都磨破了,並且自臂間下血來,他還咬著牙拽著,大聲説一聲:“開!”立時見地裂了,樁子歪了,“咕咯”的一聲連樁子帶韓老善人全都倒下,樁子正好壓在老善人的肚子上,同時老善人又大叫一聲,口中出鮮紅的熱血,韓鐵芳、瘦老鴉、徐廣梁,齊都要上前將樁子扶住,但已然來不及,用盡他們三個人的力量地無法使石樁離開老善人的身子。

只見老善人柳穿魚韓文佩,用力又嘶喊了一聲,“你們來拼拼吧!

”由嘴中噴出滿鬍鬚滿臉的鮮血,但胳膊腿一陣抖動,兩隻眼睛更大了一瞪,便凝滯住了,立時就氣絕身死了。

此時徐廣梁扔下了短刀,瘦老鴉垂下了頭,兩人剛才都是氣忿填,如今卻都變得非常的難過、非常的喪氣,韓鐵芳剛才雖然恨自己的父親殘忍、卑鄙,但此時見老善人慘死,他也不觸起了十九年父子之情,和撫養之恩,所以他也不住以手揮淚,他們在這裏鬧得天翻地動,因為僕人、廠夫和打更的都早已因為害怕躲開了,這裏的石樁子把老員外壓死了,外邊並無人知道。

韓鐵芳哭了一會,便親自到外邊叫來了人,僕人廊夫們,連三都進來一看,不由都把臉嚇白了,好在這時的天已漸昏黑,他們的驚慌表情別人也不大能看得清。這些人還都以為這幾石頭樁子是叫瘦老鴉和突來的那姓徐的暴客給倒了的,他們把老善人壓死的,所以韓鐵芳叫人去把老善人身上的石樁搬開,那三就吐著舌頭説:“別搬呀,也是一件人命案呀!非得報報官,叫衙門裏的人來搬不可,不然驗屍官不能答應呀!”韓鐵芳卻怒斥説:“混蛋!胡説甚麼!快些,將老員外抬到房裏去!”瘦老鴉又同韓鐵方説:“這件事還是不要叫人聲張才好。”韓鐵芳遂又向這些人嚴詞囑咐,這些人更都得莫明其妙。大家費了半天的方才把老善人身上壓的那石樁抬開了。

幾個人又往起來抬老善人的屍體,三又點上個燈籠來照著,就將老善人的屍體抬到了正院的正房,韓鐵芳低著頭,隨著剛要進到正院,瘦老鴉卻從後面一拍他的肩膀,韓鐵芳回頭,瘦老鴉就悄聲跟他説:“我們要走了,你也不要憂煩,今天晚上你沒功夫,明天晚上你千萬到我那兒去一趟,可記住了!”韓鐵芳點點頭,又見徐廣梁站在很遠之處,發著呆似的,樣子十分的抑鬱,瘦老鴉又囑咐韓鐵芳把這件事隱瞞下去,不必聲張。韓鐵芳又連連地點頭,眼看着瘦老鴉那餓鬼似的影子,跟徐廣梁那嗒然喪氣的模樣,他們一同出馬廠的偏門走了。

此時幕愈厚,天上星月耿耿,韓鐵芳也垂著頭進了北房,就見胞妹玉芳,和子陳氏芸華,跟幾個婆子丫簍們,都正圍著牀放聲大哭,悽慘之聲入耳,使韓鐵芳的心震,不下淚來,同時又想起幾年前母親秦民身死時的情況,不由就撫頓腳地大哭起來。

他緊緊地搬著懷裏邊就藏著秦氐臨死之時,給他的那塊紅蘿,他因此更想起親生的母親,就是那姓方的官太太,他想當年母親在風雪荒山之中橫遭污辱,終至於落在黑山熊惡賊之手,這些年…他想:都是為這牀上的死老頭子所害,他立時又忿然,對著牀上的死屍已毫無憐惜,更認為十九年來的撫養之情並不能抵消他當年的罪惡。但是,他卻又抑制不住緊的眼淚。

室中的悲哀之聲如水似的,高漲了一陣之後,又漸漸地落下去了。韓玉芳小姐就拭著淚,一邊硬嚥著,一邊問她的哥哥,説:“到底是怎麼回事呀?爸爸他老人家怎麼會叫石頭樁子給壓死了呢?”韓鐵芳卻皺著眉憂鬱了良久,似乎忘了他妹妹剛才問的甚麼話,心中卻又想到了別一問題,他的妹妹向他又問了一遍,他才説:“是因為剛才來了爸爸的師弟,爸爸在人的眼前逞能,爸爸他…”説到這裏,心中忿恨,覺得喚那樣的人為爸爸,實在是一種奇恥大辱,但是已經叫了這麼些年了,他又不的嘆氣,就又説:“他在人前逞能,要顯他雖年老,還是力大無比,就將三石樁都已拽翻了,剩了最末的那一,他就…被壓死了!”玉芳小姐聽了又哭,那陳氏芸華在燈旁拭淚,燈光照著她的發影、悲容,韓鐵芳的心裏又不免有些慚愧。這個年輕輕的子,雖然姿平常,雖然情呆板,在自己的眼中她是毫無風韻,然而卻也無失德之處,將來自己遠走天涯,歸期難上,她…韓鐵芳就向他的子看了一眼,又對他妹妹説,“你們也不必哭了,他老人家雖死得甚慘,但也不算是短壽。你們各自回屋去吧!我好叫人進來,給他收斂,好辦理喪事。”當下僕婦丫寰們送少和小姐各自回屋,韓鐵芳就把院中站立伺候的男僕叫了進來,取出老善人的一身新衣棠,給死屍換上,可憐韓老善人,衣服雖也有綢緞的,但都不合身,因為他近年來是見肥胖,早先的衣棠都瘦得不能穿,而最近半年來他又不常出門,只在家裏穿著布的褲襖,結果是取了一件老善人沒穿過幾回的僧衣,給套在屍體之上,這件衣服給死屍換上了,非常的怪樣,因為既不像僧,又不像道,上面是禿了頂的一條慘白的小辮,腮下是蓬鬆的帶著血的長鬍,雖然胡上的血已被僕人用水給洗滌過了,但仍從死屍的嘴裏不住的噴出,燈光悽慘地照著這龐大而此光刺目的屍體,真今韓鐵芳不忍細看。

當天的天太晚了,也買不來棺材,屍身只好就停放在牀上,由僕人換班的看着。韓鐵芳就回到他自己住的那個院,自己摸著黑進屋裏點上了燈燭,想起昨天這裏的情景來,依然發驚,並且覺得很奇怪,就想:以死者的那樣神力,且有能飛擔走壁的本領,他竟會鬥不過黑山熊?黑山熊的武藝有多高呀?自己不由得對前途發生了一些凜懼,但是志已堅決,為尋訪生母的下落,即使死在賊人之手也是值得的。

他在屋中站立著發呆了一會,聽得風微微吹動著窗紙,他又長嘆了口氣,想着蝴蝶紅此時至少已走出二十里之外了,柔情已割,父義又絕,這家財都是死者不義得來的,自己一個也不留,盡皆把它分散給別人,然後便遠去不歸。他因為這一天太動了,所以十分的疲倦,一著枕便睡著了。

清晨,家人們從城裏買來了頂好的杉木十三圓的棺材,把老善人的屍體好容易才到裏面,宅中的僕人多,大家一上手忙碌,不到半天,連靈棚帶祭帳就完全排設好了。韓鐵芳並且拿出許多銀子來,分散給眾僕,所以把眾人的嘴也給買住了。

洛陽城裏的人雖然也都曉得韓老善人死了,可只都知道他老人家是在馬廠裏間散步,栽了一個跟斗,中風死了的,並沒有人知道石樁之事。遠近的人一聽老善人已死,真是“如喪考妣”莫不嘆息淚,都很奇怪為甚麼這樣活菩薩一般的人會活不到八十歲呢?

各櫃上的掌櫃的,當天就也都趕來弔祭,韓家莊子裏頓然失去了平時清靜的狀態,立時顯出熱鬧、紛雜,與一種悲哀的氣息來。但大相公韓鐵芳雖然也穿上了白布孝衣,披上了麻,他卻並不怎樣哭泣淚,只是忙忙碌碌地,叫來了幾個櫃上的管賬先生,打算盤、記賬,並不是記下人送來的奠儀,而是叫人給他清家產。大家只曉得韓大相公承受了他父親的產業,而今後望山莊沒有韓老善人了,是由韓大相公當家了。所有的人就對於韓大相公更是逢得無所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