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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達板城羅衣明往事甘涼道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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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鐵芳就非常當心這輛車裏邊的東西。滿地是雪,出了東關一著,雪上並沒有別的痕跡,只有一行往東去的馬蹄印子,大概就是昨天住在隔壁房中的那個漂亮的小差官留下的,來來往往只有空中的寒鴉帶著雪屑亂飛,簡直沒有一個人。前面的破車軋著冰雪踏踏地響,走得極慢,並且晃晃悠悠地好像一隻破船。

韓鐵芳此時頭上是蒙著一塊布手中,反穿著青子皮襖,一霎時頭上身上便都落滿了雪花。他的心中並不怎樣着急,馬可忍耐不住,四蹄蹺起了冰雪,就趕在車的前面,鐵鐙與劍匣相磨之聲分外響亮。

沙漠鼠卻説:“喂喂!我説王老弟呀?那傢伙…”使使眼是指著那口寶劍,説:“不如摘下來擱在這車裏邊倒好?”鐵芳不由得更疑惑了,竟以為他是要將自己的防身兵刃先騙了去,然後再拿自己向吳元猛去送禮,就不瞪了沙漠鼠一眼。可是又想這個人未必敢有甚麼惡意。

此時沙漠鼠就又説:“摘下來吧!這條路上雖説咱們人多,準沒事,可是究竟也別顯出咱們會武藝才好。規規矩矩地走路,即使遇見眼生的人,他們也不一定劫咱們,你要是先顯出傢伙來,那可倒難説了!”那趕車的聾老頭兒也説:“摘下來吧!這段路上會武藝的人也太多,被他們看見了準得出事!”鐵芳就想起這種江湖經驗,似乎師父瘦老鴉也曾説過,好在雖然徒手,但若遇著些事,自己也是不怕,因此就停住了馬,伸手將劍摘下來給沙漠鼠,沙漠鼠回身給放在車廂裏。車輪子一動,出裏邊的粉褲腿跟一隻大紅的小腳兒鞋,韓鐵芳又不一愣。

沙漠鼠就向車裏説:“打開車簾,你在裏邊也怪悶得慌的,不如打開,外邊又沒有風,你就看看雪景兒吧!”隨捲起車簾,原來裏邊盤腿坐的是一個十六七成,油頭粉面,長得雖不大好看,可是花枝招展的小媳婦,身上圍著紅緞被,向著鐵芳轉著眼珠兒假笑。鐵芳更是納悶兜了,心説:這是怎麼回事?

轉過身來搖著鞭子,馬又踏雪前行,驟子車在後面迂緩地隨著走,沙漠鼠並高高與興地唱起京戲來了:“一馬離了西涼界!

”那個媳婦也跟著他哼哼,唱來唱去那個媳婦又獨唱起來當地小曲,嗓子還不錯,連那趕車的老頭子耳朵都家不聾了,不住叫好兒。

那媳婦跟沙漠鼠説説笑笑,並説:“前面馬上的王兄弟,你倒是回回頭呀?”鐵芳卻裝作沒聽見,揮了兩鞭,馬就離得車更遠,心中忿忿地説:不是好東西!但卻又覺得自己應該忍耐,既然是假作江湖小輩好混進祁連山的賊窩,忍不住還行?耍脾氣還行?於是便又收住了馬回回頭,隔著紛紛的雪去望那車裏的小媳婦的紅裝媚笑,聽那柔細的歌聲一陣風兒似的吹來,他不由得憶起了從前,憶起了洛陽琵琶巷的蝴蝶紅,…啊!自己原也是個風月場中人,自從幾個月來的沙漠雪山問的艱苦經歷,把自己的情變了,不是變了,是自從一見雪瓶,莫説這等庸脂俗粉,就叫月中嫦娥下界,我也看不起了,這正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了。但又搖了搖頭,覺得這兩句話不大對,於是心中又擬著更恰當的詞句,便成了幾句話,暗暗地道:寬盡寒梅無秀樹,踏平天嶽少奇峯,回首陽關千里雪,幾時再遇小龍。

他這樣痴了似的,不覺著那輛破車已趕到臨近了,那個媳婦望着他笑得更厲害,他撥馬又在前走,卻見前面的那一行隱隱的蹄跡,總是不斷。忽然看到一個地方,還有幾個人的腳印,由此可以想像得出,昨夜在隔壁房裏住的那“漂亮的小差官”一定是走到此處,下了馬歇了歇,或是勒緊了馬肚帶又往前去了。

這條路上數百里之內,大概只有我們這兩個人騎著馬行走,這也可以説是“夥伴”當下又前去,後面的車是越走越慢,直走到傍晚,大約才走了六十來裏地,便在一個小鎮上找了店房宿下了。

那小媳婦跟鐵芳直套近,鐵芳仍是不大理她,暗中卻問沙漠鼠説:“你帶的這個婦人是個作甚麼的?”沙漠鼠卻斜著兩隻爛眼不住的笑,悄聲訊:“她是倚人吃飯的,我又是倚她吃飯的,因為在甘州,她的飯少了,我想吃也沒得吃了,這才趁著您給的盤纏僱的車,她也往東邊去換換地方,轉轉時運。這麼一説,大概您也就明白了吧?”鐵芳聽了,心中實在仍不大明白。又聽沙漠鼠説:“如若王大爺看中了她,一路上叫她伺候您,她也巴不得這樣,您以為如何?”鐵芳卻説:“胡説八這!”自己另找了單間,把門關得嚴嚴他睡去了。在這小鎮上,一夜間倒是沒有其麼事。

,本來都起來得很早,雪也不下了,可是因為那個媳婦梳頭打扮頗費工夫,店中的旅客推車的、騎馬的、拉駱駝的都走盡了,他們才走。路上雪雖未消,車轍蹄跡,跟人的腳印卻十分雜亂,看不出昨天前面的那匹馬行走的路線了。聾老頭子昨夜大概在店裏賭錢,沒好好睡覺,所以在車轅坐著不住打沌,鞭子都幾乎撒了手。

沙漠鼠在他的耳邊大聲嚷嚷説:“媽的!我們僱上了你這輛車,可真倒了黴啦,走半天也到不了***峽口營!”老頭子還拿著鞭子打沌兒,彷彿沒有聽見,車裏的小媳婦卻笑着,向鐵芳嫖著眼波説:“那位王兄弟!你既騎得這麼好的馬,你難這還不會趕車嗎?乾脆…”推了沙漠鼠一下,説:“你過去騎馬,叫王兄弟下來,坐在你這兒,替這老頭子趕車好不好?”沙漠鼠的眼睛一斜,鐵芳卻策馬向前走,説:“我不會趕車,也不必這麼麻煩!”沙漠鼠搖晃著小腦袋不住的笑,那個媳婦又檸了他一把,檸得他直叫喚,鐵芳在前面也不理,他的馬離著車總有一箭多遠,那個媳婦也沒法跟他説話兒。走了又一天,住在山丹縣境的新河驛。到店房裏,沙漠鼠就見了不少的人,甚麼牛七馬八的亂給韓鐵芳引見,鐵芳也只得作出一點江湖的派頭兒跟他們攀談,但是那個媳婦好像是生了鐵芳的氣,連拿眼睛看他也不看了。

鐵芳晚間是跟好幾個賭徒賊之在一起睡的,當夜也沒有甚麼事發生,不過沙漠鼠曾背看人悄悄地告訴了他,説:“明天咱們可就到了峽口營了,那兒有兩個人,都是吳元猛手下的能手,雖不是他的膀臂,也算得起是他的手指頭。我給你引見上他們,甚麼事可都由你自己去了,我還得帶著粉‮花菊‬兒到涼州去呢。”鐵芳這才知道車上的那個小媳婦名叫“粉‮花菊‬”可知更不是個好東西了。

,一早起身,鐵芳因為要見見吳元猛手下的那兩個嘍囉,所以神更是興奮,把寶劍拿過來仍掛在鞍旁。因為太陽出來了,雪也化了,又沒刮北風,他覺著熱,就將大皮襖墊在鞍韉上坐下,身上只穿青布的夾衣,頭上也沒罩著甚麼,辮子理得又黑又亮的盤在頭上。他那高身、細、寬膀肩,帶著風塵之的一張英俊的臉兒,雙目炯炯,真是既威武,且漂亮,手搖皮鞭,身跨駿馬,走出了這條驛街,路旁就有很多的人,其中還有年輕的姑娘媳婦都注意地看他。

還有人説:“這個人跟前天由這裏走過的小官差倒好像哥兒倆,都是漂亮的小夥兒。”車馬再住東去,一路泥濘,連馬都走不太快。那車上的粉‮花菊‬又幾次叫他下馬來,到車上去歇歇,鐵芳想着既要混進賊羣,裝個“江湖人”的樣兒,就不能這樣太古板,所以他也在馬上回頭,向粉‮花菊‬笑笑説:“我還是騎馬好,坐車我坐不慣。”粉‮花菊‬説:“來車上歇一會兒也好呀!省得老騎馬,把腿給磨腫了。”兩人一問一答,沙漠鼠卻又唱起京戲來了,老趕車的又在打沌,鞭子又要撒手。這一路往來的人很多,跟沙漠鼠打招呼、開玩笑的也不少,還有的特地把一大包白葡萄乾送到車裏,更有的把蘭州出產的冰梨,像投鏢似的扔給車裏的粉‮花菊‬,粉‮花菊‬又笑着扔給鐵芳一個,鐵芳伸手接住,覺著這個梨很小,周圍包著一層冰,用牙一咬,又脆又涼又甜,倒很能解渴。

傍晚之時就來到了峽口營,鐵芳益發地振作起神。他先觀察這裏的地勢,見東面是一個很險要的峽口,南北兩面都是高山,山上滿是皚皚的白雪,如同玉製的屏障,而北面的山上且有曲折蜿蜒的長城,又如屏障上鑲著一道銀邊兒,更是美麗。

鐵芳看着南北面的山特別高峻,而且雜著特別近,彷彿用不著走半里地,就能到山似的,遂就在馬上用鞭一指,問説:“這不就是祁連山嗎?”沙漠鼠點頭説:“這裏的山都算是祁連山,只是山都不同,各有各的別名兒。黑山熊吳大太爺住的地方叫鬼眼崖,離著這裏還有千多里路呢,這裏卻叫作胭脂山。”鐵芳忽然想起古書上有“焉支山”那個名字,大概即是此地,他不又有些發呆馳想。

那粉‮花菊‬卻向他臉上指著,笑説:“胭脂山就是我們臉上擦的這胭脂變成的山。”沙漠鼠説:“得啦!得啦!你們臉上的胭脂要是變成山,你們娘兒們也就都變成山上的妖啦!”連趕車的老頭子聽了都裂著鬍子嘴兒直笑,韓鐵芳卻依然正。他騎馬先進了城,看見城市雖小,人煙卻很稠密,車隨著他的馬後也緊緊地馳來。

沙漠鼠高聲嚷嚷著説:“王老弟你快站住馬吧!”粉‮花菊‬也失聲兒帶笑着説:“到了到了,你真是一頭瞎駱駝,胡拉亂走。”鐵芳在前面下了馬,回頭一看,只見車已停在一家店房的門前了,店裏的夥計出來好幾個,都跟沙漠鼠打打鬧鬧,鐵芳也牽著馬過來。有個旱煙袋的,大約是店掌櫃,手指著鐵芳問説:“這人是誰?”粉‮花菊‬答説:“這是我的小當家的!”店掌櫃把手作出龜形放在沙漠鼠的頭上,沙漠鼠卻連説:“別鬧!別鬧!”臉發白,顯出來神緊張的樣子,進店裏找了兩間房子,一間較為寬大敞亮,可以擺得下一桌酒。

沙漠鼠忙把鐵芳拉到屋中,悄聲地説:“現在我可要邀請那兩個人去啦,您得再拿出點銀子來,我叫夥計們給炒了幾樣菜,預備些酒,那兩個人來時,我跟‮花菊‬兒作陪,給你們見見面。”鐵若問説:“那兩個人叫甚麼名字?”沙漠鼠説:“一個名叫野馬薛瑤,是黑山熊的外甥,吳元猛的表弟,一個名叫海螃蟹袁慶,跟薛瑤是叩頭的弟兄。這兩人都是刀法高強,甘涼這上無人敢惹,又是這峽口的霸王,他們住在這裏也都不帶家眷,更沒開著買賣,可是上至過往的官商,下至混事的女,都得先拿出錢來打點他們,不然,往東去不成,往西也得出事。那黑山熊就如同是閻王爺,吳元猛是判官,他們兩人就是惡鬼,我呢?卻是一個遊魂,我在這條路上才混了半路,雖然不像跟隨羅老爺時那樣享福,可也沒有餓死,還到處都有朋友,這就是因為有他們兩人關照我。待會兒,我就把這兩人請來,您只要能夠上了這兩個惡鬼,那就不難見到閻王爺與判官之面,您老人家可千萬對他們恭維一些,自然不必説甚麼軟話,可是硬話可千萬別,寶劍更得收藏起來;還有,當着粉‮花菊‬,您也不妨大大方方地,好顯出您也是久走江湖的好漢!”鐵芳點頭,又拿出銀子來給了他,但心中卻不由生出一股怨氣,想把那兩個惡鬼飽打一頓,彷彿才會痛快。沙漠鼠早把他的寶劍藏在炕裏邊了,他出屋之後,不一會,店夥就出來安設桌子,擺凳子,並擺上了匙筷跟杯碟,屋裏燃著了兩枝羊油蠟,分外明亮。而明亮的煙火之下,門兒微開,隨著一陣涼風兒進來了粉‮花菊‬,換了一身大紅的新妝,臉上的胭脂也特別抹得多,真是到了胭脂山了,滿頭的黃首飾被照得發光,而鬢邊兩枝綾絹花又在燭光之中亂顫。

她先向鐵芳一笑,拿手絹捂捂嘴,又一皺眉説:“都預備好了,怎麼火盆還不端來呀?要凍死人嗎?”遂向屋外喊叫説:“夥計夥計!”外面的夥計笑聲答應著,倒是待了不大工夫,一個夥計端著炭盆,一個夥計拿著酒壺全都進屋來了。這兩夥計不但全跟粉‮花菊‬開玩笑,就是把鐵芳也沒當作正經的旅客,酒壺是“吧”的往桌上就摔,並且先就著壺嘴嚐了一嘗,炭盆是放在鐵芳與粉‮花菊‬的中間,説:“叫你們先暖和暖和。”粉‮花菊‬捶了一個夥計的下,然後就拿起酒壺來斟,拿一杯向鐵芳舉著説:“接著!趁著他們還沒有來,咱們先對飲一杯。”兩個夥計都笑着看着,鐵芳卻搖了搖頭,勉強笑一笑,就出屋去了。

粉‮花菊‬還趴著屋門説:“外邊冷!小心凍著!”鐵芳只當沒聽見,一直走出店門去站著。此時天已黃昏,街上的人馬駱駝往來得很亂,背後店裏各屋中的聲音更雜,他從來沒受過這種罪,自己是個堂堂正正的人,怎麼上了沙漠鼠的當?成了這樣了?但是細想起來,既然是想要單身孤掌去上祁連山,這可也就無可奈何!可是若叫雪瓶知這她非得笑我,若是結果再得不到她母親的下落,那就更可笑了。

他站在門前,店掌櫃也站在門前,他是在發呆,店掌櫃是往門裏拉買賣,但兩人就談起閒話來了。

掌櫃説:“我看你很面生,你是從哪兒來的呀?”鐵芳就説:“從甘州來的。”店掌櫃説:“看你不像是給院當夥計的呀?怎麼跟沙老大在一塊兒混呢?”鐵芳説:“我本來不是,我跟沙老大不過有些舊,這次我是…”店掌櫃説:“你是到吳太爺那兒去,是不是?”鐵芳點點頭,店掌櫃卻氣。鐵芳又説:“我聽説欽差玉大人由迪化往東邊來了,是從這裏過去的嗎?幾時過去的?是前天還是昨天?跟著的官人多嗎?”店掌櫃就説:“你這個人不錯,大概你是叫沙老大硬拉扯上的,我才對你説:那事幹不得。玉欽差人家防範得嚴密,不但明虛有大隊的官兵護送,暗中還有幹練的差官隨行,昨天我們這裏就走過去一位少年官員,身帶寶劍,騎著駿馬,那一定是欽差大人暗中的保鏢。”鐵芳一驚,又聽店掌櫃説,“年輕輕地去拉駱駝也能吃飯,何必往他們的夥裏去鑽?他們,早晚得不到好果,憑吳元猛能動欽差?憑他們那些個人敢敵玉嬌龍?不是拉耗子擋貓,自找死路嗎?”正説著,從北邊有三個人來了,前面走的是拱肩縮背的沙漠鼠,後面跟的是兩條大漢。這裏的店掌櫃一看,先又暗暗拉了鐵芳一下,然後就變為笑臉往前去,説:“薛爺袁爺,真是一請就到呀!

我們聽説沙老大要請客,就特別叫廚子作好菜,把我存了三年的老酒都拿出來了。”沙漠鼠更像是個僕人似的,過來趕緊拉著鐵芳給引見,説:“這就是薛大爺袁二爺!”鐵芳上一步,向二人抱拳,二人也都微微地拱手,模樣也行不大清楚。這二人就進了店門,鐵芳在後面跟進去,卻看見他們身穿的大皮襖後襟都鼓起來,好像是帶著尾巴,其實卻是刀銷。那二人大踏步往裏走,沙漠鼠就趕緊跑到那屋前去開門,二人不等著讓,就大笑着進屋,原來他們跟粉‮花菊‬都認識。鐵芳也進了屋,藉著明亮的燭光細看這兩人模樣,就見都比惡鬼生得還猙獰。海螃蟹是鐵青的臉,二條掃帚眉,眼睛雖笑着也顯得兇惡;野馬薛瑤卻是高大的個子,年紀才不過三十上下,臉是又白又長,吊眼梢、細眉,簡直是個無常弔客。

粉‮花菊‬過去接了這兩人去的皮襖,一件是狐皮的,一件是黑羊皮的,都堆在坑上。然而她卻顯著不大神,那兩個人雖跟她説笑,但她卻不大愛笑似的。

沙漠鼠就指著鐵芳説:“這位王老弟,名叫王傑,本來是河南人,可是落新疆多年,早先在沙漠裏也幹過買賣,如今因為在那裏被玉嬌龍、雪瓶兩個她們…”鐵芳一聽了這話,怒氣就不往上衝。又聽沙漠鼠説:“得實在無法了,這才往東邊來,想要求吳少爺賞二碗剩飯吃,可是又是小魚兒進不了龍門,螞蟻爬不過天山,非得請二位爺抬手提拔。”那野馬薛瑤只去理粉‮花菊‬,連看鐵芳也不看,海螃蟹倒是點了點頭,大模大樣地説:“這不算甚麼,叫他先在這兒住著,過個三天五天,我就到涼州去,帶著他見了吳少太爺叩個頭,他一輩子的飯碗就算有啦。”又問:“你學過幾年武藝?”鐵芳説:“學過一年多。”海螃蟹又問會使甚麼傢伙,鐵芳説:“會使劍。”海螃蟹又很注意的問他説:“你在新疆跟雪瓶過手嗎?”鐵芳還沒有回答,那薛瑤忽然就轉過頭來問説:“喂!你見過雪瓶,你可知這她長得真是漂亮嗎?是不是細眉,大眼睛,説南方口音?比這個…”指著粉‮花菊‬問説:“比她如何!”鐵芳心裏極力壓著忿怒,搖頭説:“我沒有見過,因為雪瓶來無蹤去無影,我一直見不著她。”海螃蟹又問:“她的武藝到底比她的娘如何?比得過玉嬌龍嗎?”野馬薛瑤罵著説:“***!雪瓶哪裏是她…”往下的話沒有説,可是鐵芳早已忍不住怒形於,沙漠鼠急忙向他使眼

海螃蟹又向鐵芳問:“你知這玉嬌龍是真死了嗎?半天雲是真押在迪化府嗎?仙人劍張仲翔,老君牛張伯飛,方天戟秦傑,隴山五虎,那些人現在全在迪化,你不認識他們嗎?”沙漠鼠就趕緊幫著回答説:“他是半年以前就離開新疆啦!那些事情他都不知這。”韓鐵芳也搖頭説:“我真是全不曉得。”海螃蟹就不再問了,野馬薛瑤又説:“***!別的人我都不恨,我就恨那個媽的甚麼韓鐵芳!

雪瓶本是咱的親戚,應當嫁咱!卻叫***姓韓的小子,只為他葬埋了玉嬌龍,就***霸佔了雪瓶,早晚我活剝了那個小子,把雪瓶得到手!”沙漠鼠一聽這話,嚇得‮腿雙‬打戰,而再看一看鐵芳,見他倒是從容鎮定,只微笑了一笑。

野馬薛瑤卻又逗著粉‮花菊‬説:“你可別不願意呀!真的,現在我就快發財了!發了財我先娶你,你是我的大老婆,再娶雪瓶作我的小老婆。”他大笑着,説到了這裏,鐵芳才把眼一瞪,沙漠鼠卻趕緊暗中拿腳去拌他。提到發財,連海螃蟹也神百倍,拍了鐵芳的肩膀一下,説:“小夥子!你來的正是時候,過幾天我們就走,帶著你到涼州府去見吳少太爺,吳少太爺若看着你中意,或許…”野馬薛瑤看了他一眼,他卻又大笑着説:“他現在既投到咱的門下了,就是告訴了他,也沒有甚麼要緊。王傑!”望着鐵芳,又説:“現在有一件好生意,前天已經從此往東去了,我們因為人少,沒得做,可是那件生意絕跑不了,他過了一關,絕過不了兩關,過了涼州府,也絕過不了蘭州府,反正我們早晚會把他抓到手裏。這件生意可真肥,到時吳大少爺大概是一個錢也不要,涼州有幾個人要分大份,我們兄弟倆分二份,剩下的小份你多少會沾著一點,也夠你買個婆娘了,哈哈哈!”又向著粉‮花菊‬説:“你倒是給咱們斟酒呀?別淨伴著你的薛大爺呀!我將來也是個財主呀!比他的錢也不少。”沙漠鼠也説:“斟酒!請二位爺落座喝著酒,吃著菜,再談閒話。待會兒,可惜這兒找不著彈弦子的,你還得給二位爺唱一兩支小曲兒呢!”他這樣説著,那粉‮花菊‬仍然不大有神,大概是因為有鐵芳的人相形之下,顯得那兩個人更醜惡。她拿起酒壺來,懶懶地斟酒,她連酒杯都不看着,不覺得在野馬薛瑤的眼前灑了一大片酒,滴滴答答都在薛瑤的綢緞套褲下。他就説,“乖乖!你倒是小心點給斟呀?”海螃蟹也哈哈大笑,粉‮花菊‬接著又給他斟,可是隻斟了半杯,就去到鐵芳的跟前。此時薛瑤跟海螃蟹臉上都出不高興的樣子,都斜著眼看粉‮花菊‬跟鐵芳的神態,鐵芳倒是正地坐著。

而粉‮花菊‬卻執著那把酒壺,又似斟又似不斟,笑着問他説:“你是喝滿杯,還是喝半杯呀?”一種親熱的情形,使得薛瑤跟海螃蟹都不起火。

沙漠鼠在旁説:“你就不必斟了!自己家裏人,斟不斟都不要緊,你先來給二位爺夾菜吧!”他説到茉,不料野馬薛瑤卻突然將菜盤子一拋,“咯”的一聲又捶了一下桌子,大聲罵著:“還來甚麼菜?媽的你們這不是請客,你們這是看不起人!”沙漠鼠慌忙賠笑説:“她是不懂規矩!‮花菊‬,快過來給薛大爺賠個不是吧!”粉‮花菊‬沉著臉兒,彷彿她還不大服氣,鐵芳倒是説:“這可是你的不對,你應當應酬客人,不應當只應酬我。”海螃蟹撇著嘴説:“應酬小白臉,媽的在一邊應酬去,在老子的跟前耍***甚麼?”吧的又捶了一下桌子,連韓鐵芳眼前的酒杯都震倒了。

沙漠鼠又連忙帶笑向二人作揖,還過桌子來,催著粉‮花菊‬,叫她去給野馬薛瑤賠罪。這時鐵芳仍然極力地鎮定,用眼看着,卻見這小媳婦噘著嘴,垂著淚,委委屈屈的樣子又很可憐。不料粉‮花菊‬去到了薛瑤的跟前,才顫顫地説了聲,“對不起!”只見野馬薛瑤掄起鐵扇般的大掌,吧的一聲就打住‮花菊‬的臉上,罵著説:“媽的!臭嫌子!你看不起咱!”粉‮花菊‬“哎喲”了一聲,搐起來,沙漠鼠説,“得啦!叫薛大爺息息氣也就完了!”鐵芳卻忿怒地立起來一回又坐下,薛瑤哈哈大笑,不料笑還未止,又吧的一聲,原來粉‮花菊‬也回手打了他一個嘴巴。這女人原來不怕他,跳起腳來嚷著:“你敢打我,王八蛋!死強盜!”海螃蟹霍然站起來説:“啊!這娘兒們好大膽!”野馬薛瑤也早已忿然立起,掄起來拳頭就向粉‮花菊‬頭上打去;粉‮花菊‬也顧不得釵環首飾跟線絹花,一頭就向薛瑤撞去,説:“你敢打死我嗎?”薛瑤巨拳真往下落,鐵芳卻趕過去伸手將薛瑤的拳頭托住。闢瑤猛力去奪,沒有奪開,他立時就一愣,眼睛向鐵芳瞪起,顯出殺氣來,左手就向間去摘刀,説:“怎麼!你護著她嗎?她到底是你的姐姐還是你的老婆?你告訴我,我就不打她。”那邊沙漠鼠拉了鐵芳一下,説:“你既想入夥吃飯,還要想着在這條路上活命,可就千萬別招薛大爺生氣!”鐵芳卻一笑,説:“我也不是招誰生氣,不過我們全是江湖朋友,英雄好漢,何必跟個婦人一般見識?”薛瑤説:“見識你媽!你小子還想叫我帶你去見吳大少爺?你快點放開我的拳頭,不然我當時就要你的命!”沙漠鼠在中間連連勸,鐵芳使力壓下了中的怒氣,只得把薛瑤的拳頭撤開。不料薛瑤隨之就一腳踢起,罵這:“狗婆!衝著這小子,我也得踹死你!”粉‮花菊‬一聲尖鋭的叫聲,被踹倒在地上不住“哎喲哎喲”直哭;同時,薛瑤就“鏘”的一聲出刀來,才要舉起,不料“吧”的一酒壺飛來正打在他的鼻子上,他痛的運眼睛也睜不開了。

此時海螃蟹就要翻桌子,桌子卻被鐵芳用力按住,使他無法推翻,他要刀,鐵芳卻過去反檸著他的左臂,往下去按。他大罵,掙扎,鐵芳一腳就端得他也趴在地上,鐵芳又過去急忙抱起粉‮花菊‬扔在院中,沙漠鼠也早跑出去了。野馬薛瑤趁鐵芳不備,他掄刀就砍,鐵芳一閃身,他的刀不但砍空,反令鐵芳握住了他的右臂,又一按,同時將他的刀奪了過去,“噹啷”的一聲也扔出了屋去。

薛瑤暴喊著説:“小子!你真不要命了!”他掄拳,來打鐵芳,鐵芳卻連推帶打,“咕咚”的一聲將薛瑤也推出了屋門。那海螃蟹由地下爬起來,鋼刀出銷,先跳上了桌子,用腳踏碎了許多碗盤,鐵芳突然彎下,雙手同時抓住桌子腳向後驀掀,只聽“咕咚嘩啦”聲音極亂極大,連桌子帶桌上的人全都向後翻去,海螃蟹也摔在地下,桌子反壓在他的身上。外面的野馬薛瑤也爬起來,拾刀向屋中撲來,鐵芳卻早自炕出了寶劍,出去,二人就在昏暗的院中戰起來。各屋中的人都紛紛驚喊,關門,海螃蟹也自屋中爬出,但鐵芳已一劍揮去,野馬薛瑤怪聲慘叫,刀連著一隻右手一齊被削落,海螃蟹爬起來趁空就逃走了。

鐵芳也不去追,把那痛得都説不出話的薛瑤連踢帶端,打出了店門,他就“咕咚”的一聲將店門關上,並搬了大石頭頂上。然後他手提寶劍站在院中大聲説:“各屋裏的人都不要怕!有甚麼事情都由我擋!”各屋中卻沒有人敢答言,鐵芳又走回那屋內,一看不但桌子倒著,凳子歪斜,盆中的炭都散了滿地,一枝燭正掉在那件狐皮襖上,冒起團團的黑煙,眼著就要著火。鐵芳先趕緊把這枝燭拿起來,將被燒的皮襖也拿著扔在院中,漸漸屋裏的煙才散淨。

這時店掌櫃、店夥們、客人們才都紛紛地出屋來看,並雜亂地説著,都説是鐵芳闖下了大禍,院當中環扔著一把刀跟一隻整整削下來的“野馬”的手,全都沒有人敢動。

沙漠鼠卻驚慌慌地跑來,把鐵芳拉在一邊悄聲説:“大爺!今天怎麼啦!你怎麼忍不住火兒呀?

其實,事情倒不要緊,也不大能連累得著我,這個地方只是他們兩個,黑山熊的嘍囉在這裏住的還不算多,可是當初咱們為其麼呀?為的不就是去見吳元猛,上祁連山嗎?現在趁早兒逃命都怕來不及啦!還想上祁連山嗎?我的大爺,你可也真忍不住氣!”鐵芳卻搖頭説:“不要緊!祁連山我還照樣要去,涼州府會吳元猛我還非去不可!”這時那粉‮花菊‬雲鬢散亂,臉上掛著淚痕,急急走過來就説:“到涼州去!憑甚麼不敢到涼州府去呢?別説只是砍掉了野馬薛瑤的一隻手…”沙漠鼠説:“你可知這薛瑤是黑山熊的外甥呀!”粉‮花菊‬説:“就是真把黑山熊殺死了又當怎樣?我認得金大娘,我甚麼也不怕,連吳元猛都不能夠把我怎麼樣!”她揮動著身子,忿忿有理、振振有詞地這樣説著。

沙漠鼠也點了點頭,説:“好吧!王兄弟是因為你才惹出的事,只要你能夠來,保護住王兄弟,到了涼州你真能夠見著金大娘的面,那就自然萬事俱休了,可就是隻怕你也見不了。”粉‮花菊‬頓著小腳説:“我一定能見得了!柳素蘭跟我是乾姊妹,只要她還在涼州府,我就能夠見得著金大娘!”沙漠鼠説:“好吧!憑命闖吧!反正我一定送你到涼州去。可是王兄弟,我看你還是快點想個辦法,免得吃虧!”粉‮花菊‬把鐵旁的胳膊拉住,着急地説:“不要緊!你就是不想見吳元猛,你也用不著不敢到涼州府去。”鐵芳冷笑着説:“我為甚麼不敢?我到了涼州,還是非先去拜會吳元猛不可,我倒要看他是怎樣的一個人物!”粉‮花菊‬説,“他絕不如你;你真是我在甘涼這上第一回看兒的好漢!”沙漠鼠一聽了這話,就把兩個人各看了一下,他就溜開了。

鐵芳卻納悶了半天,就忍不住問説:“你説的那個金大娘又是怎樣的人呢?你何妨先告訴我?”粉‮花菊‬搖頭説:“你也不用管,反正,只要我能到涼州府見著她,祁連山跟甘涼道上的那些王八蛋,咱們就都不怕!”鐵芳更覺得詫異了,發愣得簡直説不出一句話。

粉‮花菊‬拿衣袖擦了擦眼淚,忽又一笑,説:“你看!我身上的衣棠都滾髒了,臉也叫那強盜給打腫了,要不是你把強盜手給砍下來,替我出了那口氣,我真沒臉見人!真得尋死!”説到這兒,又嫣然笑了笑説:“你等著我,我洗洗臉梳梳頭去,待一會兒咱們再説話兒。”説畢,她轉過了身子,扭扭捏捏地走了,出了屋,她還喊叫著店夥説:“快給屋裏的王大爺另做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