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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達板城羅衣明往事甘涼道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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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更陰,又要降雪,店裏的人都勸他別忙著走,他急得心中永遠像滾著熱油似的,多一天他也耐不住。看着那匹黑馬有點像是緩過來了,又有了神,他便算清了店賬又往東走,而沿途風雪時落時停,但他的馬蹄總不停止。又數,就進了嘉峭關,過了酒泉肅州、鹽他驛、高台、臨澤,就來到了甘州府張腋縣了。

他的心中不生出悲,在馬上就要落淚,暗暗地説,這是我降生的地方,生下後就與我母親分離的地方,上次路過這裏的時候,病俠””我的母親””故意繞這行走,沒有進城,記得她老人家那時的神特別悽黯,有一次還幾乎由馬上摔下來。唉!可見她那時的心懷舊痛,又膺重病,竟使她飛龍一般的身軀也不能忍受,她明明認出我是她的親兒,她可又説不出口,她真太可憐了!

鐵芳著寒風,拭著熱淚,馬進了南門,出了東門。此時天還未黃昏,面來了一個男子望見了他,就不“啊呀”的一聲,伸著小腦袋,瞪著兩隻發紅的小眼睛,不住向他看,他也覺得這個人十分眼,似是在哪裏見過,馬走過去了,他還回了回頭。

就見那個人站著,把眼睛瞪著看他,索不轉身了。韓鐵芳無論怎樣想,也是想不起來,又因這人雖沒有鬍子,可是年紀也有五十上下了,縮肩拱背,穿的是青布衣褲,自己實在不認識此人,遂也就不再留意了。

馬往東緩緩而行,又走了不遠,忽然見街南有一家很大的店房,粉牆上寫著很顯的字是“來安店”鐵芳就彷彿一驚似的,立時勒住了馬,心説:想不到過了二十年,這家店還開著。天也不早了,我就在這家住一夜吧!

於是下了馬,那大門裏就有店夥出來説:“客官在這裏歇了吧!我們這兒是本地最大的店房,老字號,客官把馬給我吧!”鐵芳手中的馬繮跟鞭子都被人接過去了,他還在發著呆,但見這店夥才不過十六七歲,比自己的年歲還小,二十年前這裏的事,問他恐怕是白問。便進了門,聽得風匣呼防呼哧的響,廚房裏已經做晚飯了,廚房就與櫃房通著,櫃房裏有許多人正在閒談。

那店夥已把馬給了別人牽往圈中去了,對於他的那匹馬還像是特別的優待,因為院子裏還有些車、驟子、驢等就都在受著寒風。這裏的客人已經住了不少了,鐵芳東瞧西望,覺得各屋裏都像是住著人,可是猜不出哪一間屋子才是當年母親受難自己降身的所在,他心中洶湧著苦神恍恍惚惚,就好像是個痴子一般,被店夥讓在一間小東屋裏,他的行李,寶劍,連鞍韉也都送進屋裏來。

店夥又向他問説:“客官!後邊有同伴吧?

沒有啦!那麼您用甚麼飯呀?”韓鐵芳點了點頭,坐在炕上,但頭一句話他就問:“從新疆來的那位玉欽差,到了這裏沒有?”店夥説:“哦!您也是跟隨欽差的差官大老爺呀!玉大人是前天來的,在府衙裏歇了一夜,昨天清早就走了,您也不必忙,明天早晨我們就給您備好馬,您再住東去,保您不到峽口營就準能趕上,耽誤不了您的差事,我們這個店向來接待東來西往的老爺、官員,官眷也常在我們這兒住。”韓鐵芳就問説:“你們這裏的老掌櫃的還在嗎?”店夥發了發愣,説:“老掌櫃的?我這兒的掌櫃的才只有四十歲!”韓鐵芳説:“二十年前,你們這個店就是他開的嗎?”店夥搖頭説:“不是!早先這個店的掌櫃的是叫醉老財。”韓鐵芳説:“就是這醉老財,此人現在還活著嗎?”店夥説:“早死啦!因為早先他當掌櫃的時候,這店裏出過一回事。”韓鐵芳就假作愛打聽閒事的樣子,帶笑説:“是不是甚麼方二太太換人家孩子的事?”店夥説:“那倒還不要緊,就是隔壁的那間屋子…”鐵芳不由扭頭向左邊去看,可惜有土牆隔著,他的眼光不能看到那屋去。

店夥接著説:“您這樣子也是常出門的,再説您的年歲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出那件事的時候還許沒有咱們呢,這不過都聽老輩的人説的。剛才您既知這方二太太換子之事,那麼詳情我也不用細説了,就是自從那次龍王爺拿寶劍殺死了拉駱駝的黑三,醉老財就倒了黴,人都不敢在這兒住了,説隔壁那屋裏鬧鬼,他就把買賣倒給我們現在的這位金掌櫃。我們這位掌櫃也是時來運旺,接過來,買賣就更是發達,隔壁那間屋子別説不鬧鬼啦,就從我來到這也三年多了,就沒有一天那屋裏沒人住。”鐵芳站起了身,拿起了寶劍,店夥拿眼睛驚訝的望着他。他就説:“夥計!你把我的行李搬到那屋裏去吧!我要到隔壁屋裏去住,我倒要看着有鬼沒有鬼?”店夥笑着説:“唉!哪有鬼呀?那不過是早先有些人想要毀他的買賣罷了!老爺您還是在這屋裏好!”鐵芳説:“我真得到那屋裏看看,這次我還是專找那間屋子來的!”店夥更是發愣,鐵芳就要出屋,店夥卻把他拉住,説:“不行呀!那間屋子從昨天就有人住了了!”鐵芳問:“住的是其麼人?”店夥説:“跟您一樣,也是單身,年紀比您還輕,由西邊來的要往東邊去,也不是個買賣人,大概也是當官差的。”鐵芳不由覺到失望,將劍放在炕上,又頹然坐下。愣了一愣,便向店夥説:“你給我先打洗臉水去吧!”店夥答應了一聲,卻不立時就走,問起他的話頭,他就不住要往下説。他説:“我們這家店就因為那件事情更出了名,早先只要是住在這兒的客人,就要跟我們打聽,近兩年才不大有人提,可是…”鐵芳趕緊看着他,等著他往下説。店夥又説:“這件事我可也是聽説的,前幾天,有一天還來了一個南方口音的太太呢!她打聽得更詳細,她還直哭。有人問她姓甚麼,她也不肯説,但人都疑惑她就是當年換去人家孩子的那個方工太太。”鐵芳聽到了這兒,不由更是發愣,説:“她既是被黑山熊搶去了,她怎麼又能出來?”店夥在旁又説了幾句話,就出去砌茶打洗臉水去了。鐵芳坐在炕上只是思索,到了晚飯後,屋中已點上燈了,他卻走出屋去。天渾沉,又有雪花片片飛落,各屋中差不多都有燈光,尤其隔壁的那間屋子,窗上且有人影閃動。

他雖沒看清楚,但知這屋中確實有人住著,自己與人又不相識,當然不能愣走進去看那屋子,而且看那屋子又有甚麼用呢?雖然自己是生於那屋子裏,但事隔多年,母親玉嬌龍,養母秦氐都已死了,進屋去又能看見甚麼呢?細想起來自己也未免太蠢!只是心中愈為不痛快,皮襖上已落了雪花,他還在院中徘徊,車輛跟驟子又礙著他的腳。他不覺走到了櫃房前面,卻聽有人跟那年輕的店夥正在談話,只聽説是:“他問得這麼詳細,你沒問他姓甚麼嗎?他跟玉嬌龍是甚麼情呀?

”鐵芳不吃了一驚,暗想:我走了幾萬里路,遇見過幾千幾百萬人,這還是第一次聽見人敢高聲叫出玉嬌龍之名,這是個甚麼人?好大膽!

他停住腳步往裏去聽,一句清楚一句模糊地,也不過就是屋中的那個人向店夥詢問剛才都説了甚麼話,沒有説別的。而這櫃房的窗上雖嵌著玻璃,可是從裏邊結了很厚的冰花,燈光照在冰花上閃爍如金,同裏邊看去甚麼東西也看不見,除了拉開門進去。可是鐵芳又怕太顯出來痕跡,叫人猜著了自己就是二十年前在這裏落生的那個孩子。

他愁煩地望望天空,又望着地下的皚皚白雪,暗歎了口氣,就抖了抖皮襖上的雪,進屋,關上了門,上了門,就和著皮襖,枕著行李,躺在炕上,眼前燈光越來越暗,四面也慚靜,只有隔壁的屋中環發出“噹噹”

“吧吧”的聲音,不知是數錢,還是稱銀子呢?他又憶起自己散盡了家產出來半年多,還幸而沒有捱過餓,這為甚麼?這還不是仗著有雪瓶的多次資助嗎?唉!雪瓶!雪瓶!

他不口中叫出來了,天涯海角,再會無期,他的心中不悵憫、悔恨,又嘆息了幾聲,便不覺得睡去了,但是睡得很驚醒。過了些時,忽然聞得有一點聲音,他就立時掙開了眼睛,只見桌上的燈還沒有滅,屋門外卻似乎有人走路,細細去聽卻覺得這個人的腳步聲息在門外擦來擦去,也不走開。

他真覺得奇怪了,就霍然坐起身來,寶劍隨之出鞘,又靜心向外去聽,覺得外面人仍在那裏徘徊。他心裏又想:莫非又是猩猩峽,關帝廟,夜間去的那個人,他又嫌我的門沒關嚴?這真可笑了。

於是慢慢下了炕,背藏著寶劍,身避著燈光,慢慢走到了門旁,就伸左手輕輕地不發一點聲音,將門閂拉開。再側耳向外去聽,就聽見那人似乎是要咳嗽,卻又極力忍回去了。鐵芳不大怒,焉然“吧”的一聲把門摔開,身子隨之狸貓似的跳了出去,那個人原來就站在他的門外不過三步,被他一把手就揪住了。

那人“曖喲”了一聲,他才知這是一個男子。他的寶劍就舉了起來,厲聲問説:“你在我的屋子前徘徊甚麼?是安著甚麼心?”這個人驚懼著蹲在地下,伸著兩隻手不住地擺,仰著臉部小聲説:“大爺!你別動劍!我認得你了,你在半年前曾和玉嬌龍小姐在一塊!在蘭州府咱們曾經見過,我名叫沙漠鼠,我是跟隨著羅大爺半天雲的!”鐵芳不由得更驚詫了,舉起劍來的那隻手就徐徐放下。這時雪雖不大,而北風極大,各屋中都是黑忽忽地,惟有隔壁那間屋子,燈光本也滅了,可是到這時忽又點著,淡淡的光又浮在窗上,鐵芳也悄聲説:“你起來!”又拉了他一下,説:“到我屋裏再説話!”沙漠鼠就踉踉蹌蹌隨著鐵芳進了屋。鐵芳見他的模樣,正是白天騎著馬在街上遇見的那個很眼的人,這才收了了寶劍,又閉上了門,問説:“你既是認識我,為甚麼不直接來見我?卻等我睡了之後,你才在屋門外偷偷摸摸地?”沙漠鼠擦了擦耳朵上落的雪,就説:“我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呀!我只知道您是玉嬌龍的朋友…”鐵芳攔阻他説:“不許你説她老人家的姓名!”沙漠鼠的臉變了一變,卻又笑着説:“不要緊!就使叫她聽見,也不會殺我,因為我跟隨半天雲羅老爺多年,她老人家對我總得有些面子。”説到這裏忽又現出一種憂愁之狀,説:“這次我們隨著半天雲老爺出來真是倒黴,花臉歡打官司死了,我在肅州又害了病,羅大爺因為急著往新疆去,便拋下了我,我的病後來雖好了,可是一點銀子也花光了,我既不能也到新疆去,在肅州住著簡直連飯都沒有吃了。我沒有法子,幸虧新結識了幾位朋友,我也沒對他們説明白我的真實來歷,可是他們倒還覺著我這人可,就給我找了個混飯的地方。”鐵芳就問説:“你在此地作著甚麼事!”沙漠鼠説:“唉!您就別問了!”又説:“我來到這地方混了幾個月,倒是認識了不少人,街上的人只知這我姓沙,叫沙老大,我由別人的口中,把二十年前玉小姐在這店裏丟孩子的事,打聽得詳詳細細。可是我又聽見出西邊來的人説了兩件事,第一個是聽説玉小姐她老人家已經病故了,第二個就是説半天雲羅老爺在迪化闖了渦,被關在監裏了。別人如此説,我也沒敢詳細問,可是我整夜作惡夢,整天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要去看着,卻又沒有盤纏,好不容易今兒在街上才遇著您,我可不敢招呼,回到家裏我想來想去,料到您必定知情,因為您跟玉小姐是一路西去的,又同住一屋,情是那麼好。到底那件事,是真還是假呀!”説著就仰面等待回答。

鐵芳又長嘆了一聲,説:“是真的!”沙漠鼠就出愁著氣。鐵芳又説:“不但玉嬌龍已然病故於沙漠,連羅…羅老爺也死了!”沙漠鼠的一雙爛眼當時下淚來,鐵芳又説:“我親眼看着將他們埋葬的。”沙漠鼠忽然驚訝著説:“莫非您就是那位韓鐵芳韓大爺嗎?”鐵芳點點頭又問:“你怎會知這我的姓名?”沙漠鼠説:“我也是聽西邊來的人説的,説是有一位姓韓的把玉小姐給安的葬,沒有不知這這個事的,只是…”他説到此處,又顯出十分驚懼的樣子,説:“韓大爺您來到這裏還不要緊,再住東去,可千萬別出真名實姓來!”鐵芳不由得面現怒就問説:“難道還有人要跟我作對嗎?”沙漠鼠説:“沒有別人,只是吳元猛是兩輩子與玉小姐結仇,他們知這你大爺不僅是玉小姐的好友,還是其麼雪瓶的女婿。”鐵芳不冷笑,説:“胡説!”沙漠鼠説:“我也覺得這多半是外間的謠言,可是他們竟信以為真了;還又聽説您大爺今年從東往西來的時候,曾得罪過戴閻王,鈎鐮槍焦袞,金霸王高越,飛夜叉張保,那些人原都與吳元猛相識。”鐵芳説:“我倒也記不清楚了,不過,不但我由東往西去之時,曾殺死過他們許多江湖強徒,就是在新疆,那仙人劍張仲翔與方天戟秦傑也都是在我的手中結果了他們的命!”沙漠鼠趕緊接手説:“大爺您説話小聲點!”鐵芳搖頭説:“不要怕!此番東來,我就是要與吳元猛,尤其是他爸爸黑山熊拼命!”沙漠鼠不住回頭向屋門去看,更悄聲地説:“俗語説:草裏説話路人聽。這店裏我雖知沒有住他們的人,可是他們的人又都會飛擔走壁,行為難測,如果叫他們知曉了,您大爺雖武藝高強,可是究竟一人難敵眾手!”鐵芳又説:“你怎麼曉得這些事的?你到底幹甚麼生意?”沙漠鼠又嘆了一聲説:“我的生意真難向人説!不過我倒認識一些閒漢,他們不是地痞土包,就是小偷賊,他們乾的行當真比我早先還不濟,可是他們都拿祁連山當作老家,黑山熊是他們的爺爺,吳元猛是他們的爸爸。”鐵芳説:“你能帶著我到祁連山上會一會他們嗎?”沙漠鼠想了一想,就説:“這辦得到,可是您得改一個名字,咱們二人説就是朋友,然後我帶著您到一個地方去見一個人,您見了那人,可也得自稱為晚輩,由那個人再領您去見吳元猛。您可也得屈尊一些,見了吳元猛得稱他為少太爺,得自稱為小輩,他要看着您的本領,您也得出幾手兒來,可也別都施展出來!他若是問您的來歷,您別説話!到時我自然就替您編好了!”鐵芳點頭説:“就這樣辦!只要能看見黑山熊,上得祁連山,我就無論怎樣隱名埋姓,屈己泰人也行!實同你説:我與玉小姐羅老爺都是至友,玉小姐的親生子於二十年前被黑山熊擄去你是如通的。”沙漠鼠説:“我聽説…那個孩子早就死啦?”鐵芳擺手説:“這事不提!還有羅老爺之死,也是死於他們這些人的手中。”隨把羅小虛的死時情形略對沙漠鼠説了一遍,然後又説:“我此番東下,第一即是為保護玉欽差,第二是為羅老爺報仇為玉小姐出氣,併為我的一個至友,辦一件不能告人的事!”沙漠鼠説:“得啦!您既然説了這話,那我就是賠上這條命也不算甚麼!我也可以看着您多殺幾個強賊,給我的羅大爺報仇雪恨。那麼今天的雪不大,明天東邊的路上大概還能夠走。”鐵芳説:“明天無論雪大不大,我們也要走。”沙漠鼠點點頭:“好!還有一個人要跟咱們去呢!”鐵芳説:“你不要胡亂帶入!”沙漠鼠説:“這個人不要緊,前半個月我就想把這人送到東邊去,要有這人跟著我們一路同行,更能叫他們相信不疑。”鐵芳打了個呵欠,就從行李包內拿出一塊銀子來,説:“你把這個換了,作為我們的盤纏,你去吧!明天千萬早些來!”沙漠鼠接過了銀子,答應一聲,就走了。鐵芳也出了屋,一看,地上雖已白了,可是天空飄飄的雪花並不太緊,大概明天往東的路上是可以走的,自己現今已決心冒險去會黑山熊父子,並往祁連山尋找那方二太太的下落,倘若是鬥不過他們,就會死了。他仰望着沉沉的天空,那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的臉上,覺得很涼,但卻更刺起來了神,驀一回頭,見隔壁窗上的燈光重又點上,至今未滅,不知屋裏住的客人是件甚麼的,為甚麼這時候還不睡覺呢?莫非是怕鬼?

他輕輕邁著腳步就往那窗前走,想要隔著窗隙往屋內窺探一下,沒料窗外竟糊得很嚴,紙上找個小窟薩也沒有。鐵芳又想:我若窺探人家,豈不真成了沙漠鼠所説的“小偷賊”了?再説人家住後,與我何子?想着,隨即轉路輕輕回到屋內,並輕輕閉好了屋門,閂,還搬了張桌子頂上,剛要睡覺,忽聽隔壁的屋裏又發出“吧叉”的一聲,好像是甚麼碗碎在地下了,又像是捉耗子。

鐵芳嚇了一個冷戰,又愣了半天,這才蓋著大皮襖在炕上睡去,燈也忘了吹。不覺到了次,醒來一看,燈早自滅,門户未動,院中倒很岑寂,他起來開了門一看,見雪還是那麼落著,地下的雪雖不太深,可也有三寸多厚,店夥拿掃帚掃出一段路。

鐵芳就問説:“夥計!我今天要往東去,路上好走嗎?”店夥説:“能走!雪也化了,路倒是可以走了。您隔壁那屋裏住的人,就是剛才走的,人家可也騎著馬,單身。”鐵芳又愣了一下,就轉身到隔壁屋中看了一看。只見這屋中的四壁更黑,土炕更破,地下還扔著摔破了的半塊磚,並且連桌子也沒有,炕頭一盞油燈,油還沒有盡,棉線作成的燈捻還在燃燒著,此外別無他物。但鐵芳的心中卻不又為悲痛所籠罩,步出了屋。

那掃雪的店夥就向他笑着説:“您看了,那屋裏沒有鬼吧?”鐵芳説:“我也不信有那種事。”店夥又説:“因為有那麼個事故兒,這屋子一直閒不住。前天來的那客人,還是特意找這間屋子住的,一連住了兩夜,大約是跟朋友們訂了賭,故意來這兒住住,好顯著他的膽子大。”鐵芳就趕緊問説:“那人是甚麼模樣?”店夥説:“是一位漂亮小夥,戴著一頂紅纓帽,大概也是為辦差事,路過這兒。”鐵芳就不再問了,回到自己的屋內,就叫店夥打來水洗臉。待了一會,又另來了一個夥計説:“這位王大爺今天是跟沙老大一同往東去是不?沙老大託人送來了信,説他還沒僱好車呢,叫您多等他一會兒,別忙,我給您做飯去吧?”鐵芳倒不暗笑,心説:我怎麼又變成王大爺了呢?沙漠鼠還要僱車幹甚麼?

便只得説聲:“好!給我做飯去吧!”他吃完了飯,又等候了半天,沙漠鼠才來,鐵芳心裏不生氣,喊叫店夥給他備馬,並付了店賬。沙漠鼠戴著個鬼臉的帽子,當着店夥們,他竟説鐵芳是他的老朋友,跟鐵芳呼兄喚弟,一點也不客氣,鐵芳也只得裝出與他廝的樣子。店掌櫃還隔著櫃房的窗户向外説:“沙老大,你到東邊去要是發了財,可別忘了買幾包蘭州的水煙來孝敬我!”沙漠鼠洋洋得意地在院中回答:“我把祁連山裏的金砂子裝幾包來給你好不好?掌櫃的你真不開眼,你以為我拉上了這麼個朋友就去發財嗎?”掌櫃的推開門説:“小子!你幹甚麼事兒去,我也猜得出來,只要您還能活著回來就行了!”沙漠鼠笑着,不答話,他把鐵芳的馬牽出了店門。鐵芳見他往門外停看一輛破驟車,趕車的是個聾老頭子,門前有個夥計向著他大聲喊嚷,並作出手勢來跟他談話,那意思是託他帶東西。

沙摸鼠披上一件破棉襖,跨上了車轅去坐著,車簾向下垂著,也不知車裏是裝著甚麼東西,或坐著甚麼人。車輪動了,鐵芳也上了馬隨在後面走,卻隱隱聽得身後的店夥們在談掄著説:“這個人叫沙老大,那小子給他拉下水去啦!好著説是去當個嘍囉,壞著説,不定幾時把命送了!”鐵芳裝作沒有聽見,心中卻明白沙漠鼠實在與那祁連山上的賊相識,隨他去走那虎狼窩必定可以走到,方二太太必定能夠見著。只是這沙漠鼠究竟是真心幫助我辦這件事,還是要把我帶到黑山熊、吳元猛之前去送禮求賞?那雖然我不懼,可是也得對他防備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