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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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官家的那天,正值天,天上下着滴滴嗒嗒的小雨,鄉下親戚家牆壁上掛着的老黃曆上寫着,忌移徙、入宅,一副看起來不會太順利的樣子。
二房裏司機的老婆桂媽將她從右樓裏領出來,那是二老爺一家住的地方。
“你剛到官家,一定要事事小心謹慎,你既然到二房,以後就是二房的人了,千萬別惹出麻煩,給老爺太太丟臉,知道嗎?”桂媽早從管家那裏聽説了她的身世,再一見她年紀這樣小,人也生得小巧水靈,一張瓜子臉上嵌着的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閃着緊張與不安,心裏便驟然生了憐惜。
官家的主子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各有各的勢力、各有各的心思,盤錯節,萬一這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不小心踩上地雷,怕會炸得粉身碎骨。
“若若知道的。”自進了官家,大半天時間,除了見過高高在上的二太太,守在官宅外一臉兇悍的黑麪保鏢,還有就是沒拿正眼瞧她的男男女女,難得遇上一個這樣和藹可親的中年女人,年若若緊緊拽着桂媽的衣角,捨不得撒手。
“你到官家來的事,二老爺已經跟老太爺稟報過了,老太爺也準了,以後你就可以跟少爺少姐們一起去學院讀書,將來出息了別忘了官家的恩德,明白嗎?”
“嗯!”年若若懂事的點頭。
“好孩子,咱們去見見老太爺。”桂媽笑着摸摸她的頭,帶她朝老太爺居住的大宅走去。
一進大宅的餐廳,遠遠地放眼望去,年若若就瞪圓了眼。
這也…太奢侈了吧!年若若如同劉姥姥逛大觀園般走進了彷若明代故宮的皇室,地板、傢俱全是上等的紅木,散發着古樸香氣,四周的擺件也多是青瓷、玉器、象牙、牛角,盡顯富貴奢華。
人也好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圍坐在又圓又大的紅木古典餐桌旁邊,熱熱鬧鬧的,桌上擺滿了香味俱全的豐盛菜餚,卻沒一個人動筷。
很明顯,他們在等什麼,年若若跟着桂媽站到牆邊的位置,瞄一眼桌上炸得金黃酥脆、香氣撲鼻的芙蓉蝦,“骨碌”一聲,將氾濫成災的口水嚥進肚裏。
桂媽在旁邊悄悄地告訴她,最上首端坐的那個身材高大,兩鬢斑白,穿着電視劇裏才見的白長袍的男人就是官家老太爺。年若若看了看他剛硬獷的面孔,炯炯有神的眼睛,全身上下都自然而然的散發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息,瞭然地點點頭。
唉!有錢人家就是病多,規矩大成這樣,這威嚴的老爺爺不喊“開飯”兩個字,就沒人敢吃,瞧那邊坐在女眷席上的二太太,先前接見自己時還是十足威風,此時卻一臉的焦慮,如坐針氈似的,肯定是餓壞了,又沒膽子先吃。
年若若遙遙地瞧着騰騰地冒着熱氣的藥膳老母雞湯,忍不住再次替他們惋惜。
這時,盧管家從門外進來,走到老太爺身邊,恭敬地稟報道:“老太爺,棠少爺他們回來了。”話音剛落,又進來一行人,走在前面的是個年輕的英俊男子,儀表不凡,眉宇間與老太爺有幾分相似,散發着強硬穩重的領袖氣勢。
“都回來了?”老太爺不怒自威的發問。
“是,爺爺。”被稱為棠少爺的男子簡潔地回話後就旁站一步,出身後的三個人。
老太爺掃了眼那幾人,朗聲道:“聽説你們三兄弟最近很光彩,上回碼頭被搶,這回投標失手,『橡樹』在給你們之前是官家最賺錢的企業,現在呢?老子先作垮、兒子繼續敗,在外頭丟了臉不説,現在還到公司搞窩裏鬥,是不是想造反?”三人中年紀最長的男人,一聽爺爺這番話,當場就嚇得腿軟,噗通一聲跪下了:“爺爺,這事跟我真的沒有關係,這次投標的事都怪阿珉部門的人走漏了風聲,才壞了事…”脾氣明顯很急的那個阿珉一聽,立即不甘示地怒嚷道:“大哥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打算撇清關係嗎?你是『橡樹』的總經理,投資方案你也有份,現在説這種話有沒有良心?”
“關我什麼事?投標是由你全權負責的,現在搞砸了,就想怪到我頭上?”阿珉冷笑:“要這麼説,我倒真懷疑『橡樹』有內鬼了!爺爺,投標前的某一晚,有人看到大哥還在跟古家的人一起吃飯,現在恰巧『古氏集團』得標,也太巧合了吧?現在大哥是不是也想説跟自己沒半點關係?”
“官之珉!你、你少血口噴人!”
“官之鈁,既然敢做就要敢當,別怕承認!”一對親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開,只有那個看起來個子頎長,斯文靜默的男子,猶如旁觀,不發一言。
“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兩個混賬東西,都給我住嘴!”老太爺“啪”地大力拍到桌面,力道足以撼動整個官宅,這般少見的盛怒,成功制止了兄弟鬩牆的戲碼。
一屋子的人屏聲靜氣,都心驚膽顫地觀望事態發展,卻又沒有人敢去勸,二老爺估計老早聽説這是鴻門宴,不曉得縮頭藏尾地躲到哪裏避風頭去了,只有二太太一個婦道人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現在出來勸解又怕惹老太爺更生氣,只好帶着大兒媳婦畏畏縮縮地站在一旁。
唯有年若若還在目不轉睛地看着桌上漸漸冷掉的飯菜,心裏大嘆可惜。直到聽桂媽彎在她耳邊説這是二老爺的三個兒子,誰是之鈁、誰是之硯、誰又是之珉,這才轉移視線,看了半晌,便覺得此情此景真是比電視裏的八點文件還彩,心想如果把少爺們的服裝也換成民初的,那就更有看頭了。
一輩子在商場和黑道上混得叱吒風雲的官擇壕被幾個不成器的孫子氣得夠嗆,凌厲的視線盯着那個始終沒開口説話的,臉越發嚴厲:“咱們官家,憑如今的地位外人是沒能耐動一分一毫的,反倒是親兄弟間先窩裏鬥起來。
你們這倆個,一個唯恐把自己進去,避之不及;一個沉不住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平講的“兄友弟恭”莫非都當成了耳旁風不成?現在捅了這樣的簍子,你們中間究竟還有哪個有能力的出來扛着?中間的人,怎麼不説話?”數十道目光不約而同落在老太爺所指的那人身上,包括初來乍到年若若。
咦?她吃驚地發現,桂媽口中的那位硯少爺居然角輕勾,甚至還微微地出了一抹笑意。
搞成這樣還笑得出來啊!心理建設很不錯,至少比起他那個軟腳蝦一樣的大哥強多了!年若若佩服不已。
眾目睽睽之下,他總算開口了,聲音並不大,但口齒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不過短短五個字:“請爺爺發落。”真是言簡意賅。
“好、好極了!”老太爺氣極反笑,“一聲也不辯,這種悶虧也吃得下去,阿硯,你還真是讓爺爺大開眼界,軟弱成這樣,究竟是不是我官家的子孫?”這不是什麼好話,年若若抿了抿嘴角,哪有這樣的爺爺嘛,當着眾人的面譏諷一個已是成年人的孫子,這老爺爺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事實上,直到很久以後,年若若才明白官老太爺為何要説官之硯軟弱。
官家的男人有兩種,一種是霸氣的掠奪姿態,即是以攻為守,例如官之棠;另一種則是一種隱忍式的防禦姿態,即是以退為進,例如官之硯,無論是退還是進,他們都是有絕對不可小覷的攻擊。
老太爺心裏疼的是最小的孫子官夜騏,眼裏欣賞的卻是官之棠那種人,一輩子轟轟烈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官擇壕,從來沒跟誰説一句好話,也沒跟誰服過軟,官之棠跟他是十足相似。
反觀官之硯,他的隱忍、退讓和毫不辯解,在老太爺和眾人眼裏就變成了軟弱。
那天的事情説來也並不複雜,官家在國內生意龐大,主要涉足能源開發、金融投資、餐飲酒店、房地產、通運輸等領域,各房有各房的管轄。二房的二老爺作生意不是料,三番兩次被老太爺罵得狗血淋頭,權利架空,只當個掛名的董事長。
老子沒用,兒子只能早早擔當起自家的生意,名下最大的產業是搞地產開發的“橡樹集團”與另一個地產大佬“古氏集團”是同行冤家,兩家爭生意爭得緊鑼密鼓,好在“橡樹”靠着強大的實力多年來都壓“古氏”一頭。
豈知輸紅了眼的“古氏”這一次突然大手筆出擊,將政府打算新開發的兩處土地全部中標納入囊中,“橡樹”完敗。
消息一出,“橡樹”的高層們慌了,徹底一追查,才發現原來公司的投標案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了。
別人不説,官之鈁和官之珉就先開吵,在公司裏搞起內鬨。
本來此事跟老二官之硯沒多大關係,他一向只負責資產運作一塊,可是現在官之鈁推卸責任;官之珉又揪着自家兄長不放,能出來負責的,除了他官之硯好像也沒有別人了。
年若若那時不懂這些前因後果,卻耳尖地聽到桂媽正跟旁邊的人小聲議論,説二少爺格太軟了,一點也沒有官家其他少爺們的強勢作風,看!這回連自己的親兄弟都欺到頭上,難怪不得老太爺喜歡,同情心就像黃河氾濫,滔滔不絕地湧出來。
她瞅着那張看起來波瀾不驚的男面孔,見他俊顏靜默,而目光微帶着淡漠,直的鼻樑下,薄有着好看的弧度。
有錢人家的子弟要娶的是名門閨秀、要娶的是靚麗女星,遺傳基因就擺在那裏了。官家的後代都生得好,女的美麗大方、男的儀表堂堂,官之硯的容貌在其兄弟中不算最出,加上為人處事一貫安靜,以至於常被人忽略,變得可有可無起來。
年若若蹙起了秀眉,這人的遭遇讓她聯想到了自己,她能來到這個世界,實屬意外。
首先得怪罪一對少不更事的年輕男女,在尋歡作樂後有了她,女人因為年輕什麼都不懂而誤了墮胎的最佳時機,導致肚子裏的胎兒太大打不下來,只好生出來。在年若若出生後的兩三年裏,那對男女還在一起同居過一段時間過,但隨着她漸漸長大,越來越頻繁的爭吵,使他們最終分道揚鑣各自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了。
自小在生父的遠房親戚家長大的年若若,並沒有幸福的童年,唯一讓她高興的事情,是舅舅範舟去探望她,如今舅舅也死了,她再也沒有親人了。
一個人活在世界上,卻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覺真的不怎麼好;可是若要跟欺負自己、忽視自己的親人一起生活,那種覺恐怕也不會太好吧。
思及此,年若若不傷地替那個當事人難過。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官之硯對這種長輩給予的評價,早就習已為常了。
做為官家眾多孫輩中很不顯山水的一個,他很小就習慣了這種處境,面無表情地抬眸,眼角的餘光很輕易地就瞥見到周圍神各異的張張面孔,有的幸災樂禍、有的視而不見,更多的是坐壁上觀…不過一個官家,就足以看清人生百態。
他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諷,略顯淡薄的目光停留在一張陌生的小臉上。
那是個年紀很小的女孩子,看樣子才十二三歲的樣子,梳着兩條小麻花辮,小小的瓜子臉上滿是稚氣,嵌着一雙特別清澈的水眸,就像山谷間一泓一眼便可見底的清泉,裏面滿滿地盛着“不平”不平,沒錯,就是不平。那小丫頭在替他打抱不平!闢之硯一滯,神情幽邃,他斂起閃熠着不明情緒的黑眸,移開視線,沒再多看她一眼。
“我以前還罵古家飯桶多,能出來撐門面的沒幾個,誰知如今年輕一輩裏不過出來個古赫泉,就把你們三兄弟殺了個片甲不留,只怕古家的人現在正罵我官家子孫爛泥糊不上牆,真是豈有此理!”老太爺顯然是對二房太過失望,狗血淋頭地訓斥後連飯也不吃了,一甩袖子走人,剩下眾人皆作鳥獸散,一鬨而散全走光了。
那天,大概真不是什麼黃道吉,年若若左等右等,都沒等到機會被帶到老太爺面前,字正腔圓地介紹自己,就被二房裏的三個不成器的少爺們搶了風頭,順便免費看了一場不算好戲的戲。
那個時候,年若若對官之硯這位少爺是沒有任何成見的,甚至還在心底給予一絲同情。不料隨着時間的推移,有些事情在峯迴路轉,水落石出之即,她突然間發現,自己完全是一廂情願的濫好心,那位硯少爺本就不是眾人口裏的“軟弱少爺”時,似乎已經有點兒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