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踏月訪幽居野寺欣逢山澤隱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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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黑摩勒師徒去往玄真觀投宿。快到以前,發現兩起夜行人相繼馳人廟前樹林之中。趕進林內一看,前面果有一廟。叩門許久,方有一潘道士隔門回覆,不肯容留。黑摩勒先因當地形跡可疑,並未明言來意,一聽道士閉門不納,便同鐵牛縱將進去。及見自己越牆而入,道士神冷靜,不以為奇,更生疑心。正在拿話試探,鐵牛在旁口,説了來意。潘道士一聽風蛔引來,立時改據為恭,引同入內。黑摩勒想要查看對方是什路道,一路都留了心。到了二層大院,方覺當中假山佈置得奇怪,對方如真洗手歸正,就是練武,當地離開湖口大鎮不過數里之遙,形跡不會這樣明顯。心方一動,猛瞥見月亮地裏有三個人頭影子一閃即隱,情知不妙,忙即戒備,伸手把臉一摸,一面忙向鐵牛發出警號。鐵牛本也看出有異,但是心有成見,以為對方既以客禮相待,風-又是那等説法,決無惡意,廟中道士本非常人,方才那兩起人,也許是他徒黨在旁窺看,只非敵人,管他作什?心念才動,猛又瞥見兩邊殿頂上有人影刀光閃動,同時師父又用平時説好的隱語警告留意。心中一驚,剛把問扎刀一按,忽聽噝噝連聲,了當亂響,立有七八個敵人,由殿頂和假山上紛紛縱落,滿院刀光閃閃,鏢弩縱橫,知已上當,剛急喊得一聲“師父”又聽波波連聲,三四團黑影當前爆炸,化為幾蓬煙霧飛起。耳聽有人大喝:“要捉活的!”手中刀還未拔出,説時遲,那時快!就這變起非常、眼睛一眨的工夫,師父已翻身倒地;心更惶急,一聲怒吼沒有出口,一股異香已面撲來,人便昏倒在地。
鐵牛醒來一看,已連師父被人一同綁在院中兩木樁之上。對面大殿廊上,坐定兩個道士和五個身着夜行衣的壯漢,正在紛紛議論。師父閉目垂頭,不知何故尚未醒轉,先見道童,拿了一些解藥,正朝師父鼻孔吹進,仍是不醒,又朝師父頭上打了一掌,方回稟告。鐵牛見狀大怒,正想喝罵,忽聽上面賊黨爭論甚烈,暗中用力一掙,綁索甚緊,休想猙分毫。暗付:咒罵無用,平白吃他的虧,不如聽他説些什麼,風-引我師徒上當,是何原故?便在暗中咬牙靜聽,一面留神師父,吹了解藥,為何不醒?
先聽中座一個年長的道士説道:“你們説得容易,我師兄弟三人,好容易有此片基業,單是田產就有好幾千畝,地方上人都當我師徒清規甚嚴,終閉門清修,不與外人往來,大師兄以前又是本地財主,這多年來,從無一人疑心。因為素來慎重,每年至多出門一兩次,都借遊山為由。便是鄱陽三友那樣靈的耳目,均被我們瞞過。去年三弟自不小心,被那姓風的厭物看出一點破綻,生了疑心,命人半夜人廟窺探,次,本人又來請見。全仗大師兄應變機警,早就防他要來,頭一夜假裝談天,説了許多假話,又往殿前靈官石上和三弟練了一次武功,表示師弟兄三人喜武好道,最愛遊山玩水,每除卻打坐唸經,就是練武,並喜修積善功,對姓風的答話極巧,當時哄信。人走以後,還不放心,又在暗中託人留心查探。這廝果然狡詐多疑,如非大師兄是當地老家,田業在此,平常做好事,裝得極像,地室機關巧妙,外人走不進來,家眷姬妾,離廟還有兩裏多路,另有兩人出名,平多借訪友來往,從無人知。這廟在本地人口中,聽的多是好話,一句也問不出來,以這廝的為人,我們早已不得太平了。先前你們只説小賊黑摩勒是你們的仇人,又有師叔老偷天燕的親筆書信和飛燕花押,本人也要前來,並還帶有獨門香。我們明知此事關係不小,一則小賊近年屢和江湖上人作對,成了公敵,自投羅網,只要做得乾淨隱秘,真個再妙沒有;何況又有王師叔的書信,更無話説。等將小賊擒到,才聽説是都陽三友引來,本令去往玄真觀投宿,想是將路走錯,誤投我們董家祠靈官廟。三弟也真心,鄱陽三友和玄真觀那兩個賊道無一好惹,不是不知厲害,這裏共總只有兩座廟,又有去年的事,小賊來此投宿,忽然失蹤,對頭何等明,非疑心我們不可!小賊既然説出來歷,便應指明玄真觀去路,引其前往,這麼一來,不特把三個強敵以前疑念去掉,並可暗中尾隨,照樣下手將他除去,不留痕跡。如今鬧得進退兩難,騎虎難下。你們只顧報仇令,恨不得當時便把人頭帶走,也不想想,我們亂子多大!我也明知不能再放,大師兄的脾氣,三位老弟也都知道,好歹也要等他回來,問明再説。久聞人言,小賊本領大得出奇,連鐵扇子樊秋都跌倒在他手裏;今一見,貌不驚人,生得又瘦又小,活像一個猢猻,偏説得那麼厲害。如非他衣包內那身裝束面具與傳説相同,方才三弟又曾看過他的輕功,説什麼我也不會相信。同來小賊是他徒弟,三弟説他一同越牆進來,都是一縱三四丈高,落在地上聲息全無。我想用解藥救醒轉來,問他幾句,叫他吃點苦頭,做一個明白鬼,不知何故,兩次均未救醒。莫非方才你們恨他不過,聽我要捉活的,暗下毒手死了吧?”鐵牛在旁,見師父綁在樁上,彷彿已死,本就情急悲憤,咬牙切齒,眼裏快要冒出火來,正在強忍怒火,往下聽去,聽出敵人都怕風-,彷彿有了生機,心方一寬,又聽這等説法,不由急怒攻心,再也忍耐不住,怒吼道:“我師父如受暗害,我便做鬼,也饒你們這班狗賊不得!”猛瞥見師父的頭微微搖了一搖,一眼微啓,朝自己看了一眼,重又閉上,忙即住口,定睛一看,師父身上綁繩好似鬆了一點。暗忖:師父為人何等機警,方才倒地時連手腳均未見動,也未開口,他身旁帶有兩種解藥,除風蛔外,還有卞師叔所贈,以他本領,敵人暗器雖多,決傷他不了。便被打中,也不妨事。大可在香未爆發前縱向一旁,聞上解藥再行動手,敵人能奈他何?哪有説倒就倒,這等無用?敵人連救兩次,又不醒轉。師父新學會縮骨鎖身之法,莫要恨我多口冒失,使我吃點苦頭,以戒下次,就便窺聽賊黨底細吧?這綁索不知何物,如此堅韌?方才見他和我一樣綁緊,此時臂腿等處彷彿鬆了許多,左邊兩圈已有一半松斜,看神氣人已早醒,快要身而出。不過師父本領雖高,只得一人,我的扎刀鏢囊,連衣包均被敵人拿去,我尚不能身,單他一人,如何能夠動手呢?
心正尋思,忽聽上面賊黨中有人説道:“二哥怎如此膽小?既然怕事,為何不將小賊綁吊後殿密室之中拷問?卻綁在這等明處,月光又亮,不怕對頭尋來麼?”為首道士冷笑道:“我才不怕事呢!不過大師兄脾氣太剛,遇事必須請命罷了。啓來是福不是禍,對頭雖然出了名的厲害,並未和他手,真要尋來,今夜我們人多,説不得只好和他拼一下了。至於小賊,你只見他綁在明處,卻不曉得下面還有機關。未擒小賊以前,你們先後往來了三次,這兩木樁看見過麼?廟外我已派人巡風,稍有動靜,一聲暗號,這兩小賊,連人帶樁一齊沉入地底鐵牢之內,對頭就是進來,也看不出一點痕跡。你們把小賊衣包兵器全數取去,卻要留心一點,見我把手一搖,立時藏起,不要被他發現才好。這小狗可惡,競敢口出不遜,等大師兄回來,先給他吃頓點心,就知我們的味道了。”鐵牛知道另一為首賊道一回,必有苦吃,再看扎刀衣包,均掛在身旁台階廊柱之上,相隔只有丈許。只一身,稍為一縱便可搶到手內。正在心亂,又聽一賊笑道:“董大哥怎麼還未請來?夜長夢多,二哥也真多慮。我們身旁帶有好些香彈,對頭不來是他便宜,他如來時,一齊倒送終,代三位兄長永除後患,豈不是好?”鐵牛聽那賊説大話,心中暗罵:“你那人的玩意,人家早有解藥。大先生如來,你們一個也休想活命!”再看對面師父,又低着頭,仍無醒意,正自優疑,猛瞥見左偏殿角廟檐底下,好似伏有一條黑影,方想:此是何人?如是賊黨,不會藏在暗處,如是風大先生,怎不動手?姓潘的賊道坐在旁邊,先是一言不發,忽然起立説道:“此事奇怪,小賊被擒時,是我親手綁好。當時覺着人雖昏,不曾反抗,周身硬得和鐵一樣,兩次不曾救醒,又無一人傷他。久聞小賊詭計多端,我老疑心有詐。反正騎虎難下,大師兄至今不來,夜長夢多,乘着諸位弟兄在此,拼着大師兄見怪,如有什事,由我承當。等我將他除去,那三個厭物如其尋來,索倒,一齊殺死,再往玄真觀把那兩個狗道士除去,一舉成功,永絕後患,豈不也好?”鐵牛方料不妙,潘道士已由道袍底下拔出一柄明晃晃的鋼刀,長才二尺,朝黑摩勒身前走去。鐵牛急得破口大罵。潘道士已快走到黑摩勒面前,聞聲回顧,正指鐵牛冷笑道:“小狗再如狗叫,我先叫你吃上兩刀,不死不活。”話未説完,覺着腦後吹了一口冷氣,不大驚。轉身一看,黑摩勒頭已抬起,正在嘆氣,彷彿剛醒未醒,此外並無別人。剛罵得一聲“小賊快醒”黑摩勒忽然齜牙一笑,人本生得又黑又醜,笑得更是難看,跟着自言自語道:“徒兒你在哪裏?我怎麼看不見你,方才做了一夢,夢見你的師祖我去捉幾個狗強盜,第一個是那鬼眼睛的道士。不把這幾個狗強盜與你的師祖,又怕他怪我,怎麼辦呢?”鐵牛一聽師父醒轉,喜得怪叫,急喊:“師父快些張眼!你説的那綠豆眼的狗道士要殺你呢!”黑摩勒笑答:“不怕,他殺不了我。你的師祖還我殺他呢!我因為還有兩位朋友要尋他算賬,樂得省事,想等一會,你吵些什麼!”潘道士有名的鬼眼靈官潘興,人最兇殘,還不知道對面就是他的大歲,只當是説夢話。因想敵人被綁樁上,手無寸鐵,憑自己的本領,舉手便可殺死。正想喊醒再殺,黑摩勒忽然張眼,笑嘻嘻説道:“是你把我綁在這裏的麼?要綁就綁緊一點,這是何苦?糊里糊塗把我死多好!偏又叫我費事,活在世上,專殺惡人,真叫麻煩!”潘興一向深沉,照例聽完對方的話,想好主意再行回答,已成習慣;敵人生命已在掌握之中,綁索又是蚊筋、人發、生麻聯合特製,多好武功也掙不斷;對方罵得越兇,少時回報也越慘,正張着一雙鬼眼注目靜聽,滿臉獰笑,一言不發。聽到未兩句,覺出話中有骨,猛想起方才綁人時節,敵人周身如鐵,與眾不同,心中一動,怒喝:“小賊滿嘴胡説!想先挨兩刀麼?”黑摩勒笑道:“憑你也配?”未一字本是開口音,潘興剛把刀一揚,冷不防,一股內家真氣,已由敵人口中噴出,立覺急風撲面,手中刀已被揚向一旁。同時又聽本廟道童急喊:“師叔留意!這小賊手怎鬆開了?”聲才人耳,叭叭兩聲,臉上已中了兩掌。
原來黑摩勒藝高膽大,一到廟中,便看出對方不是善良,先還以為對方必看鄱陽三友情面,不會為敵,後見假山佈置,心已生疑,跟着發現月亮地的人影,抬頭一看,兩偏殿上伏有多人。自從黃山途中受人暗算,處處留心,又聽風-令鐵牛轉告,説新來三賊帶有香,入林以前所見夜行人恰是三個,猛然心動,不問是否,藉着摸臉,先把解藥聞上,敵人香果然發出。先想:這班賊黨不知是何來歷,許多人對付一個,決不是什好貨,何不就便考查,藉此警戒鐵牛也好。立時乘機假裝昏倒,一面施展內功,把真氣運足,貫穿全身,使其堅如鋼鐵,一面暗中留意。看出敵人所用綁索乃是特製,堅韌異常,心中一驚,暗忖:幸而學會縮骨鎖身之法,否則,這麼堅韌的東西要想掙斷,豈不艱難?先還疑心人心難測,風-也許與賊同黨,鐵牛、盤庚年幼無知,上人的當,否則又是一個假的,並非本人;後見被擒之後,殿前地底冒出兩木樁,鐵牛和自己一同被綁樁上。一會,鐵牛被道童救醒,又來解救自己。兩次均裝昏,不曾答理。
廟中賊黨共是師徒九人,還有好幾個外賊,內有數賊,奉命巡風,已然走出。隨聽賊黨爭論,才知走錯地方,誤人賊巢。本來想讓鐵牛吃一點苦,後見鐵牛悲憤情急之狀,又覺不忍,乘着賊黨均在對面説笑,暗用縮骨法,先將雙手縮出,把背後死結解開。剛準備停當,打算待機而動,忽然發現對面殿角大樹後面似有白光微閃,定睛一看,竟是兩人,料知多半為了自己而來,心更拿穩。但這兩人來得大巧,必與風蛔有關,再不打身主意,等人解救,面子上豈不難看?正在待機發作,一聽鐵牛情急怒罵,忙即把頭微搖,偷遞了一個眼,跟着便聽羣賊説大話,想將都陽三友一齊殺死。再看殿角,突有一人由樹後走出,刀已拔在手內,似有怒容,被後面那人拉了回去,並朝自己指了一指。賊黨都在殿台之上,無一警覺。方想冷不防身而出,潘興已持刀走下。覺着這個賊道最是可惡,何不先給他一個厲害?於是假裝初醒,神志不清,師徒二人對答了幾句。潘興聽他嘲罵,心中生疑,方想砍他一刀,不料敵人未傷,反捱了兩個大嘴巴,當時順口血,連牙齒都被打落四枚,手中刀也被敵人一口真氣噴開。這一驚真非同小可,急怒加之下,倒退出丈許遠近,一緊手中刀,正要搶前動手,就這驚慌急怒,轉眼之間,人還不曾縱起,忽聽嚓的一聲,黑摩勒突然綁而起,雙手用力一拔一扳,那尺許的木樁,立被斷折三尺多長,揚手照準殿台打去。
上面羣賊,見潘興被黑摩勒打了兩下嘴已,並且綁索尚有好幾道在身上,不知敵人那樣厲害,正在厲聲喝罵。因知潘興情乖張,手法殘忍,照例不容他人過問,方才又説了大話,雖在紛紛喝罵,並無一人起身,做夢也未想到,敵人身子往上一拔便自出,緊跟着折斷木樁,朝上打到。事出意外,羣賊紛紛躲避,只聽喀嚓叭嗒一片亂聲,大殿門窗被木樁打碎了兩扇。羣賊當時一陣大亂,紛紛拿了兵器,縱將下來。為首惡道手朝道童一揮,道童便往殿中趕去。另一面,潘興瞥見敵人身縱起,心裏一急,正往前縱,猛覺腦後疾風,未及回顧,肋下一麻,便被人點了道,揚着手把刀定在地上,行動不得。上面三賊方才用香佔了便宜,人還未到,連發三彈,被黑摩勒用掌風凌空打向一旁。三賊不知敵人用意是恐鐵牛未上解藥又被倒,見被打歪,又發了兩彈。黑摩勒一想不對,敵人香太多,何不先把解藥與鐵牛聞上?同時發現樹後縱出一人,身法絕快,只一縱便到了潘興身後,用點法將人定住。猛想起衣包和扎刀就在廊柱之上,何不取用?心念一轉,羣賊已紛紛縱下。黑摩勒也不敵,雙足一頓,正往殿廊上縱去。剛由羣賊頭上飛過,猛瞥見內中一賊正想取那扎刀,手已伸出,快要拿起,自己手無寸鐵,慢了一步,敵黨人多,鐵牛尚未綁,惟恐有失。方想用重手法將賊打倒,奪回扎刀,往救鐵牛,忽有一點豆大寒星由身旁飛過,隨聽一聲怒吼,賊手已被那點寒星打中。右手腕骨立被打碎,其痛徹骨,正往後面驚退。黑摩勒也自趕到,一掌打向前,咽的一聲,仰跌在地。
黑摩勒刀取到手,回顧寒星來路,越發高興。原來東廊上縱落一個道士,正是前在孤山所遇異人云野鶴。料知羣賊必遭慘敗,忙朝鐵牛身前縱去。待要解救,西殿角樹後又有一人縱出,口中大喝:“黑兄不要上前!可先殺賊。下面還有機關,留神上當!”話未説完,那人是個中年文士,已朝鐵牛身前縱落。同時地底隆隆作響,木樁四圍丈許方圓的地面忽然下陷,鐵牛也被那人一劍斬斷綁索,同往地底沉落。
黑摩勒人已縱起,聽那人一説,忽想起方才木樁由地底冒出之事,又見那人與鐵牛所説都陽三友中的崔萌年貌相同,忙把真氣一提,待使“飛鳥盤空”身法往旁飛落,猛瞥見下面羣賊隨定自己,兩次撲空,又由上面紛紛追到,刀槍並舉,鏢弩橫飛;有兩個一用香,一用鋼鏢,正朝鐵牛想要發出;外面也有幾個賊黨得信趕來,連殿內先後縱出的,有十數人之多;為首賊道立在殿台之上,正在發令,尚未動手。心想:擒賊擒王。就着降落之勢,伸手將鏢接去,照準賊道便打。恰值一賊由外趕來,手持鐵鞭,面打來。黑摩勒看出來賊鞭力大,知其有點蠻力,手中扎刀一緊,橫砍上去,-的一聲,用力大猛,鐵鞭揮為兩段。那賊上來輕敵,見黑摩勒身材瘦小,所用兵器又窄又長,一點也不起眼,滿擬力猛鞭沉,一下便可打個腦漿迸裂,不料一刀朝上揮來將鞭斬斷,手臂震得生疼,大驚逃,已自無及,被黑摩勒連肩帶頭砍去半邊,連聲音也未出,鮮血狂噴,死於地上。那鏢卻被賊道接去,方要追上,忽聽鐵牛急喊:“師父將刀還我,好去殺賊!方才那位便是崔三先生,我已聞了解藥,不怕狗賊鬧鬼了。”回頭一看,鐵牛已由下面縱上,崔萌和方才點倒潘興的少年似同沉入地內,人已不見,雲野鶴已和賊道動起手來。羣賊連發香,見敵人未倒,賊黨先後傷亡,本就心慌,再聽鐵牛説是那陽三友已到,後來瘦長道士又極厲害,只兩照面便招架不住,越發情急,打算拼命。派出巡風的賊黨,連同廟中原有的徒弟,也都趕來助戰,心想:敵人只得五人,兩個厲害的已落人地底,只剩三人,自己這面有十來個,意以多為勝,便分兩人去助賊道,下餘還有七人,便朝黑摩勒師徒包圍上來。這原是同時發生,先後幾句話的工夫。
鐵牛知道師父善於空手人白刃,無須用什兵器,又見賊黨本領不過如此,香無用,便可無懼,要過扎刀,正往前縱,看見潘興定在地上,急得鬼眼亂轉,心想:這賊道最是可惡!順手一刀,剛剛殺死,一眼瞥見先用解藥的道童正往裏逃,同時又聽身旁怒吼連聲,賊黨又有兩人被師父打倒,料知必勝,心膽更壯,還不知道童奉命發動機關,想要誘敵人伏,並將先下去兩人困住。因想起方才師父曾被他打了一掌,縱身上前,頭攔住,笑問道:“方才打我師父的是你麼?”那道童名叫清光,年只十五,狡猾兇狠,最得賊道寵愛。方才見黑摩勒老救不醒,仗着練過一點硬功,想讓敵人醒來受點痛苦,用力打了一掌,覺着敵人頭骨堅硬如鐵,手臂微微痠痛,當時也未在意,隔了一會,忽然半身酸脹,痛苦難當,知道受了暗傷。由外趕回,想要報復,發現敵人手已綁,剛一驚呼,潘興已被敵人點傷要,定在那裏。情知不妙,忙由旁邊縱上。賊道知其機警靈巧,地底機關埋伏均能隨意運用,命往發動,並向觀主董長樂報警。事在緊急,不顧臂傷,忍着奇痛,由殿旁繞縱下來。正想抄近去往偏院密室發動埋伏,連兵器也未帶,忽被鐵牛攔住,驚慌逃。鐵牛如何能容!縱上前去,夾背心一把連皮帶抓住,手中一緊,道童立似中了一把鋼鈎,奇痛徹骨,顫聲急喊:“小爺爺饒命!”鐵牛心中一軟,罵道:“方才你狐假虎威,此時這樣膿包,殺你污我主刀。我照樣也打你一下,趕快逃走。從此學好,還可無事,再要害人為惡,你就活不成了!”説罷,將手一鬆,就勢一掌。鐵牛原因道童年輕,不忍殺死,不曾想到先已受了暗傷,這一掌怎得住?一聲慘叫,跌倒一旁,痛暈死去。
鐵牛也不管他,剛一轉身,瞥見內一賊黨由斜刺裏逃來,身法絕快,正往西偏殿房上縱去,更不怠慢,縱身一刀,恰將那賊雙腳斬斷“噯呀”一聲,倒跌下來。再看為首賊道,已被雲野鶴空手一掌打斷一臂,丟了手中兵器,縱身逃。黑摩勒獨鬥七賊,已連傷了三個,瞥見賊道縱起,忙舍羣賊飛身追去。兩下一橫一直,凌空撞上,吃黑摩勒一掌打中傷處,痛上加痛,翻身正往下落。鐵牛恰巧趕來,就勢一刀,將其殺死。下餘五賊本想來援,被雲野鶴飛身住,鬥將起來,正佔上風,羣賊知逃不,也在拼命。野鶴不知何故,忽由人叢中縱往殿角,一閃不見。
羣賊原因這個強敵身輕厲害,無論逃往何方,均被攔住,眼看同黨傷亡殆盡,逃不得,正在惶急,忽見敵人不戰自退,覺着有了生機,為了廟牆太高,分成兩起逃走。內有兩個輕功好的,便往西偏殿房上縱去。鐵牛忙喊:“師父快追!”正往前縱,忽聽房上一聲怒喝,一看上面又來了兩賊。一個道士,生得身材高大,聲如霹靂,一聲怒吼,屋瓦皆嗚,道袍已然去,左手拿着一個獨腳銅人,右手拿着一把鈎連刀,厚約寸許,前頭一個月牙鋼鈎,都是明光閃閃,長達六尺以上,看去分量極重,人又高大雄壯,又穿着一身極華麗的短裝,突然出現,立在房上,威風凜凜,宛如天神。旁邊一個老頭,一身黑短裝,手持雙枴,背鋼刀,掛兩個小葫蘆,似是鐵製,卻生得又矮又小,前長鬚打成一結,禿頭無發,面如傅粉。月光之下,更顯得這兩人一個巨靈,一個誅儒,高矮相差,黑白分明。
先上兩賊一見來人,也自回身急喊:“大哥、師父,小賊猖狂太甚!還有一個賊道,連傷多人,此時不知何往,先前還有兩人,已被困入地底,説是鄱陽三友中的崔萌也在其內…”話未説完,鐵牛先自趕到,見來人那等威勢,心雖一驚,年輕膽大,不願臨敵退卻,仍往上縱。剛一離地,忽聽身後急呼:“徒兒速退!”人已縱起。
對面惡道初得警報,急怒加,見有兩個小孩,一個正將逃走三賊攔住動手,一個正由下面縱來,輕功甚好,也不知哪個是黑摩勒。原想自己賣相威武,手中兵器又沉又重,平遇敵,不必動手,只這一聲怒吼,十九嚇退,小孩竟如未聞;又聽同黨説敵人厲害,傷亡甚多,怒火攻心,手中銅人一舉,當頭打下。鐵牛原意敵人身材高大,房上動手必不靈巧,仗輕功,佔點便宜。不料惡道身法頗快,只一縱便到了檐口,只聽呼的一聲,手中銅人已面打來,正想用手中扎刀奮力擋去,耳聽師父警告,又見來勢兇惡,心中一慌,百忙中,正用師父輕功險招凌空翻落,忽有一股急風,帶着一條人影由正殿一面飛來,勢急如電,還未看清敵友,就這危機瞬息、千鈞一髮之間,覺着身子一緊,耳聽:“鐵牛不可妄動!”已被那人攔夾住,飛出三四丈,落在地上,耳音甚。回顧正是風蛔,忙喊:“大先生來得太好。崔三先生同了一人去往地牢破那機關,還未出來,不知怎麼樣了?”風-從容笑道:“他二人帶有寶刀,決不妨事。”話未説完,黑摩勒雖不認得賊道,一見所用奇怪兵器,忽然想起,前聽人説,近十多年,北五省出了三個大盜,內中一個,雙手分持獨腳銅人和一把厚背鈎連刀,身材高大,力大無窮。這三人輪出現,照例兩人一起,沒有名姓,不特客商人民受害甚多,姦殺搶,無所不為,便是江湖綠林,只要有財有,遇上一樣是糟,誰也不是敵手,人人痛恨。無如這三賊行蹤詭秘,出沒無常,每年至多兩次,沒有一定地方,只一得手,人便無蹤,姓名來歷全不知道,定是此賊無疑。一見鐵牛冒失上前,知非敵手,關心大甚,一面大聲急呼,忙即趕去,剛想起手無寸鐵,此賊惡名在外,多大力氣還不知道,兵器又長又大,如何近身?心中一動,瞥見鐵牛已被一中年飛身救走。正待收勢翻落,等其縱下,再與拼鬥,試出深淺,用計除害,不料先上二賊一見惡道八臂靈官董長樂同了老偷天燕趕來,喜出望外,膽氣大壯,忙即回身,朝下縱去。內中一個,急了一急,正搶在惡道前面,瞥見黑摩勒面飛來,一上一下,快要對面,知他厲害,心裏一慌,揚刀就斫。黑摩勒本想翻落,一見敵人刀到,正合心意,一伸左手,先將敵人手腕抓住,再一用力,那賊立時半身痠麻。黑摩勒也借勢下去,因知惡道必要來救,更不怠慢,腳才沾地,不等那賊還手,就勢連人往上甩去。惡道一銅人打空,認出那人正是風蛔,越發驚急,正往下縱,又見同黨被敵人捉去,隨同下縱之勢,忙舉銅人,照頭便打。黑摩勒早已料定有此一來,手中賊黨往上一甩,只聽一聲急叫,被銅人打得稀爛,殘屍落地。
惡道見將自己人打死,怒火攻心,大喝:“你是小鬼黑摩勒麼?快將傢伙拿出來,通名領死!”黑摩勒見他果然力氣大得驚人,早已縱退,笑嘻嘻答道:“你就是每年在北五省害人的那個大個子狗強盜,人都喊你雙料無常、八臂靈官的麼?我當真個生有四手四腳呢!原來也只兩隻手。今定是你的報應臨頭了,省得留在世上害人。你不過比人長得個子高些,死後多費一點地皮,有什希奇?這樣山嚷鬼叫,有什意思?”董長樂不等活完,已怒發如雷,厲聲大喝:“小鬼不亮出兵器,我就要你狗命了!”説罷,左手銅人,右手鈎連刀,往外一分。黑摩勒見他手中兵器才一舞動,呼呼亂響,立在地上和巨靈神一樣,這等威武,果然少見,心想:此賊全仗蠻力欺人,何不鬥他一斗?笑道:“大個子無常鬼,不要發急,有話好説。你這窮兇極惡的樣子,只好嚇嚇別的小孩和鄉下人,嚇不倒我。你問我名字,你的名字我還不知道呢!事要公平,如今手還未動,是我死,是我殺你,還不一定。就是做鬼,也得大家把名留下。糊里糊塗,你死得多冤枉呢!”董長樂見對方神自若,毫無懼意,手中又無寸鐵,旁邊還有強敵,雙方強弱相差大遠,如先出手,就此打殺,必要被人笑話;心氣浮,怒火上頭,對方拿話繞彎罵人也未聽出,急口怒喝:“我便是靈官三雄中的八臂靈官董長樂。你是黑摩勒麼?兵器何在,怎不取出動手?”黑摩勒哈哈笑道:“憑我和你動手,還要什麼兵器?誰像你那樣,連你家祖宗鐵人都拿了出來,也不怕麻煩。我將名字説出,自會動手。不過方才殺了幾個小賊,第一次看見你這樣大個子的活鬼,想看準哪個地方經打罷了。我説出我的名字,如其嚇你不死,自會要你的命,你忙什麼?”惡道怒喝:“你到底叫什名字?”黑摩勒笑道:“我叫黑摩勒,你不是知道麼?偏要多問!”聲一出口,雙腳一點,人已飛起,一縱一丈多高,真個捷如飛鳥,快得出奇。
惡道不知黑摩勒借着問答,暗將真氣運足,目光又靈,早就註定在那兩件兵器之上,有心要他好看,冷不防突然縱起,看似朝人撲來,實則是個虛勢,中藏變化。惡道萬沒料到,這樣一個手無寸鐵,又瘦又幹的小孩,會有這大膽子,當時只覺人影一晃,面撲來,方想:小狗真是找死,空拳赤手,便敢硬拼。心念才動,左手銅人往上去,以為這一下非打飛不可。忽聽房上大喝:“老賢侄不可輕敵!此是七禽掌身法。”底下便沒有聲息,同時覺着銅人往旁微微一蕩,好似被什東西推了一下。眼前一花,人影一閃,前額早中了一腳,頭骨幾被踢碎,其痛非常。再看敵人,已縱出好幾丈,落地笑道:“大活鬼,你嚐到味道沒有?你不要發急,我在這裏,有本事過來。休看我一雙空手,人小年輕,你個子大,要打你哪裏,決不會打錯,放心好了。”惡道兇橫半世,向無敵手,第一次吃人的虧,如非一身硬功,頭也被人踢碎,如何不恨?急怒攻心,縱將過去,舉刀就斫,一面緊握銅人,準備敵人一躲,便橫掃過去。
原來黑摩勒縱起時早有算計,一見銅人朝上打來,立用一個“黃鵠摩空”化為“神龍掉首”之勢,身子往旁一翻,避開正面,右手朝銅人橫裏一推,借勁使勁,往斜裏倒縱出去,同時雙腳一分,左腳對準敵人右手的刀,防備萬一,右腳便照敵人前額猛力踹去,縱出兩丈,再使一個“金龍鬧海”的身法,身子一扭一,改歸正面,輕輕落在地上。一見惡道暴怒追來,人既高大,手中兵器又長又亮,月光之下,宛如一條黑影,帶着兩道寒虹,飛過來,疾風撲面,連院中花樹也跟着呼呼亂響,心想:這狗蠻力果然少有,武功也強,自己雖有一身本領,力氣卻不如他,仍以小心為是。不等近前,雙腳一點,凌空直上,先往身後偏殿倒縱上去。到了檐口,更不停留,又是一個“飛燕穿雲”一縱好幾丈高遠,由惡道頭上飛過。
惡道見敵人上房,忙即追去,不料又由頭上飛過,暗罵:小狗知我厲害,不敢明鬥,還想和方才一樣,仗着輕功,取巧暗算,真是做夢!東偏殿那老頭,看去沒有我威風,只更厲害,稍為出手,休想活命。忽又想到:這位老人家原是主體,怎未出手,只説了兩句便不聽下文?回身一看,對面殿頂上,平奉若神明的三師叔老偷天燕王飛已不知何往。黑摩勒卻將另一逃而復回的賊黨,乘着下落之勢,一掌打倒。另外還有兩賊,一個重傷卧地,不能起立;還有一個,正和先被風-救走的小孩動手,手中雙刀只剩半截,一長一短,也是手忙腳亂,小孩口口聲聲要他跪下磕頭做烏龜爬了出去,狼狽已極。不由氣往上撞,待要趕去,先殺無名小孩,再殺黑摩勒。
惡道還未縱起,忽聽有人説道:“黑老弟,你已連佔上風,我和這狗賊還有一點過節,請停貴手,容我上前吧。”聲隨人到,颼的一聲,人影一閃,風-已凌空飛降,落在面前,微笑説道:“我弟兄三人,留心你的蹤跡已非一,因你藏頭縮尾,詭計多端,以前又是本地富户,良田千頃,多半祖產,平閉門不出,極少與人來往,容易遮掩。只管每年橫行北五省,姦殺搶,無惡不作。良家婦女被你三個賊遇上,不是先好後殺,就是強搶回來,供你三人樂。江湖上人,無論哪一路,全都恨你入骨。無如你們形蹤隱秘,一向打好主意再下毒手,又在地底闢有密室地道,另由賊黨裝成富家子弟,代你隱藏婦女,每次出門,形貌全都變過,不現真相,除卻身材高大與人不同而外,無一可疑之點。去年我師弟看出一點破綻,連查訪你三,又因掩飾得巧,拿你不準,於是由此格外留心。你們也真機警,直到今年,並未出門害人,一面卻令黨羽往北五省造些謠言,説你三人又在當地出現,殺了十幾個商客和鏢師,其實並無其事。在你以為,這樣免我疑心,誰知巧成拙。前北方有人來此,説隱名大盜已有一年不曾出現,上次傳聞殺人之處,已有人去過,並未鬧過強盜,這一年內,鏢師也無死傷。再一想起你們三人由去冬起,常在外面散財,種種做作,越發料出八九。也是你們惡貫滿盈。我弟兄照例拿賊拿贓,對方只要放下屠刀,改歸正,往往從寬發落,許其自新,何況事未證明,終想你出身富家子弟,財產甚多,如非喪心病狂,何至於此?打算再隔兩月,分人去往北方查明再説。不料今夜,神好友黑摩勒老弟來訪,我正有事,未及接待,令他門人引往玄真觀投宿,無意之中誤投此廟。你們既知是我朋友,就不以客禮相待,為何詭計暗算?也不想他小小年紀名滿江南,豈是你們一羣狗賊所能暗害?我先還不知道,恰巧有一好友由玄真觀來,説他師徒並未前往。他們由紅沙港起身,有人見到,如何走得這久?這才想起,方才疏忽,少説幾句,必是誤投賊巢,忙即趕來,見他師徒已被擒住,正要加害,心甚不安,覺着對不起人。本要動手,因你不在廟中,同時看出黑老弟竟是故意被擒,並縮骨之法,斷定你們必遭慘敗。又聽同來好友説老賊偷天燕詐死多年,近受芙蓉坪老賊聘請,又因作惡太多,老來無子,有一外甥,也是一個賊,被黑老弟所殺,並還殺了兩個愛徒、一個過繼的孽子,心中恨極,知他由黃山來此,師徒六人分路尋來,用香暗算,將他殺死,立往芙蓉坪投去等語。賊徒既然在此,老賊一向詭詐多疑,便對門人也不大説實話,又是採花賊,雖已年老,仍是夜無虛夕,就許和你同在一起荒。我忙趕去,剛走出不遠,你和老賊已得警報,一同趕來。現在老賊料已被我老友擒住,向他算那昔年暗殺黑温侯申天爵的舊賬,少時必到。你那地室鐵牢,連同地道機關,也被我三弟師徒破去,替你作幌子的賊爪牙無一漏網,方才命人通知,正在遣散那些被你搶來的婦女。如今剩你一個在我手裏,逃生無望,最好放光些,免我動手,也顯得你們雖是賊,還有一點義氣。”黑摩勒見惡道方才那樣凶神惡煞,此時一任敵人歷數罪惡,不知何故,宛如鬥敗公雞,一言不發,只管兇睛怒凸,彷彿恨極,手中拿着那麼厲害的兵器,對方一雙空手,竟不敢動。越想越怪,走近前去一看,原來風-手上還拿着一枝竹箭,長才七八寸,好似用了多年,光滑異常,指着惡道,數説不已。惡道始而目注對方手上竹箭,面帶急怒之容,等到聽完,呆了一呆,忽然厲聲喝道:“姓風的不必發狂!以前我就猜出你的來歷。雖拿不準,心想家業在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特忍受惡氣,這一年來門都未出。自來趕人不上一百步,這樣讓你,也就是了。黑摩勒我與他無仇無怨,今夜我如在廟內絕無此事,全是我那兩個不知利害的師弟所為。等我趕到,已是騎虎難下。如其不信,你們既將我王三叔擒到,可以間他。未來以前,他説要殺黑摩勒,同往芙蓉坪入夥,我是如何説法?方才見你在場,怒火頭上,還想事要講理,小狗殺死多人,向他報仇理所當然,等到事完再和你説話,肯聽便罷,否則也説不得了。這時認出這枝竹箭,你雖是我師父生前所説的人,但是雙方動手,強存弱亡,這等説法,欺人太甚。我對你一向恭敬。我今已家敗人亡,威名喪盡,如肯稍留餘地,容我一走,我也無意人世,只等三年之後,尋到小賊,報了仇恨,我便披髮入山,你看如何?真要動手,我雖未必能勝,憑我手中兵器,要想殺我,料也不是容易。”黑摩勒見他説時目兇光,恨不能將敵人生下去,分明強忍怒火,另有兇謀。風-立在面前,神態從容,人既文秀,相隔又近,好似毫無戒心。雖料此人決非尋常,照此大意輕敵,惡道兩件兵器又長又重,萬一暴起發難,如何抵擋?其勢又不便在旁口,顯得小氣,正在查看惡道動作,代他擔心。惡道果然存有惡念,藉着説話,暗將全身之力運在手上,話到未句,忽然發難,震天價一聲怒吼,雙手齊揚,朝風-攔斫去。黑摩勒還不料發動這麼快,又見風-全無準備,沒事人一樣,心方一驚,忽聽惡道又是一聲急叫,身子一晃,幾乎跌倒,再看兩件兵器全都到了風蛔手上。
原來惡道和風-初次手,因見所持竹箭正是平所料的一位怪俠竹手箭,雖然有點膽怯情虛,但知此人疾惡如仇,方才又是那等説法,除卻一拼,萬無生路,一面忍氣回答,猛下毒手,不料刀和銅人才一出手,便被對方接住。最奇是,那麼大光滑的銅人,吃風-用五指反手抓住,彷彿嵌在裏面,另一手,竟將那又厚又快的大刀連鋒抓緊,就勢回手一抖。惡道連想回奪之念都未容起,看也不曾看清,當時只覺斫在一個極堅韌的東西上面,兵器全被緊,同時兩膀一震,手臂痠麻,虎口迸裂,五指全數裂開,奇痛徹骨,再也把握不住,不由驚魂皆震,身子隨同一晃,幾乎跌倒,等到退出好幾步,覺着兩膀松垂,不能隨意抬起,痛是痛到極點,驚悸百忙中試一用力,兩膀已齊時折斷,只皮連住,外表看不出來,好似真力已,就是不死,也成了廢人。
惡道剛怒吼得一聲,一條長影已由頭頂飛墮,正是常時往來的玄真觀道人云野鶴,手中挾着平最信仰的三師叔老偷天燕王飛。再看敵人,剛把銅人、鈎連刀地瞠兩聲巨響丟向地上,另一小孩也將所敵賊殺死,和黑摩勒一同跑來。三人對面,正在説話,如無其事。明知無幸,仍然妄想空逃走,強忍奇痛,剛往殿角縱去,猛覺周身痠麻,傷處痛不可當。方在叫苦,忽聽身後敵人喝道:“鐵牛真蠢!這廝還能活麼?”聲才入耳,猛覺背上一痛,噗喇一聲,扎刀已透而過,一聲怒吼,底下又被敵人踹了一腳。惡道本已重傷力,勉強縱起,並沒多遠,身又重大,落地還未立穩,正自痛徹心肺,哪得住這一刀一腳?身子一歪,翻身跌倒。
鐵牛原因惡道兇猛非常,一直均在注意,見他手中兵器雖被風-奪去,急切間並未看出受了極重內傷,稍微用力便難活命。見要逃走,縱身上前就是一刀,刺中以後,以為敵人猛惡無比,惟恐還手,下面縱身一腳。不料惡道死得大炔,刀又鋒利,得稍慢,將前後心拉破了二個大口,鮮血狂噴,就此屍橫就地。因聽師父呼喊,忙趕回去。黑摩勒笑道:“你怎這樣不開眼?沒見他兩膀力,都墜下來了麼?這廝罪惡如山,你不殺他,也是必死。這一來,反便宜他少受點罪。你想,當着風大先生面前,他逃得麼?”鐵牛聞言,滿臉羞慚,低着個頭,不敢開口。風-笑道:“令高足小小年紀,武功已有底,也算難得的了。”黑摩勒看出風紉年長,內功已人化境,心疑長輩中人,再三請教。風-笑説:“愚兄雖然痴長几歲,年過六旬,與老弟實是平輩。不過先師已早去世,我們不是外人便了。”黑摩勒再一追問,才知鄱陽三友竟是昔年青城派名宿陶鈞的嫡傳弟子。雙方師門誼甚深。只是風-為人孤高,不願多事,早知黑摩勒武功甚高,想見一面,後遇鐵牛,想起昨好友辛和之言,方令過舟相見,問出底細。因料小菱洲之行還有波折,雙方都是朋友,不便過問,想將湖口一關解去,等取劍回來再談,暫時本來不想見面,不料誤走董家祠,發生此事。黑摩勒問出玄真觀在來路右側樹林深處,略為偏東。兩廟相隔約有三里,由港口來,遠近差不多,並是直路,因和鐵牛步月説笑,一時疏忽,走入岔道。見雲野鶴將老賊王飛放落地上,在旁靜聽,忽然想起金華江邊之事,忙問:“這老賊就是以前傳説死了多年的老偷天燕麼?聽説此賊兇無比,煉有獨門香,害人甚多,向無真名真姓,到底他叫什麼?道兄何處擒來,怎未發落?”野鶴笑答:“老賊姓名太多,一時也説不完。人都知他名叫王雲虎,真名王飛。只有限幾人知他來歷,平假裝好人,不許別人採花,自己專在暗中好殺良家婦女。我師弟申天爵便是被他暗算。方才來時,我知他一見我必要逃走,特地隱起。他同賊道趕來,本想施展香暗算老弟,因聽賊徒説,方才有一長身道士,無人能敵,我那形貌本容易認,於是生疑,不敢下來。他本識貨,看出風兄和你均不好鬥,越生戒心。老賊年老成,廟中賊道雖是萬惡,暫時尚可無事。今夜這場禍事完全由他師徒而起,他竟毫無義氣,妄想逃走。幸我早已防到,埋伏在他的去路。對面之後,自知不妙,還想行兇,被我擒來。此時想等一人,還未取他狗命呢!”黑摩勒方想金華江邊申林聽説殺兄之仇尚在,並非真死,打算北山事完前往尋他報仇之言,忽見房上又有二人縱落。一是方才動手少年崔萌之徒柴裕,同來那人正是申林,滿臉悲憤之容,近前先向老少四人禮見,匆匆説了幾句,便指老賊問道:“雲兄,老賊我未見過,這便是他麼?”野鶴答説:“正是。此賊兇狡異常,雖被我打斷一臂一腿,被擒之後,並未倔強,二弟仍須留意呢!”説時,鐵牛在旁一聽禿老頭比惡道還兇,心中奇怪,師長説話,又不敢口,便立在老賊身前,不住查看。見他五短身材,除衣履講究,看去短小悍而外,卧在地上緊閉雙目,滿臉愁苦之容,神情十分狼狽。比起惡道身材高大,凶神惡煞,一聲怒吼屋瓦皆震,強弱相去天淵,怎會説得那樣厲害?正要開口詢問,忽見老賊兩腮微動,並有一處朝外拱了一拱,彷彿口裏含有東西。鐵牛近學師父的樣,言動滑稽,忍不住罵道:“你這老禿賊,活了這大年紀,害了許多的人,已然被擒,眼看要遭惡報,還有心腸吃東西呢!你那兩個鐵葫蘆哪裏去了?”未句話還未説完,申林已將劍拔出,往老賊身前走去。
野鶴、風-、黑摩勒立在一旁,本未在意,忽聽鐵牛一説,野鶴首先警覺,忙喝:“二弟且慢,留神暗算!”説時遲,那時快!聲才出口,瞥見老賊一雙眼突然張開,目兇光,喊聲“不好”縱身一把剛把申林抓住,未及拉開,老賊口中毒針已似暴雨一般朝申林面上打來。心正驚急,一股急風突由側面掃到。月光之下,只見一蓬銀雨本朝申林面打來,就在這將中未中。危機一髮之間,彷彿微雨之遇狂風,忽然往旁一歪,斜飛出去,落在地上,當時灑了一地光絲,亮如銀電。同時黑摩勒也自趕到,耳聽哼了一聲,再看老賊已被鐵牛照頭踢了一腳,牙齒碎裂,血不止。申林也被野鶴拉退。
雲野鶴拾起毒針一看,只有半寸多長,針尖作三角形,鋒細如絲,針頭有一小圓球,約有芝麻大小,笑説:“真險!他被擒時,周身毒藥暗器連同香一齊被我搜去,受傷不輕,只有一手還未毀掉。雖知老賊練過鐵鷹爪,終想老賊酒荒,多好功夫也要減。二弟為報兄仇,經陶師伯指點,凡是老賊的一些毒手,都有防備之法,擒他又未費事,先請二弟留心。只是想起老賊兇毒,隨便一説,誰知這等險詐,竟在遇我以前將此毒針藏在口內。想是因我深知他的底,樣樣內行,不敢妄動,準備到此相機行事,暗下毒手。如非風兄這一劈空掌,此針見血封喉,二弟差一點受了他的暗算。”申林聞言,自更憤怒,正待二次上前,忽聽老賊厲聲怒罵:“無知賊道、小狗!老夫早聽人説申天爵之弟聞我生死不明,新近又在後輩口中聽出我的下落,立志尋仇。你這賊道是他兄弟好友,今對敵,一則老夫打你不過,料定仇人在此,心想事由仇人而起,我與你這賊道無仇無怨,無故作人鷹犬,我偏與他同歸於盡,使你事後難過,無臉見人;就是仇人不在,能將小賊黑摩勒殺死,也可解恨,因此才未下手取你狗命。我自被你打傷,便想活了六七十歲,福已享夠,單是被我姦殺害的美貌婦女,少説也有千人,還有什麼不值得處?已早想開,死活未在心上,只管下手。你老大爺皺一皺眉頭,不是好漢!”申林聞言怒極,兩次舉劍上前,均被風-攔住,冷冷地笑道:“久聞此賊兇萬惡,今一見,果不虛傳。你聽他自供,單是婦女害了多少人!一條老狗命豈足相抵?此仇不是這樣報法。還有萬千冤魂,九泉含恨,豈能便宜了他?鐵牛年輕,這等惡報太慘,卻不可令他在場。老弟暫時息怒,等崔三弟回來,同往地室下手,你看如何?”申林早由身邊取出一個小牌位,含淚説道:“小弟本想殺他祭靈,沒有地方。此時想起賊巢正可借用。”風-答道:“非但如此,今夜殺了許多賊黨,也須善後,以免旁人受累。我已想好主意,連遣散受害婦女、把他財產分散苦人,要好幾天才能辦完。我意請黑老弟仍往玄真觀安眠,明早起身。這裏的事由我們來辦如何?”黑摩勒正在謝諾,忽聽鐵牛又喊道:“諸位師伯快看,老賊肚皮亂動,又想鬧鬼呢!”風-笑道:“你説得不差,他想運氣自殺,免得受罪。但他作惡太多,方才破他毒針時我早防到,曾用內家罡氣破了他的道,除卻靜等惡報,多會鬧鬼也來不及了。”老賊原是惡貫滿盈,想起多年盛名,初次跌倒,受此大辱,身敗名裂,心中痛恨,打算罵上幾句出氣,再用氣功迸斷肚腸自殺,免受敵人凌辱,做夢也未想到對頭早已防備,暗用內家罡氣破了道,難怪運了一陣氣功,真氣提不上來。想起敵人所説,不知如何死法?再一想到,前聽人説,神乞車衞在金華江邊收拾賊,手法之慘,多好功夫也不住,何況真氣已破?連想咬牙強忍都辦不到,不由心膽皆寒,立轉口風,説道:“我自知孽重,不敢求生,報仇聽人倒便,但是你們不是出家人,便是前輩劍俠的門下,好歹也積一點德,就不肯給我一個痛快?不要做得過分!”野鶴笑道:“你話説太晚了!這都是你害人害己,自家惹出來的。否則風兄雖是疾惡如仇,不遇到你這樣兇惡賊,這多少年來,從未用過的五陰手,怎會照顧到你,此時自是苦痛難當,代你消點罪孽,不也好麼?乖乖忍受,是你便宜;如不知趣,再要口出不遜,受罪更多,悔無及了。”老賊深知厲害,長嘆了一聲,便將雙目閉上,不再開口。鐵牛笑問:“師父,什麼叫五陰手?”黑摩勒方喝:“叫你少説,又要開口!”崔萌忽由殿後趕來。黑摩勒見風蛔尚在等候,知道用刑太慘,除申林外,不願人見,便向眾人告辭,並問野鶴:“少時事完何往,可要往玄真觀去?”野鶴笑答:“本來要送老弟同去,這裏事忙,恐到明早還做不完,只好等你小菱洲回來再相見了。”黑摩勒料知眾人與小菱洲那班人多半相識,不便出面,也未再説,隨由崔萌送出廟外。雙方尚是初見,頗為投機,且談且行,不覺送出一里多路。黑摩勒又問出小菱洲一點虛實,再三謝別,方始分手回去。
師徒二人見天已深夜,明早還要起身,一路飛馳,尋到玄真觀。方要叩門,已有道童出,説:“師伯往董家祠未回,師父知道師叔師兄要來,已早準備酒食宿處,方才發生一事,不得不去,命弟子在此守候,請師叔不要見怪。”黑摩勒問知道童名叫秋山,甚是靈慧,廟中只有師徒二人;野鶴時常來往,並不久住,平甚是清苦,但不吃素。到了裏面一看,雲房兩間,倒也几淨窗明,陳設清雅。剛一坐定,秋山便忙進忙出,端進茶點酒菜,説是得信已遲,全是鎮上買來的現成之物,師父又不在家,諸多慢待。黑摩勒師徒本想不吃,因見主人再四殷勤,只得強拉秋山一同吃了一些。天還未明,聽得院中有人走動。起身一看,早飯已預備好,乃師仍未回廟。知其一夜無眠,心甚不安,笑説:“我們吃飽還沒多少時候,這等吃法,豈不成了飯桶?”秋山笑説:“此去小菱洲,還有老長一段水路,又是逆水行舟。到了那裏,一個不巧便要和人動手,知道幾時才完?多吃一點,也好長點力氣。”黑摩勒見他意誠,含笑點頭。等二人收拾停當,吃完,天已快亮,忙即起身。
秋山強要送去,黑摩勒問他:“廟中無人,怎好離開?”秋山笑答:“湖口雖是魚米之鄉,這一帶地勢較高,離水較遠。方圓十里之內,多是董家田地,廟中惡道雖然假裝善人,對待佃户仍是強橫,令出必行。推説喜清靜,廟前一帶土地完全荒廢,僅種了一些果樹遮掩耳目。只離廟裏許有一富户,用人雖多,也無別的人家同住,方才才知那是惡道所闢隱藏婦女的密室。左近只此兩廟遙遙相對,平無人來往,不用看守。請師叔先走,我關好廟門自會跟來。我送師叔去尋一人的船,比較方便。”黑摩勒見他固執非送不可,只得應了。
二人走出廟門。秋山入內把門關上,越牆而出。黑摩勒見他輕功甚好,不在鐵牛以下,年紀也只大了一歲,好生獎勉。到了路上,秋山笑道:“如非師父不許弟子遠出,真恨不能跟了同去。師叔事完回來,想必要尋風師伯一敍,只來玄真觀,必可見面。聞説師叔通七禽掌法,肯傳授弟子麼?”黑摩勒聞言,才知他的用意,心想:這道童真鬼,原來用有深心。方一遲疑,秋山笑問:“師叔不肯教我麼?”黑摩勒道:“不是我不肯教。當我學七禽掌法時,傳我的一位老前輩曾説:‘此是北天山狄家獨門秘訣,身法妙,非有多年苦功,還須天生異稟,不能練成,學成以後便少敵手。恐其仗以行兇,輕易不傳外人。如非你天純良,資稟又好,又有蕭隱君、司空老人代你保證,也決不肯傳授。’並説以後不經他的同意,不許轉授外人。我已答應過他,再則這掌法實在難學。方才看你輕身功夫雖有底,尚還不夠。內功我未見過,料也未到火候。如不答應,你必失望。我想蕭隱君的乾坤八掌只要得過真傳,路未走錯,不論功夫深淺,均可循序漸進,誰都能學,並且底越扎得好效力越大。你如想學,此時便可傳你口訣和紮基的功夫。等我小菱洲歸來,再傳你正反相生一百二十八掌的手法變化。以你聰明好強,數之內便可學全。至多用上半年功就可應用,你看可好?”秋山大喜,立時跪倒,口喊:“師父,弟子遵命。”黑摩勒正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秋山見他面不快,知道錯會了意,忙道:“師叔不要誤會,此是井師伯和家師説好的事。因為大師伯最是疼我,每來廟中小住,我必求教。昨對我説起師叔的本領和這兩件掌法,內如與相遇,不要錯過機會,並令拜在師叔門下。雖然多一師父,和師叔一樣,並非棄舊從新,還望師叔恩允。”黑摩勒一聽,忽想起昨在玄真觀匆匆住了一夜,只知觀主與風、雲二人有,尚未細問,忙道:“你且起來,你大師伯不是姓雲麼?怎麼姓井?是哪一個井字?”秋山知道説走了口,微一尋思,躬身答道:“本來此事不應明言,好在師叔後也必知道,不如言明,免得師叔疑心。大師伯便是師叔黃山避雨、與他隔山説話、不曾對面的井師伯孤雲。他在此地易名換姓,改號野鶴,家師便是鐵擊老人的嫡傳弟子,真名早隱,連弟子也不知道。人都稱他雙柳居士,師叔總該知道。肯收弟子做徒弟了吧?”黑摩勒驚喜道:“原來那位道長便是井孤雲師兄,怪不道對我師徒如此出力盡心。我在黃山途中與之相遇,他先不肯見面。可是剛到孤山,便蒙他暗中相助,隨時指點。昨夜又在廟中出現,分明知我此行險難太多,一路都在尾隨暗助,再不搶在前面,代為窺探敵人虛實。這等古道俠腸,從來少有。令師雙柳先生,定是昔年八師叔鐵擊老人的大弟子江寒無疑了。這兩位都是我從小就聽師長説起的先進師兄,淵源極深,有他的話,這還有什麼説的!在未見他兩位以前,我先收你做個記名弟子,乘此荒野無人,我先傳你口訣。可將它記,有不明白的,回問師長,自會知道。”秋山大喜拜謝,重又改稱“師父”黑摩勒且走且傳口訣,見他先天體力雖然不如鐵牛,因是七歲從師,比鐵牛多練了好幾年,基扎得極好,人又聰明靈慧,一點就透。如以眼前來論,比鐵牛要強不少,只不似鐵牛力猛膽大,又經自己加意傳授,使其速成,前在山中,更得兩位好友盡心指點,多了一把如意剛柔烏金扎,平空錦上添花,加出好些威力,能夠隨意應敵而已。方想:目前後輩中人都是小小年紀,起來大快,老早便自出道,各位師長常説自己和江明、童興這樣的神童固是難得,便是祖存周、卞莫等幾個少年英俠也是少有。近來連遇兵書峽唐氏兄妹,小孤山遇到盤庚,這裏又遇秋山,未了一個還是後輩,連鐵牛一起,無一不是資稟過人,得有高明傳授。照這樣徒弟,多收幾個也是快事。正在尋思,忽見鐵牛在旁留心靜聽,一言不發,嘴皮連動,似在默記,傳完口訣,笑罵道:“你這蠢牛!自從到了南明山後,見一樣學一樣。近來索改了脾氣,無論説話舉動,拼命學我的樣。我就夠討人嫌的,你偏學我!你又長得比我還要不得人心。照你本來憨頭憨腦,什麼不懂,放牛娃的神氣,叫人看了可憐,就有一肚皮的壞水,人家也看不出有多好呢。這樣貪多嚼不爛,是我山中那兩個朋友教你的麼?”鐵牛知道以前山中代師父教他用功,並教認字的那位無名禿老人,已有三十年不曾出山,雖是師父忘年之,情全都滑稽,一個又是老來少,先想收師父做徒弟,沒有如願,雙方大鬧了好幾次。後來問出師門來歷,只管化敵為友,但是雙方惡鬧成了習慣,連一句話都不肯講,過去卻是一笑了事,從未真個反目。上次師父為了自己無處安放,義弟周平不久還要來投,將自己送回山中,便是託他照應,代為監督傳授,温理功課。雙方見面時,彼此嘲笑捉,無所不至,連自己都看不下眼去。師父腳程又快,每月總要回山一兩次,或明或暗,只一回山,必定先尋老人鬧上一陣,並且常佔上風,就吃點虧也是極小,老人往往難堪。雖覺雙方都是這樣脾氣,老人也有先發之時,或是預先設好圈套,想師父上當,難怪一人,畢竟對方年長好幾倍,對一老友不應如此。後有一次,師父所想方法十分刻毒,自己實在看不過去,向師跪求,才知師父由八九歲起便和老人打賭,見面不是角力便是鬥智,非要鬧過一陣不肯好好相見。老人也是古怪好勝,童心未退,多年來成了習慣。以前師父也曾常時吃虧,連師祖和司空老人對於此事均未止。後又約好,非有一方慘敗服低決不罷休。自己苦口力勸,説雙方非老即小,無論是誰,都是勝之不武,不勝為笑,多年老友,何必要有一人服低?師父才説,看在徒兒份上,只他不要再鬧,大家取消前約也可。因此老情古怪,最難説話,次師父走後,老人忽然引往無人之處,笑説:“你這娃兒,初來時我還笑你師父,那麼聰明靈巧,會收你做徒弟。一靈一蠢,相去天地。過不兩天,見你用功勤奮,悟甚好,漸漸看出本資稟賦無一不好,心始驚奇。不料你竟是外表渾厚,內裏聰明絕頂,並還不鋒芒。只為從小孤苦,與頑童為伍,受人欺壓,本身天才無從發揮。來此兩月,見聞漸多,心靈開發,天賦雖有幾處不如你師,比起常人,已是萬中選一,難得見到,存心卻比你師父忠厚得多。雖不一定青出於藍,照我所説去做,異出山,要少好些兇險,少樹許多強敵。”由那起,監督功課之外,便教自己讀書,並令學師父的樣,處處模仿,連説話舉動一齊變過。遇敵遇事,卻要虛心謹慎,藉着外表憨厚,掩飾靈警動作。不發則已,一發必勝,不學則已,一學必要學成。老人和師父也似彼此心照,不再互相捉。這幾月來,所學雖是師門真傳,如無老人盡心指點,哪有今,人家全是好意,惟恐師父多心,回山又出花樣和他暗鬥,又不敢説假話,想了一想,躬身答道:“無發老人和向大叔雖説弟子長得憨厚,如學師父的樣,不特有趣,並少吃虧,又説師父天生異人,一半也仗多聽多學、用功勤奮得來。你既把師父奉如神明,就要學全,遇到前輩高人,更須求教,時刻留心,將來方有成就。專學外表,看是難師難弟,實則相差大遠,有什意思?”黑摩勒接口笑道:“蠢牛不必説了!那小老頭以前和我是對頭,後來打成朋友。只管多年好,因他脾氣古怪,心中還有芥蒂,鬥智又不如我,氣在心裏,未了一次想圈套,被我將計就計,眼看栽大跟斗,因你一勸,發生好,又鬥我不過,也就藉此收風。他昔年強要收我做徒弟,原是好心,後來發現我每早出晚歸,或是一人山就是十天半月,每次功力都有長進,尾隨查探,看出我的來歷,方始化敵為友。我自來不曾恨他,只要中止前念,決不和他為難。無如此老恩怨太明,以前被我捉過好幾次,恐仍有些難過。此次也許改了方法,打算遇見機會,暗中幫我一個大忙,表示他比我仍高一籌,一面對你盡心指教,報答你的好意,顯他量大,你卻得了便宜,他當我不知道呢!這乾坤八掌,前在黃山望雲峯遇見阮家姊妹,臨走以前,曾連猿公劍法一齊告知,你也聽見,此時如此用心,難道不多幾天工夫,就全忘記了麼?”鐵牛見師父並未嗔怪老人,聞言忙答:“弟子本來記得,但是此時師父所説,與那好些不同,又多了六十四句口訣。連忙於起身,連扎刀的二十七解、一百零八招,也只在小孤山師父睡後,當着盤庚演習了一次,惟恐內有不同,想將它記下,遇到空閒再行演習。如有不對,再請師父指教呢。”黑摩勒笑道:“阮家父女乃我師門至,你井師伯更非外人,同是乾坤八掌,哪有不同之理?我因看出她姊妹功力甚高,不是虛心大過,就是還未學全,並想探問我那劍訣。同門世,自然知無不言。後又想到,陶、阮兩老前輩同在黃山,陶師伯最喜成全後輩,兩老既然常見,那麼深的情,她姊妹人又極好,斷無不傳之理,惟恐被人輕視,不説又不好,只得將劍訣掌法合在一起,擇要緊之處説了一些。果然她們是行家,一點就透,注重是那劍訣,誠心求教,並非試人深淺。看那意思,十分誠懇、關心,如非大姊未回,鐵花塢之行恐非跟去不可。就是這樣,開頭我還疑她們暗中趕來。此時想起,和呂不棄師姊一路的短裝少女,就許是她姊妹之一,或是她的大姊阮蘭,也未可知。”鐵牛答説:“二位阮師伯都是黑白雙眉,左右分列,可惜當時沒有留心。”黑摩勒笑説:“傻子,隔得那麼遠,就是留心,怎看得出?”忽聽路旁樹林之中似有笑聲。這時天光大亮,三人已走往去湖口的正路。田野之間,早有農人往來耕作。前途已有行人走動。遠近人家,炊煙四起。三人中只鐵牛聽那笑聲耳,見師父不曾在意,假裝小解,剛一入林,面遇見兩個村民説笑走來,並無他異。解完手,見師父和秋山腳步加快,知其傳完掌法,急於上路。不顧仔細查看,正往前追,忽然瞥見一個頭戴斗笠的矮子在前側面樹林中閃了兩閃,身法彷彿極快。初發現時,似由兩邊樹林當中小路之上越過,等第二次看見,相隔已有十多丈。那一帶,盡是大片樹林和人家果園,地勢高低起伏,只來路上一條橫着的小徑,人家甚少,中間還有小河阻路,如往湖口,不應這等走法,便留了心。等追上師父,矮子又在前面林外閃了一閃,相隔更遠。未次再看,已由人家後牆繞過。前面便是湖口鎮上,矮子也未再見。方覺此人身法腳程如此輕快,好似哪裏見過。路上行人往來越多,知道還有敵黨耳目,不便多説。又見師父和秋山所説都是一些閒話,也未告知。
一會,秋山便引二人由一小巷穿出,到了離鎮兩裏許的湖邊偏僻之處,鐵牛方説:“這裏沒有渡船,還要趕往鎮上去僱麼?”秋山把手一揮,離岸七八丈的沙洲旁邊蘆灘深處,一條小“裏鑽”已斜駛過來,船上兩個壯漢,一前一後,舟行甚速,轉眼靠近,並不停泊,離岸丈許,緩緩往前搖去。黑摩勒笑問:“就是這條船麼?”秋山悄答:“師父此行,越隱秘越好。船上是自己人,奉了風師伯之命,借了人家一條特製的‘裏鑽’在此等候,所行與小菱洲途向相反。師父可裝遊人,跟到前面無人之處,縱上前去。他們自會繞路前往,比別的船快得多。這兩人,一名丁立,一名丁建,弟兄二人,均是龐師伯門下,水好得出奇,不必和他客氣。弟子也要回去了。”黑摩勒含笑點頭,隨即分手。雖覺風、井諸人小心太過。小菱洲之行,敵人不是不知,何必隱瞞?人家好意,再僱別船,反沒他快,自己人到底要好得多,便和鐵牛朝前走去。一看那船一直未停,丁氏弟兄前後對坐,不時低聲説笑,朝自己暗打手勢。回顧身後,地更偏僻,並無人來,越覺可笑。又走了半里多路,心正不耐,忽見面又有一隻小快船逆而來,和丁氏弟兄的船對面錯過,丁氏弟兄也將小船開快。二人忙追上去,趕出不遠,丁氏弟兄把手一招,船便慢了許多。二人忙縱上去,到了船上一看,原來後面還有一隻小船,正與對面開來的快船合在一起,把船掉轉,往來路逆駛去,笑問:“那是對頭的船麼?”丁立悄答:“正是。不過他們並未疑心。沿途柳陰遮蔽,也未看出師叔人在上面,會走反路。後來那船是他同黨。聽説昨夜水氏弟兄的同黨暗中往約,想是心急,又去催請,就便接,恰在途中相遇。也許見師叔人生地疏,僱船必經湖口埠頭,沒想到風師伯早有準備,引來此地上船,巧他們還在湖口鎮上呆等。我們繞過前面兩處沙洲蘆灘,開入湖心遠處,他便看不見了。”説罷,又朝二人通名禮見,一面把船橫斷洪波,往湖口內開去。
黑摩勒雖覺多此一舉,事已鬧明,何必如此膽小多慮?因見丁氏弟兄舟極快,比自己年長一倍,執禮甚恭,心想反正比別的船要快得多,便由他去,未置可否。丁立在後,運槳如飛,衝波截,向前飛駛。不消多時,便開出兩裏來路,離岸已遠。側顧湖口埠頭己快越過,埠頭一帶帆椅如林,舟船甚多,方才兩條敵船,看不清在內與否。
正在留心查看,鐵牛猛瞥見一葉小舟長才六七尺,小得可憐,船身更窄,也是橫斷湖波,飛駛而來。先作平行,相隔十多丈,前後幾句話的工夫,便被趕過,比自己的船更快。船上只有一人舟,一頂斗笠緊壓頭上,相隔又遠,看不清面貌年紀,身材似比常人矮小。不多一會,船便開入水雲深處,進了湖口。這時,風頗大,先還看見一點黑影,晃眼便不知去向。忽然想起,來路途中曾見一個矮子,也是頭戴斗笠,身材與此相仿,莫非此人?心生疑念,便向師父説了。黑摩勒也曾見過那矮子,但未留心,只看了一眼,因正説話,沒有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