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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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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抱怨:“也怪不得那些人,冰冰一直不醒,看着,真是沒什麼希望了,又不能招呼人,白坐在這裏有什麼意思?可是我就想不通,以前他們來的時候,冰冰也不招呼,常常把人扔在樓下就上樓了,半天半天地把人晾在那兒,那些人倒又不見厭煩…”曲風明白過來,其實並不是真正生氣,她只是寂寞,在尋找話題。以前,丹冰在的時候,追求者眾,做的大概少不了要為她擋駕,不知有多心,如今忽然停下來,倒又不習慣了。

喝過咖啡,他仍舊坐到鋼琴前,十指下出《吉賽爾》悉的曲調。

倚在窗前傾聽,神思飛出去老遠。丹冰小時候,最愛就是這支曲子,小孩子説話不知忌諱,常説自己死後,也要變成舞魂維麗絲。如今想起,真令人唏噓。

她站了一會兒,默默走出去,背影忽然佝僂許多。

小林坐在陽台花籃吊椅上,愜意地搖晃着,眯起眼打量着房中成套的明式硬木傢俱,古代字畫和法式鋼琴,忽然覺得不平,莫明生氣——這種生氣於她是悉的,生活在上海這樣一個浮誇的都市,眼睛裏過繽紛的繁華誘惑,手上卻沒有多少可以抓得住。

她自言自語般地喃喃着:“這樣環境里長大的女孩子,天天喝咖啡吃下午茶作一餐,難怪眼高於頂。”曲風愣愣地説:“丹冰是有些清高的。”小林不屑“哼”一聲,從鼻子裏説話:“有錢人的清高。”她想着自己的家,即使站在最高處,也看不到渾圓的天,和廣闊的地,都被堂割成狹長的一小條一小條的,像醃蘿蔔乾和碎拖布條。

丹冰在舞台上那個臨溪照影的造型忽地撲到眼前來,孤芳自賞,目無餘塵,那樣緻的一種絕美,難怪不長久。她甚至從未正眼看過她的對手一眼。她顧自地愛着曲風,當發現他身邊又有了新的情人,她會受傷,會嘆息,卻不會關心那個情敵是誰。或者,在她心目中,本只把那些走馬燈一樣替換出現在曲風周圍的女人視作曲風的新的“污點”而沒有把她們當作情敵。驕傲是她的個,也是她的致命傷。

這一刻,小林覺得她比阮丹冰自己,更瞭解阮丹冰。而阮丹冰,則無論醒着還是睡着,都永遠不會了解她小林。因為,她太平凡,而丹冰太不凡,自視不凡的人從來看不見底下人,可是平凡的人最大的功課,就是研究那些不凡的人。

這是凡人的明之處。

她站在丹冰牀前端詳着她,丹冰沉睡着,孤獨得像開在無人之境的一樹花。

她的氣忽然就平了,輕輕説:我平凡,所以我活着,這就是最大勝利!我希望你會醒過來,但是,等你醒的時候,我已經得到曲風!

曲風很晚才回家,天鵝張開翅膀歡他,他坐下來,拍拍沙發:“上來。”一邊拉開易拉罐將啤酒像水一樣倒進喉嚨裏去。

天鵝看他一眼,她不想他喝酒,可是她知道他喝酒是為了她——那個睡在家裏的自己的身體。他可並不知道,真正的阮丹冰就在他身邊陪伴着他呢。

這段子她已經不在意與他親熱,每個人見了她都想拍拍抱抱,視為等閒,她也只得隨和。他張開手臂,她便跳入他懷中,與他摟抱着看電視。他一隻手輕輕梳理着她頸下的羽,對她説:“你相信有這樣的愛情嗎?我才不信。都是小説家編出來的。”天鵝看看電視,又看看他,換個舒服點的姿勢在他膝蓋上伏下來,心裏説不清是甜還是悲哀。這《月光寶盒》她已經看過無數次,可是每一次都還會有新的心動。可惜的是,他顯然持有不同意見,這冷硬的,沒有心肝的男人!

《月光寶盒》的觀眾多戀於至尊寶的愛情宣言,但是丹冰另有所鍾,她喜歡的是紫霞的對白:“他會在一個萬眾矚目的時刻出現,身穿金甲聖衣,腳蹬七雲彩來娶我…”她姐姐問她:“你這還不是神經病?”她説:“這不是神經病,是理想。”紫霞替自己説出了心聲。至尊寶並不是個好男人,但是她愛上他,便視他為神,金盔銀甲,騰雲駕霧,無所不能,而她為了他,亦無所不為。她前生是燈盞裏的一顆心子,在油裏煎熬夜,促使她一心一意要到人間尋找的光明,不是愛本身,是愛的理想。

丹冰的理想,是曲風。

她看着他的側影,輪廓冷峻而眼神温柔,即使是醉,也醉得瀟灑。

他醉酒,她醉心。

愛一個人,不可以鼻子眼睛眉分開來那樣挑選着去愛,是愛他的整體,所有的缺點與優點,因為是那些整體構成了他,使他活生生地出現在她面前。

這段子的朝夕相處,使她比以前更瞭解他,也更加愛他。可是,她該如何表達她的愛,從而爭取他的愛呢?

紫霞説:“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着七雲彩來娶我,我猜中了故事的前半截,卻猜不出故事的結局…”天鵝想: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會是怎樣?

曲風已經不止一次地表示,他將選一個風和麗的天氣將她放飛。他説:她是一隻鳥,而他是人,他們不可能一直生活在一起。她的歸宿,應該是藍天和綠水。

“回到你自己的天空去吧。”他説。他不知道,看不到他的地方,藍天綠水於她都沒有意義,她的天空,只是他。她因愛他而死,亦因愛他而生,從一個舞者變成天鵝,只是為了他,為了愛。

做人的時候,他拒絕同她長相廝守;如今做了天鵝,他仍然不肯同她在一起。

他寧可去陪伴一個沉睡的阮丹冰,為她彈琴唱歌,卻不肯留下真正的丹冰魂在他身邊,相親相愛。

無論是舞者還是鳥類,她總是無法和他共有同一個世界。

至尊寶抱着紫霞在萬丈紅塵中冉冉墜落,煽情的音樂響起,緊箍咒發生作用,至尊寶頭痛裂,終於撒開手,眼睜睜、眼睜睜地看着紫霞離開他的懷抱,緩緩飄落,帶着無悔的微笑…

天鵝哭了。

曲風的舌頭漸漸板結“我不相信愛情”他仍在嘀咕着“小説和電影裏把愛情描寫得太多,也太神乎其神了,所以我不再信它。因為現實生活中本看不到。我身邊有很多人,男人和女人,但是沒有愛情…”至尊寶幫助城頭的那對戀人時,曲風睡着了。

幽藍的電視熒屏是黑夜裏惟一的妖嬈,而天鵝在他的酣聲中獨自淚。

主題歌響起來,悽愴蒼涼,迴腸蕩氣,悲亢中有説不出的纏綿。

紫霞永遠地消失了,可是她在至尊寶的心裏留下了一顆眼淚。

自己在曲風的生命裏又留下了什麼呢?

如果曲風堅持要把自己放飛,自己是沒有理由留下的。綠的雨傘已經一把一把地被小林取走了,桅子花也終會枯萎,到那時,不知曲風會不會把自己忘記。

總有一天,小林會將自己的痕跡從他的生活中一點點地剔除,直至徹底消失。就好像她從未出現過一樣。到那時,她在哪裏?她的愛又在哪裏?

這時候天鵝嗅到一種奇怪的味道,同時聽到有什麼聲音在“噼啪”作響,她回過頭,看到門縫裏滲出絲絲紅光,伴着越來越濃的煙霧,飄搖着,明滅着,同藍的電視屏光相照映着,很美,美得妖冶而惡。

天鵝一時想不明白這是什麼,只本能地到恐懼,然後才懂得分析,接着大驚起來——是火!着火了!大概剛才曲風在卧室裏過煙,卻沒有把煙頭熄滅——火苗拍着客廳的門,正拼命地要出來,要更加兇猛地燃燒,要主宰整個世界。

牛魔王煽起的熊熊烈火真的燒起來了!從電視裏燒到現實世界來了!

而曲風還在沉睡。

天鵝撲向卧室,想切斷火源。可是不行,門把手太高了,她本沒有辦法夠到,何況,就算夠得着,又能用翅膀扭動把手來開門嗎?

她又撲向洗手間,總算洗手間的門沒有關嚴,她立刻跳進浴缸裏把自己濕,然後再跳回到曲風身上,用翅膀遮住他,並不斷煽動,怕煙氣使他窒息。

她既然救過他一次,必定也可以救他第二次。她搖撼着他,拍打着他,用喙狠命地啄他,聲嘶力竭地呼叫,將他救離險境。他只自沉睡,將一隻手在臉邊不耐煩地擺一下,不願她打擾清夢。

她絕望地撲動翅膀,這是她愛的人呀。他要死了嗎?他的命是她拿她的命換的,怎可這般輕拋?曲風,曲風,醒一醒,你真的要我陪你葬身火海嗎?死,我並不怕,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可是你,你的命如此矜貴,怎麼可以就這樣拋擲?

外面有喧鬧聲響起,夾雜着刺耳,哦,不,是悦耳的警笛聲——消防車來了!可是,為什麼水龍還不衝上來呢?他們來得及在火魔將曲風噬之前救他險嗎?她要堅持,一定要堅持到消防隊員上來。他們來了,他也就有救了!

她一次又一次撲進洗手間又撲回客廳,把自己的羽當作救生圈,煙越來越濃,沙發着起來了,她撲了左撲不了右,火近了,火近了,她不可以讓他中招,她可以死一千次一萬次,卻獨獨不能眼看着他死在她面前。火已經上她的羽,窗子大開,她隨時可以一展翅輕鬆地飛出屋外,飛離火海。可是,她怎能拋下他?他在哪裏,哪裏便也是她的所在,她不會留下他一個人身陷險境。

她活在他的生命裏,縱然她什麼也不能給他留下,可是她仍可以讓他留下他自己的命。他的命是她救的,他活着,已經是對她最好的回報,除此,還需求什麼呢?

洗手間也着起來了,房間裏除了曲風渾身被她用羽打濕,到處都是東一簇西一簇的火苗,桅子花在火中絕望地呻,緞子舞鞋已化為灰燼,它們甚至等不到明天就要徹底消失。可是她已經不在乎了。除了他的命,她什麼也不在乎,只想死一千一萬次,只要將他保全。

一片火海中,天鵝飛舞狂奔,眼看着就要變成一隻火鳥,這時候水龍終於從窗子裏進,漫天花雨般地落下來,將希望和重生帶給災難中的倖存者。

當第一股甘泉衝向天鵝的時候,巨大的狂喜令她忽然心力瘁,她低下頭看着遮蔽在自己翅膀下的曲風,他大概已經燻暈了,沒有任何聲息。火光中,他英俊的面孔出奇地寧靜,像一尊神。

她終於保全了他,正像當初在舞台上拼力一舞完成《天鵝之死》的收場動作那樣,她優美地張開翅膀遮住曲風,心力一,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