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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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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者的兒子在一天即將結束血糖降低的時候,時常想要自殺。弗雷德·羅斯瓦特下班回家的時候也正是這樣。他差一點被放在起居室過道里的塵器碰倒了,只是靠迅速跨了一大步才保持了平衡。腿被一個小桌子刮破了皮,桌子上的硬幣也碰到了地板上。他爬在地板上把硬幣揀了起來。

他知道他老婆沒出門,因為阿曼尼達送給她的生禮品那架唱機正在放着呢。她僅有五張唱片,而且全部都放在換片架上了。這些唱片是參加一個唱片俱樂部的獎品。她為了從一張共有一百個唱片的名單上排出這五張唱片來,真是攪得天翻地覆。最後她挑中的五張唱片是:弗蘭克·辛納屈拉的“來和我跳舞”摩門神堂合唱隊的“上帝是我們的最堅強的堡壘及其它聖樂選曲”蘇聯軍隊合唱隊的“到蒂帕拉里的路程遙遠及其它”列昂納德·伯恩斯坦指揮的“新世界響樂”以及裏查德·布頓朗誦的“狄倫·湯馬斯的詩”弗雷德揀錢幣的時候,放的是布頓的唱片。

弗雷德立起身來,搖搖晃晃的,耳朵裏嗡嗡作響,眼睛裏直冒金星。他走進卧室,發現他老婆穿着衣服躺在牀上睡着了。她喝多了,滿嘴是小雞和蛋黃醬的氣味,和往常跟阿曼尼達一起吃過午飯回來的情況沒什麼兩樣。弗雷德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盤算着要在地窖裏的一管子上吊死。

但是,此刻他想起了他的兒子。廁所裏傳來沖水的聲音。

這麼説,小弗蘭克林在家,在洗澡間內。他走到弗蘭克林的卧室裏去等他。這間屋是弗雷德在這幢房子裏唯一真正到舒服的地方。拉着窗簾。這件事有點奇怪,因為這個孩子沒有任何理由要把白天最後一點光線擋在外面,而且也沒有鄰居偷看。

唯一的光線是來自牀頭櫃上的一盞稀奇古怪的燈。這盞燈上有一個手舉鐵錘的鐵匠石膏小塑像。鐵匠後面有一塊桔紅的磨花玻璃。玻璃後面是一個燈泡,燈泡上方有一個小小的洋鐵做的風車。從燈泡上升的熱空氣推動風車轉動。轉動着的風車的發亮表面使得光線在桔紅玻璃上閃爍跳躍,看起來像是真有一團火。

這盞燈還有一個故事呢。它已有三十三年的歷史了。製造這盞燈的公司正是弗雷德的父親所作的最後一次投機事業。

弗雷德想服用大量安眠藥,但是又想起了他的兒子。他掃了一眼這個古里古怪的燈光照亮的房間,想找點什麼話題好同孩子聊聊。他看到牀上枕頭下出了一張照片的一角。弗雷德把它了出來,心裏想很可能是某體育明星的照片,或者是弗雷德他自己在“玫瑰花蕾!號”上船的照片。

但是,它原來是一張宮照片,是小弗蘭克林今天上午從莉拉·邦特萊恩那裏買來的,用的錢是他送報紙掙來的。照片上是兩個體的傻笑着的肥胖女,其中的一個正企圖和一個高貴的、正經的、面無笑容的謝特蘭小馬駒進行本不可能的

弗雷德覺得噁心,慌手慌腳地把這張照片放進他的口袋裏,步履蹣跚地走出來,進了廚房,心裏想着,天曉得這還有什麼可談的呢。

他瞄了一眼廚房:即使在這裏放一張電刑椅子也不見得合適。卡洛琳認為這裏是受苦刑的地方。這裏有一株海芋,早已經枯死了。水池上的肥皂盤內是由濕的碎肥皂片片壓成的一個五顏六的肥皂球。肥皂碎片制肥皂球是卡洛琳結婚時帶來的唯一持家手藝。是她從她媽媽那裏繼承來的。

弗雷德想到在澡盆內放滿熱水,爬進去,然後用不鏽鋼刮鬍子刀片把他的手腕切開。但是,此刻他看到角落裏的小塑料垃圾桶裏裝得滿滿的。他知道,如果卡洛琳酒醒起來以後,發現沒有人把垃圾桶拿出去倒,她會大為光火。於是,他把垃圾拿到車房倒了,然後用房子旁邊的軟管把桶沖洗乾淨。

“咣啷、咣啷”桶內的水在訴説着。然後,弗雷德看到不知誰沒把地窖裏的燈關上。他從地下室窗前的空地,透過骯髒的玻璃望進去,看到粘糊糊的碗櫃的頂部,有他父親寫的家史———這本家史弗雷德想也沒有想過要去看看。還有一罐子耗子藥和一支鏽壞了的零點三八口徑的左輪手槍。

這個靜止的世界是有趣的。然而此時,弗雷德發覺這裏並不是完全靜止的。一隻小老鼠正在啃那本手稿的角。

弗雷德敲敲窗子。老鼠停下來了,四處張望着,就是沒有看到弗雷德,於是又繼續啃了起來。

弗雷德走進地下室,從架子上取下手稿,看看壞成什麼樣了。他把封面上的積灰吹掉,上面寫着:《羅德艾蘭州的羅斯瓦特家史》,裏胡·羅斯瓦特著。弗雷德解開捆住手稿的帶子,翻開第一頁,它是這樣説的:羅斯瓦特家族在舊世界的家,原來是而且現在也還在康瓦爾附近的錫利羣島上。約翰在那裏創建了這個家族,他於一六四五年登上聖瑪麗島,是跟隨後來成為查理二世的十五歲的查理王子的同一夥人,到這裏是為了逃避清教徒革命。當時,羅斯瓦特這個姓是個化名。在約翰給自己採用這個姓之前,英格蘭本就沒有羅斯瓦特這個姓。他的真名字是約翰·格雷厄姆。他是蒙特羅斯的第五代伯爵和第一代侯爵詹姆士·格雷厄姆的五個兒子中的老幺。他之所以必須採用化名,是因為詹姆士·格雷厄姆是保王黨的領袖之一,但保王黨沒有勝利。詹姆士幹過許多羅曼蒂克的冒險。有一次他喬裝,跑到蘇格蘭高地,組織了一支小而鋭的軍隊,帶領着他曾經六次大勝兵力遠遠超過他的阿其波爾德·坎貝爾,第八代阿基爾伯爵的長老會低地軍隊。詹姆士也是一個詩人。所以每個姓羅斯瓦特的實際上都是一個格雷厄姆,屬蘇格蘭貴族血統。詹姆士於一六五!年被絞死。

可憐的老弗雷德本不敢相信,他居然和這樣榮耀的人有關係。真是湊巧,他穿的正是一雙阿基爾襪子。他向上提起點褲子看着這雙襪子,現在阿基爾對他有了新的意義。他自言自語地説,他的一位祖輩曾痛殲阿基爾伯爵六次。弗雷德同時也發現,他的小腿碰在桌子上,比他原來想象的要嚴重得多,因為血已經到他的阿基爾襪子的上部了。

他繼續往下看:約翰·格雷厄姆在錫利羣島上重新取名為約翰·羅斯瓦特,顯然是他發現此地的温和氣候和這個姓氏很相宜,所以他再也沒有離開這裏,生了七子六女,據説他也是一位詩人,不過沒有一篇詩作得以傳。如果我們能看到他的一些詩,那麼這些也許可以向我們揭示直到如今的一個:為什麼一個貴族竟然會放棄他的好姓氏以及它帶來的一切特權,反而滿足於在一個遠離財富和權力中心的一個小島上,過一種簡樸的農民生活。我可以作一種猜測,也只能是一種猜測而已,他或許是對他在和他的兄弟並肩作戰時看到的那些血淋淋的情況到厭惡,不管是什麼,他從來也沒有對家人説過他是從哪裏來的,而且在皇朝復辟以後,也從來沒有透過他自己的原姓是格雷厄姆。在格雷厄姆家史上,據説他是在護衞查理王子的路途中在海上失蹤的。

弗雷德聽到了樓上卡洛琳嘔吐的聲音。

約翰·羅斯瓦特的第三個兒子,弗雷德裏克,是羅德艾蘭州羅斯瓦特的直系祖先。我們對他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有一個兒子,叫作喬治,他是羅斯瓦特家第一個離開島子的人。喬治在一七!年到了倫敦,成了一個花商。喬治有兩個兒子,小的一個叫作約翰。於一七三一年因債務而入獄。一七三二年,他由詹姆士·!"奧格勒索普代付債款而被保釋出獄,條件是約翰要陪同奧格勒索普遠征隊到佐治亞去。約翰將充當遠征隊的首席園藝家。種植桑樹和養蠶絲由他們來計劃。約翰·羅斯瓦特也將充當主要的設計師,負責規劃後來成為薩凡納市的那塊地方。一七四二年約翰在西班牙的血腥沼澤戰鬥中負了重傷。

看到這裏,弗雷德對他的祖上在過去竟這樣機智和勇敢而欣喜若狂,以致他必須即刻把這件事告訴他的老婆。他從來沒想到要把這本寶書拿給他老婆看。它必須留在這個神氣的地窖裏,讓她自己下來拜讀。

所以,他把蓋在她身上的牀罩拉掉。這肯定是他們結婚以來最放肆、最具情挑逗的行動了。他告訴她他的真正姓氏是格雷厄姆,説他的一位祖先曾經設計過薩凡納市,要她跟他一起到地窖裏去。

她莫名其妙地跟着弗雷德下了樓。他指給她看那本手稿,嘰裏喳啦地對她講了一通羅德艾蘭州的羅斯瓦特的家史,一直講到血腥沼澤戰鬥為止。

“我要着重講清楚的是,”他説“是———我們不是沒有地位的人。我對假定我們是無名之輩的説法已經到厭惡和膩透了。”

“我從來沒有假定我們是無名之輩呀。”

“你假定過我是無名之輩。”這還真不假,而且幾乎是口而出。這個大實話使他們兩人都不知所措。

“你明白我的意思口羅。”弗雷德説。他接着説,語氣不似剛才那般堅決,這是因為他處於一種從未有過的有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的狀態,一種不知從何説起,如何説好的狀態。

“那些賊娘養的,你認為好得不得了,跟我們比———跟我比———我倒想要看看,他們有多少東西可以和我們的祖先比?我原先一直認為人們吹噓自己的家譜真是太沒意思了———不過,老天作證,如果有人這樣堅持,我倒很高興地讓他見識見識我的祖先!我們別再老是低聲下氣了!”

“我不明白你在説什麼。”

“別人説‘你好’,或者説‘再見’!我們則不管幹什麼總是説‘請原諒’。”他舉起雙手“再也不低聲下氣了!是啊,我們是沒錢!不錯,我們是窮!這是美國!而美國是在這個倒黴的世界上,人們並不需要窮而老是應該低聲下氣的地方。在美國,問題應該是:‘這個人是個好公民嗎?他是不是誠實?他是不是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啦?’”他用他的一雙墩墩的手舉起手稿,嚇唬可憐的卡洛琳:“羅德艾蘭州的羅斯瓦特過去曾經是活躍的有創造力的人,而且在將來也還會是的。”他對她説“有些人有錢,有些人沒有錢,但是,老天作證,他們在歷史上都有自己的作用。再也可以這樣低三下四了!”他已經成功地使卡洛琳也納入了他的思路。這對任何熱情奔放的人本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她讓一種敬畏搞得暈頭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