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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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陽光還是從東邊照過來時,他從車子裏拿出照相機來拍攝房子的外景。透過鏡頭,他瞥到老婦人模糊的臉孔正透過窗户監視着他。她會如何對付卡米拉呢?他用完一卷底片,然後眯着眼睛看太陽,決定傍晚再拍其他的外景。
他開車回飯店,到櫃枱報到,當他沿着走廊朝房間走去時,手裏晃着一把不輕的鑰匙。他喜歡這裏。佈局凌亂、不拘小節,不像飯店,倒像是一幢簡單的鄉間大宅——直到你開始留意到牆上的畫作和花園裏的雕塑為止。
金鴿飯店乃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保羅-路所創辦,他當過農夫,很同情餓肚子的藝術家。他們常到他的餐廳吃飯,而依據藝術家的作風,有時候會發現他們盤纏不多。路先生很大方地讓他們用作品來付賬,接受夏卡爾、布拉克、畢加索、萊熱、納爾,以及其他許多人的畫作。由於收藏直覺的被喚醒,他開始購買畫——很可能是以好友的價格——四十年後,他成為法國數一數二擁有二十世紀緻藝術品的私人收藏家。他死時在銀行裏留下數百美金,在牆壁上則留下龐大的財產。
安德烈把袋子丟在牀邊,在推開百葉窗時,電話響了起來。
“先生,有一份您的傳真。”他跟小姐説他出去時會順道過去拿。據前幾次旅行的經驗,他很清楚地知道這是封什麼樣的傳真。
卡米拉無法簡單、安靜地前往任何地方。在本人到達之前,總是會有連珠炮似的紙條和催單,以強調她那長久有效的指示(如連詩詞般冗長,開頭是“絕對不要讓我住在一個粉紅的房間裏”然後繼續描述她的每一個怪念頭,從礦泉水中氣泡的大小到鮮花的顏都有)。額外的公告,像是安德烈此時正在陽光普照的庭院裏所讀的這一張,涵蓋了卡米拉最近的行程和約會。在她的背後,這些信息被稱為“宮廷通告”這是戲仿《倫敦時報》列出女王和王族約會的一個專欄名稱。
星期三:搭早班協和班機到巴黎,轉機到尼斯。
“蔚藍”公司高級客車到尼斯機場接送,開往金鴿,跟安德烈晚餐。
星期四:拜訪阿絲洛夫公主。搭國際航空下午五點到巴黎。
“艾菲爾”公司高級客車到歐利接送,開往麗池酒店,跟維康泰斯晚餐。
星期五:到福煦大街的波蒙特。跟吉爾在藍布希餐廳午餐。在克里昂與…
像這樣子一長串,是一份令人不過氣來的唯我獨尊的留言,代卡米拉每分鐘的行程,每一餐、每一次小酌都逐條記載。如諾爾曾經説過的,光是閲讀這種時間表,就足夠讓任何一個正常人筋疲力竭。往下瞄一眼,安德烈幾乎可以聽到一個個名字被丟下的撞擊聲。有時候要找出卡米拉讓人喜愛的地方,得費不少力氣。他搖搖頭,將傳真入口袋。
他過了頗愉快的一天,將自己的時間分為娛樂和工作兩部分:造訪米特基金會和馬蒂斯教堂,在威斯吃一頓有點晚的室外午餐,然後到夫人的房子再拍些外景,這次光線從西方過來。回到飯店後,他淋浴,換衣服,帶着經常閲讀的費希爾作品《普羅旺斯二城鎮》,到酒吧裏小坐一會兒。
當天晚上的生意清淡。一對情侶努力裝出沒有罪惡的模樣,在角落裏喝着香檳,他們的雙手和雙膝在桌下來來往往。一個坐在吧枱的男子,對着酒保發表措詞嚴峻的獨白,內容是有關右翼思想倡導家潘約瑪在法國越來越廣泛的影響力,而他所獲得的反饋是這個提不起興趣的專業傾聽家那敷衍、間歇的點頭。從餐廳裏傳來軟木自瓶子拔起的聲音。外頭,夜幕迅速低垂,庭院裏的路燈亮了起來。
空轉引擎的震動聲,使得正在閲讀的安德烈抬起頭,他看到一輛奔馳車已經緩緩駛進庭院大門,停了下來。司機打開車子的後門,走出從頭到腳都是香奈兒的卡米拉。她卡噠卡噠地走在石板上,對着夜晚的空氣發號施令。
“請把行李送到我的房間,路易士,要記得將服裝袋裏的衣服掛起來。明天下午四點整我們再見。知道嗎?”此時她瞥到從酒吧裏走出來的安德烈。
“啊,你在這裏,甜心。好心一點,幫我打點路易士的小費,好嗎?我正要去櫃枱看看有沒有人家給我的信息。”司機處理袋子。安德烈處理司機。卡米拉不願置信的聲音在走廊上回響着。
“但是這不可能。不可能。你們確定沒有任何要給我的東西嗎?”其他職員被召集起來詢問。全飯店都在搜尋給卡米拉的信息。
安德烈在餐廳裏拿到兩份菜單,然後退到酒吧裏。真是令人驚訝,單單一個有決心的人,竟然就能夠攪亂一整個飯店的安寧。他為自己再點了黑醋粟白酒,然後希望自己可以正確地記得卡米拉當下喝的礦泉水廠牌——巴杜爾。
卡米拉走向他,坐下時嘆了一大口氣,然後從袋子裏取出香煙。
“今天快把我忙壞了。我現在看起來一定像是個醜老太婆。”她雙腳錯,往後靠,等着安德烈反駁她。
“一頓晚餐就可以讓一切恢復正常。”安德烈微笑着遞給她菜單。
“這邊的羔羊很鮮美,是粉紅的。”
“啊,拜託。你知不知道類會在結腸裏停留多久?好幾天。現在請把俄羅斯公主的情形講給我聽。”安德烈述説着他們短暫的會面,此時卡米拉一邊喚鐵礦泉水,一邊着香煙,同時留意不把煙入肺裏。她似乎完全沒有受到一整天旅行的影響,開朗而聚會神,問問題,計劃着隔天的工作。在吃完她的晚餐尼斯沙拉之後,她仍然神采奕奕,而安德烈因為受到傍羔羊和紅酒的鎮靜作用影響,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想睡覺。
當賬單送來時“你困了,甜心,”她説。
“你想上牀了嗎?”一旁的侍者,由於基本的英語還聽懂一些,揚起眉,嘟起嘴巴。
安德烈看着她。她看回去,臉上掛着半個笑容,但笑容尚未堆到眼睛。他不快地覺到,有人在邀請他。辦公室裏謠傳着,卡米拉和某位有錢人維持着親密關係,而且很可能不時和那位加洛貝丹謹慎低調地享受着早場電影的樂趣。那為什麼不能偶爾跟攝影師來一腿?這可以算是編輯出外景時的藉。
“已經好幾個禮拜沒人這樣向我提議了。”然後他大笑,時間就這樣微妙地溜走。
“再來些咖啡?”卡米拉將餐巾丟在桌上,站起身來。
“明天八點。大廳見。”安德烈望着她離開餐廳,一個被拒絕的女人。他暗想剛才是不是已經危及到自己的飯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