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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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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車上碰見鄰居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事。一個幾千萬人的大城市裏,兩個人有多少幾率成為鄰居,又有多少幾率在同一輛火車,同一個時間經過同一個地方?我算不出來,但我知道,這幾率小得不能再小。假如,這個人又竟然是你的同鄉呢?

換作以前,我大概會驚歎這樣的巧合。而現在,我心裏想的只有一件事。

這個人的出現,與我有什麼關係?

我們坐在餐車裏,他面前是一瓶啤酒,我面前是一杯可樂。我一邊説話,一邊看似漫不經心地打量着他。他有一雙細長的眼睛,嘴有點薄(相對於男人來説,實在太薄了),其中一個嘴角旁,有一個淺淺的酒窩。他的個子很高,幾乎是我見過的最高的人(大約一米八五)。而他身上穿着的,正是我幾次在樓上陽台上看見的那件衣服,還有那條牛仔褲。膝蓋上有一個不知是刻意出來的,還是不小心磨破的

六個小時後,我們將在同一個地方下車。之後,我坐公共汽車去新區,他坐公共汽車去老區。過去的二十多年裏,我們住在同一個廠區裏,兩個不同的地方。我們去過的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火車站。除此以外,我們還有一個共同點,我們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居住的新區和老區。

要説明的是,這大概是獨屬於我們廠區的特殊情況。這是一個兵工廠,原本只有老區的那一片生活和工作區域,1986年,另一個兵工廠遷移過來,兩個廠合為一個,這才有了新區。因地勢侷限,從新區到老區要走很遠的路,即使騎自行車,也有二十多分鐘的車程。所以基本上,新區和老區的人極少來往,甚至各有一個小學和中學。徐退讀的,是老區的第一小學和第一中學。我讀的是新區的第二小學和第二中學。中學畢業,我們都考入了外地的高中,三年後,又都考入了省會城市的大學。

“你回家做什麼呢?”我問他。

“沒什麼事做,就是想回去待一陣。”

“那現在做什麼工作?”我又問。

“沒工作。”他笑着説“我是一個閒人。”怪不得過去從來沒見他出過門。我想。

“那你怎麼生活?”他歪着腦袋看了看窗外,回過頭來説:“各種途徑。”但我不好問什麼叫各種途徑,只好説:“我還在唸書。”

“哦。”他説。

“現在放暑假了,所以回來看看。”

“哦。”他又説。

他臉上始終保持着某種程度的笑容。我突然覺得,這也許是我遇到的,最難理解的人。但他並不顯得高深莫測,他愛笑,也愛開玩笑,他的每一句話都那麼恰到好處,一句不多,一句不少,連反駁也是。在火車上的這六個小時,我們聊得很愉快,儘管我一直提醒自己,這人的出現或許不是偶然,或許應該有所提防,但我還是常常忘記。

車窗外漸漸明亮起來。還有十多分鐘就要到站了,我們換了電話號碼,然後回到各自的車廂,拎上各自的行李,在出站口又碰面一次,最後,各自坐上不同的公共汽車。一個開往新區,一個開往老區。

上一次回家,是在半年以前,放寒假的時候。那時我對這裏的任何景物都沒有一點哪怕是親切的覺。太悉了,悉到足以視而不見的地步。然而現在,隨着道路的推進,逐漸由心底升起的異樣,也在一點一點加深。車窗開着,略帶汽油味的夏清晨的風一陣一陣地吹來。我不時扭頭去看另一側的車窗,心裏只有一個疑問。

這裏,什麼時候竟然變得如此破敗?

然而景物並沒有變化。道路兩旁的樹木肯定還是原來的那些,樓房肯定還是半年以前的樣子,甚至,臨街的各種店鋪還多了一些。

可無論怎麼看,這裏到處充滿了一股衰敗的氣息,不明白這是從何而來的。我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人,他正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機,另一邊座位上的兩個人正在聊天。沒有人注意到這些,包括此刻同樣看着窗外的人。

我在家門口下了車。遠遠看見母親正推開窗户,看見我便叫了一聲。我走進單元門,1樓1號的門正打開着。我在門口放下揹包,一邊鞋,一邊心不在焉地與母親説着話。過了一會兒,父親也回來了,拎着早點。

現在不是談話的時候。我一邊吃着早飯,一邊在心裏想着。

談話是在晚飯後進行的。該彙報的已經彙報完畢,親熱的話也説了不少。現在,該進入正題了。

“對了,”我裝作突然想起來的樣子“上個月我去了曇華林。”

“嗯。”母親應了一聲,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那裏變化大的,好多過去的住户都搬走了。據説現在已經變成一個景區了。”我仍然暗暗觀察着他們臉上的表情。

母親又“嗯”了一聲。

“不過還好,很多老房子還是過去的樣子。我還記得…那是1989年吧,我四歲的時候?”母親愣了一下。表情突然變得極為複雜。惶恐、驚懼、慌張、尷尬、擔憂…我從未在母親臉上看過這樣的神情。即使是過去談起最需要對我隱瞞的事時,也沒有過。如此看來,她不會對我説出真相。很快,她將對我撒謊——我想。

“哦,對,對,曇華林嗎…那時你去過的,我差點都忘了。十多年了,誰記得住啊。”

“我記得倒很清楚的。當時我住在小姨家,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