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詳紅樓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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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王夫人向芳官説:"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那是第五十八回的事,在清明前,賈敬死了才回來奔喪,死的時候天氣炎熱,當是初夏。賈璉服中偷娶尤二姐,兩個月後賈珍住在鐵檻寺,當然是為了做佛事,百未滿(第六十五回),顯然賈敬死後不到一個月就"偷娶",還是初夏。婚後半年有孕,誤打胎後金自盡(第六十九回)。七後下葬,正"年近歲"。下年天起桃花社(第七十回),八月二賈母生(第七十一回),第七十五、七十六回過中秋節,第七十七回在中秋後不久,皇陵祭弔是去年天,"前年"多算了一年,是早本時間過得快些。可見第七十七回寫得很早。因此燈姑娘是原名。
第二十一回回末如下:且聽下回分解。收後淡雅之至。
正是:淑女從來多抱怨嬌自古便含酸(二語包盡古今萬萬世裙釵)詩聯是後加的,顯然此回在詩聯期──一七五五年左右──改寫。原有的回末套語下,有句批語誤入正文:"收後淡雅之至。"這條批一定很老,由硃批改為雙行小字批註,傳抄多次後又被誤作正文。此回大概也是很早就有了的,一七五五年改寫的時候將燈姑娘改名多姑娘。此後添寫第四十三、四十四回潑醋,借用鮑二家的名字,當是為了三回後潑醋餘波一句諧音妙語:第四十七回又一提鮑二家的,賈母誤作趙二家的,鴛鴦糾正她,她説:"我那裏記得抱着揹着的?"潑醋回提前用了鮑二家的,因此需要改第六十四回的鮑二夫婦,因為鮑二家的已死。於是結果了多渾蟲,將他老婆配給鮑二補漏,就用她的新名字多姑娘。這是第六十四回丙。第六十四回乙回末如下:下回便見。正是:只為同枝貪慾致教連理起干戈"下回便見"是例有的套語,下面的一對詩句是詩聯期後加的,因此第六十四回乙是一七五五年定稿。改丙至早也在一七五五年後,距寫第七十七回的時候很遠,所以忘了多渾蟲夫婦又還在探晴雯一場出現。
前面説過,潑醋回用第六十四回的鮑二家的,就為了三回後賈母的一句俏皮話:"我那裏記得抱着揹着的?"(第四十七回)第四十七回──至少回內這一段──顯然是與潑醋二回同時寫的。第四十七回改寫過,因為回目與內容不符:"冷郎君懼禍走他鄉",但是回內柳湘蓮與寶玉在賴家談話,湘蓮告訴他"眼前我還要出門去走走,外頭俇個三年五載再回來。"臨別寶玉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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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你要遠行,必須先告訴我一聲,千萬別悄悄的走了。"説着便滴下淚來。柳湘蓮道:"自然要辭的,你只別和人説就是了。"從賴家出來,才打了薛蟠,可見不是懼禍逃走,是本來要走的,至多提前動身。回末:薛蟠在炕上痛罵柳湘蓮,又命小廝們去拆他的房子,打死他,和他打官司。薛姨媽住小廝們,只説柳湘蓮一時酒後放肆,如今酒醒,後悔不及,害怕逃走了。薛蟠見如此説了,氣方漸平。
懼禍逃走的話,是薛姨媽編造出來哄薛蟠的。"懼禍走他鄉"顯然是改寫前的回目。為什麼要改為原定計畫旅行,理由很明顯。懼禍逃走,後又巧遇薛蟠,打退路劫盜匪,救了薛蟠,跡近贖罪,否則回不了家,成了為自己打算。
庚本第四十八回回前附葉上總批:題曰"柳湘蓮走他鄉",必謂寫湘蓮如何走,今卻不寫,反細寫阿呆兄之遊藝。了心卻(了卻心願?)湘蓮之分(份)內。走者而不細寫其走,反寫阿呆,不應走而寫其走。文牽岐路,令人不識者如此。
這條總批橫跨第四十七、四十八回。柳湘蓮自稱"一貧如洗,家裏是沒有積聚的",書中也不止一次説他"萍跡",一定説走就走,決不會有什麼事需要料理,怎麼樣"寫湘蓮如何走"、"細寫其走"?難道寫他張羅一筆旅費?也不會寫上路情形,又不是"老殘遊記"。"細寫其走"只能是指辭別寶玉。湘蓮寶玉約定臨走要來辭別,不會不別而行。湘蓮寶玉那段談話是在改寫的時候加的,因為將懼禍改為原定出門旅行。因此這張回前附葉總批是在這兩回定稿的時候批的。
前面説過,第十七、十八合回與第七十五回那兩張回前附葉是各自與這兩回的最初定稿俱來的。第四十七、四十八回的這一張,原來也是這兩回改完了之後現批的。
庚本二十張回前附葉內,只有這三張沒有書名"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此處"重評"是狹義的指再評。三張內第七十五回這一張有期:一七五六年農曆五月七。至少這一張,我們知道它為什麼不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書名,因為已經不是一七五四年"脂硯齋甲戌抄閲再評"的本子,而且批者不是脂硯,也不能算"三評石頭記",因此留出空白,俟定名再填。
有這三張附葉的三回,內中兩回埋伏賈赦的罪名,另一回將甄家寄存財物在賈珍處改為賈政處,埋伏下賈政的罪名,顯然是三回同時改寫,改去預言中的寧為禍首,而賈政的罪行是最後加的,不然元妃這一支還是被連累,比較軟弱閃避。
三張無題扉頁有一張有期,一七五六年農曆五月初,因此三張都是一七五六年初夏批的。
至於為什麼相隔兩年就要改變回前附葉格式,而幾十年後補錄的第二十一回的那一張反倒恪遵原有款式,那是因為那一張是另人補抄的,而這三張是脂評人手筆,所以注重本子先後的區別。
第四十三、四十四回潑醋,與第四十七回內入的潑醋餘波是同時寫的;潑醋回用了鮑二家的,就需要改第六十四回的鮑二夫婦,於是有了第六十四回丙;第四十七、四十八回又與第十七、十八合回、第七十五回同時定稿,第七十五回最後。因此以上七回都同時,按着上述的次序,第七十五回最後改。第六十四回丙是一七五五年後寫的,而第七十五回是一七五六年初夏謄清。所以這七回都是一七五六年定稿。
第二十九至三十五這七回,各本幾乎全無回內批。庚本只有第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回各有一兩條。此外甲辰本第三十、三十二回各有一條,不見得是脂批。
金釧兒之死,自第三十回起貫串這幾回,末了第三十五回寫她死後她的妹妹玉釧兒銜恨不理睬寶玉。我們現在知道第四十三、四十四回祭金釧帶潑醋是一七五六年添寫的全新的兩回。這引起了一個問題:金釧兒這人物是否也是後添的?姑且假定金釧兒是後加的。
第二十九至三十五這七回,前四回有總批。庚本這種典型格式的回前附葉總批都是一七五四年前的舊批──一七五四本廢除回前回末一切形式,所以沒有總批,但是舊有的總批仍予保留。金釧兒是第三十、三十二這兩回的一個重要人物,但是這兩回的總批都沒有提起她,因為作批的時候還沒有這人物。
寶玉捱打後,一批批的人到怡紅院去看他,獨無史湘雲,這很奇怪。如果是因為問寶玉沒有她的戲,儘可以在跟賈母去的人中添她一個名字。尤其是捱打前她和寶玉最後一次見面,湘雲勸他常會見做官的人,"談談世途經濟的學問","寶玉聽了道:姑娘請別的姊妹屋裏坐坐,我這裏仔細髒了你知經濟學問的。"難道湘雲還在跟他生氣?
捱打養傷的這三回內湘雲只出現過一次:第三十五回薛姨媽寶釵去探望寶玉,遇見賈母等也在那裏。一同出來,"忽見史湘雲平兒香菱等在山石邊掐鳳仙花呢,見了他們走來,都上來了。少頃出了園中,王夫人恐賈母乏了,便讓至上房內坐。"平兒香菱是賈璉薛蟠的妾侍,大概不便去看寶玉。湘雲也不去,且忙着採鳳仙花染指甲。賈母等隨即在王夫人處用飯,桌上有湘雲。寶玉想吃的荷葉湯做了來了,王夫人命玉釧兒送去,這才言歸正傳,回到捱打餘波上。
直到第三十六回回末,湘雲才回家去。寶玉捱打事件中,怎麼她好像已經回去了,不在場?
第三十六回內王夫人與鳳姐談家務,薛姨媽寶釵黛玉都在場。鳳姐講起襲人還算是賈母房裏的人,她的一兩銀子月費"還在老太太丫頭分例上領"。
王夫人想了半,向鳳姐道:"明兒挑一個好丫頭,送去老太太使,補襲人。把襲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兩銀子裏拏出二兩銀子一吊錢來給襲人,以後凡事有趙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襲人的,只是襲人的這一分都也從我的分例上勻出來,不必動官中就是了。"鳳姐一一答應了,笑推薛姨媽道:"姨媽聽見了?我素説的話如何?今兒果然應了我的話。"薛姨媽道:"早就該如此。模樣兒自然不用説的,他的那一種行事大方,説話見人和氣裏頭帶着剛硬要強,這個實在難得。"王夫人含淚説道:"你們那裏知道襲人那孩子的好處。(下略)"末句各本批註:"孩子二字愈見親熱,故後文連呼二聲我的兒。"第三十四回王夫人與襲人的談話中兩次叫她"我的兒",第一次如下:王夫人聽了這話內有因,忙問道:"我的兒,你有話只管説。近來我因聽見眾人背前背後都誇你,我只説你不過是在寶玉身上留心,或是諸人跟前和氣,這些小意思好,所以將你合老姨娘一體行事,誰知你方才和我説的話全是大道理,正合我的心事。(下略)"
"將你合老姨娘一體行事",指襲人加了月費,與趙姨娘周姨娘同等待遇。這是第三十六回的事,還沒發生。可見第三十六回原在第三十四回前面。
第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這三回寫寶玉捱打與捱打餘波。第三十六回是湘雲回家的一回。顯然第三十六回原在這三回前面。換句話説,湘雲回家之後寶玉才捱打。
第三十六回回末湘雲回家,"眾人送至二門前,寶玉還要往外送",句下批註:"每逢此時,就忘卻嚴父,可知前云為你們死也情願不假。"這條批指出一過了二門,再往外去就有遇見賈政的危險。
送湘雲的局面倒正與捱打一幕開首相同。既然沒有金釧兒這人,不會是聽見金釧兒死訊後撞見賈政,而是送湘雲去後撞見賈政。正值忠順王府來人索取琪官──沒有金釧兒,當然不是二罪俱發。賈政送客出去,寶玉萬分焦急想討救兵的時候,可能有耳聾的"老姆姆"瞎打岔,但是沒有將"要緊"誤作"跳井"的一段幽默的穿。當然也沒有賈環告密,火上加油。──今本琪官失蹤的故事敍述極簡,可能經過刪節。──養傷期間,沒有玉釧兒嘗湯的事。第三十七回是全抄本的,沒有賈政外放一節。第三十六回還在第三十三回前面;回首沒有賈母藉口寶玉要多養息幾個月,又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能見外人,不放他出去。這一段大概是原有的,本來在第三十四至三十五回內。有了這一節,第三十七回開首寶玉終在園中游蕩,不必賈政出門,理由也夠充足了。起詩社,發現缺少湘雲,派人去接,因此早本的捱打事件嵌在湘雲一去一來之間。
寶玉要送湘雲出二門,句下那條批註已經是加金釧後的新批,但是裏面引的寶玉的話:"為你們死也情願",今本並無此語。最近似的是第三十四回黛玉來探問傷勢:…噎噎的説道:"你從此可都改了罷?"寶玉聽説,便長嘆一聲道:"你放心,別説這樣話。我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這次黛玉來的時候寶玉正在昏睡。
這裏寶玉昏昏默默,只見蔣玉菡走了進來,訴説忠順府拏他之事,一時又見金釧兒進來,哭説為他投井之故。寶玉半夢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覺有人推他,恍恍惚惚,聽得有人悲泣之聲。寶玉從夢中驚醒,睜眼一看,不是別人,卻是林黛玉。
"為你們死也情願",當然是他在夢中對蔣玉菡金釧兒説的。改為同一場他向黛玉説"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是表示寶黛二人相知之深。夢中對蔣玉菡金釧兒毫無反應,也更真,更像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