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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以手撫膺坐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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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全唐詩》卷一百六十二·李白〈蜀道難〉天下的笑有許多種,有微笑,有媚笑,有甜笑,有假笑,有冷笑,有晏笑,有開懷大笑,有掩嘴輕笑,有滄海一聲笑,有牆外行人牆內佳人笑,可沒有一種笑能夠概括彼得和尚此時的笑容。那是一種混雜了佛安然和知識分子睿智的笑容,自信而內斂,然而細細品味這笑容,卻讓人覺如芒在背,油然生出一種被對方完全掌握了的無力

所以當彼得和尚衝他一笑的時候,羅中夏頓時大駭,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彼得和尚紋絲不動,原地宣了一聲佛號,問道:“阿彌陀佛,這位先生,請問高姓大名?”羅中夏剛才見識過他那一踏,非同小可,所以不敢掉以輕心,一邊琢磨着如何使出青蓮遺筆,一邊敷衍答道:“姓羅,羅中夏。”

“哦,羅先生,幸會。我想我們之間,或許有些福緣,不妨借步聊聊如何?”彼得和尚這番話羅中夏壓沒聽進去,他一看這三個人都不是善與之輩,心想只有先發制人一條路了。他經過數次劇鬥,對於青蓮遺筆的秉也有了些瞭解,平添了幾分自信,不似在長椿舊貨店那時般懵懂無知。

他嘴嚅動了幾下,彼得和尚稍微往前湊了湊,道:“羅先生聲音太小,可否再説一遍?”

“長風幾萬裏,吹渡玉門關。”羅中夏又重複了一次,彼得和尚一聽,聳然驚覺,已經晚了。只見長風如瀑,平地而起,化作一條風龍席捲而去——雖無相如凌雲筆的霸氣,卻也聲勢驚人。

彼得和尚就手一合,想故技重演,划起一道圓盾。沒想到這股風暴吹得如此強勁,他的力量防得住麟角鎖,卻扛不住青蓮筆的風暴,身子一晃,不由得往後足足退了三步。

不料羅中夏不記得下面的句子,情急之下隨手亂抓了一句:“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黃河天際。”風暴陡止,全場氣氛開始凝重低沉。彼得和尚得了息的機會,這才停住身形。他不怒反笑,朗聲讚道:“不愧是青蓮筆,果然是大將之風。”羅中夏看到敵人還有餘力稱讚,有些暗暗起急。這些詩句都是他那天晚上捧着《李太白全集》渾渾噩噩記下來的,記得一鱗半爪,而且詩句之間意境相悖,全無連貫,他本身理解又膚淺,難以構成強大的威力。

看來新不如舊,還是用自己背的幾首詩比較好。於是很自然地,他開始施展出〈望廬山瀑布〉來。這首詩氣魄宏大,比喻奇,容易被青蓮遺筆具象化成戰力。它挫敗過秦宜,實戰經驗應該信得過。

羅中夏一邊將前兩句慢慢出來,一邊警惕地望着彼得和尚,腳下劃圓。這首詩前兩句平平而去,只是鋪墊,無甚能為,實際上卻是為第三、四兩句的突然爆發張目,詩法上叫做“平地波瀾”羅中夏自然不曉得這些技巧,不過他憑藉自己武俠小説裏學來的一點常識,知道一套掌法從頭到尾連環施展出來,威力比起單獨幾招強了數倍。所以他從頭到尾,把整首詩逐句念出,也暗合了詩家心法。

只見得聲到處,紫煙在四周嫋嫋升騰,水聲依稀響起,形成一道奇特的景觀。彼得和尚不知虛實,不敢上前進。羅中夏見狀大喜,開口要出第三句“飛直下三千尺”此句一出,就算彼得和尚有通天之能,恐怕也抵擋不住。

豈料“直”字還沒出口,一直在旁邊的老太太突然開口,大喊了一聲:“行!”這聲音不大,卻中氣十足,脆亮清楚,宛如銅豆墜在地上,鏗然作響。若是有行家在場,定會擊節叫好,直贊這簡直是增芬再世,玉笙復生。

這一聲呼嘯恰好打在詩的“七寸”之上。詩分平仄“飛”為平“直下”為仄。老太太這一個“行”字乃是個腦後摘音,炸在平仄分野之間,韻律立斷,羅中夏登時就唸不下去。

羅中夏定了定心神,心想這也許只是巧合,哪裏有話説不出來的道理。他瞥了一眼老太太,決心説快一點,看她又能如何。

可任憑他説得再快,老太太總能炸得恰到妙處,剛好截斷詩韻的關竅。他都不成句子,更不要説發揮什麼威力了。羅中夏反覆幾次到一半,都被老太太的炸音斬,時間長了他漸覺呼不暢,有窒息之。老太太的嘯音卻是越發高亢清越,讓人簡直不能相信這是個滿頭銀髮的老嫗。

這種覺最難受不過,羅中夏滿腹情緒無從發悶難忍,不由得仰起脖子大叫一聲。這一聲不要緊,青蓮遺筆辛苦營造的紫煙水聲具象被破壞無遺,頹然褪去,再無半點威勢。

彼得和尚見機不可失,連忙使了個眼。一旁的二柱子猶豫了一下,終於衝上前去,一記乾淨利落的手刀落在羅中夏脖頸。

這個不幸的傢伙哎呀一聲,撲通栽倒在地,一夜之內二度昏不醒。

四周歸於平靜,夜依然。三個人湊到羅中夏身邊,老太太強抑住心情動,看了看左右,道:“這件事關係重大,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找個落腳點的好。”彼得和尚指了指秦宜扔下的那輛帕薩特,輕鬆地回答:“miss秦給了我一個提示,我想那個地方距離這裏一定不遠。”老太太點點頭:“好,就聽你的。二柱子,我們走吧。”二柱子歉然看了一眼羅中夏,俯身把他扛在肩上,如同扛着一袋糧食般輕鬆。

三個人毫不客氣地上了帕薩特,彼得和尚手法練地拽開兩截電線打着火,汽車突突開始震動,慢慢駛出樹林。

不知時多久,羅中夏悠悠醒來,發現自己斜靠着一塊石碑,四肢沒被捆縛,額頭上還蓋着一條浸濕了的藍格大手帕。

他拿開手帕,試圖搞清楚周圍環境。此時仍舊是夜沉沉,四周黑影幢幢都是古舊建築,檐角低掠,顯得很壓抑。只有一豆燭光幽幽亮在石碑頂上,燭火隨風擺曳,不時暗送來幾縷丁香花的清香。

羅中夏朝身後一摸,這石碑比他本人個頭還高,依稀刻着些字跡,不過歲月磨蝕,如今只有個輪廓了。石碑下的通路是凹凸不平的條石鋪就,間隙全被細膩的黃土填滿,間或有星點綠草,滲着蒼涼古舊之

這時,黑暗中傳來嚓的一聲。

羅中夏一個靈,看到彼得和尚從黑暗中緩緩而出,全身如豎起的貓一樣戒備起來。

“羅先生,don'tpanic。”彼得和尚伸出手來,試圖安撫他“我們並沒有惡意。”

“沒有惡意?”羅中夏摸了摸自己的後頸,諷刺地説。

“那是不得已而行之。剛才的情況之下,羅先生你恐怕本不會聽我們説話。”

“難道現在我就會聽你們説了?”彼得和尚扶了扶眼鏡,不緊不慢地説:“至少我們已經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不是嗎?”羅中夏鼻子裏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他已經被韋勢然和秦宜騙怕了,再缺心眼兒的人也會長點記。彼得和尚笑道:“海爾·拉西説過,一方帶着枷鎖的談話不能稱之為談話。為了表示誠意,我們已經除掉了你身上的繩索。”羅中夏對誰是海爾·拉西沒什麼興趣,他伸開雙手,暗地裏一運氣,青蓮立刻鼓盪回應。

還好,筆靈還在,只是有些沉滯,不似以往那麼輕靈。

他幾個小時前還迫不及待地要把筆靈退出來,現在居然慶幸它仍舊跟隨自己。這種反差連羅中夏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可在現實面前又有什麼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