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傾訴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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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剔花牡丹紋瓷枕上的孟芳低一聲,緩緩睜開眼睛,孟娘子連忙放開李綺節,小心翼翼將孟芳扶起來,讓她靠坐在幾隻合青團花大軟枕上。
孟芳朝李綺節笑了笑,寬大的襖衫衣袖底下,出一截枯瘦的手腕。
李綺節心中驀地一驚,臉上的玩笑之立刻褪得乾乾淨淨:孟家人一點都沒有誇張,孟芳果然是一副病勢沉重的模樣。才不過數不見,她身上的幾乎瘦盡了,臉暗沉,目光渾濁,甚至隱隱出幾分謝世的光景。
原本是一朵鮮妍嬌的三月花,轉眼間枯萎敗落,彷彿隨時會跌落枝頭,碾落成泥。
孟芳強打起神,扯起乾裂的嘴角,朝李綺節笑了笑,兩眼直直看向孟娘子,顫聲道:“娘,您、您先出去…“憔悴不堪,氣若游絲,讓房裏的人不由跟着提心吊膽,生怕她隨時會一口氣提不上來,徹底頹敗。
孟娘子雙手揪着一張湖綢手絹,來去,把上好的料子成皺巴巴的一團,猶豫了片刻,哽咽道:“好,娘出去,你們姊妹倆自自在在説會兒話。
“回過身,看向李綺節,目光中隱含乞求。
李綺節不動聲地點點頭,孟娘子面之,躡手躡腳走出閨房,關上房門。
牆角的爐子上蹲着一隻陶銚子,水燒開了,雪白的水花上下翻騰,發出歡快的咕嘟咕嘟聲響。
李綺節起身走到小爐子前,在銚子手柄上覆一張帕子,從案桌上一套藍地白花蓮瓣細瓷杯子裏挑出一隻乾淨的,將開水倒入杯中,沏了杯滾茶,“孟姐姐怎麼病了?
“孟芳眼眸低垂,沉默不語,神情裏現出幾絲掙扎和猶豫。
李綺節沒有追問,慢悠悠地燙洗細瓷茶杯,打開一隻小掐絲茶葉罐子,用小匙子挑出一撮茶葉沫,撒在杯底,罩上細篩,重新沏茶。
病中不宜喝濃茶,這杯茶是李綺節為自己篩的。茶葉薄短平闊,屬於雨前茶。雨前茶不及明前茶翠香幽、鮮香醇,但非常耐泡,而且價格相對低廉一些,是瑤江縣富裕人家常備的一種茶葉。
等茶水温度適宜,李綺節坐在架子牀前,一小口一小口品着鮮濃微苦的茶水,彷彿杏花微雨時節,閒坐在自家南窗前的羅漢牀上,品茶賞花,悠然自得。
孟芳默默看着李綺節在她的閨房裏來回走動,有些疑惑不解,等到李綺節慢條斯理飲完一杯茶,她忽然展眉微笑,雖然笑得有氣無力,但神采卻比剛才神了許多:“三娘,你該猜出來了,我的病,大夫是醫不好的。
“李綺節放下細瓷茶杯,盯着孟芳蒼白的臉頰:“孟姐姐得的,是心病。
“孟芳輕輕撇過臉,面向裏,幽幽道:“我的心事,就是對着我娘也説不出口,可我曉得,我能和三娘你講,也只有你,不會笑話我…“孟娘子嫌棄李綺節沒有纏足,子又古怪,一直不允許孟芳和李綺節一塊兒玩耍。孟芳每回嘴上答應得好好的,私底下卻總忍不住去注意間壁李家三妹妹的一舉一動。
多少個晴朗夏,熾熱的陽光透過窗户紙,一點一點篩進房間裏,午後的時光就像斜斜撒在地面的斑影,幽靜綿長。孟芳坐在窗前的陰影中,低頭繡花,繡線在指間繞來繞去,眼神卻一直圍着間壁的李宅晃悠。
她躲在格子窗裏,看李家三妹妹在院子裏拍皮球、踢毽子。
多年前,李家三妹妹拒絕纏腳,讓縣裏的閨秀們不由側目,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與眾不同,到了外面,總是沉靜少言,乖巧貞順,儘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引得不少太太夫人們嘆息不已:好好一個小娘子,偏偏讓她父親給耽誤了!這要是纏了腳,誰家不爭着搶着去提親?
縣裏的閨秀們私底下都説,李家三娘自慚形愧,怕別人笑話她,才會故意裝乖賣巧。
只有孟芳曉得,李家三妹妹本不在意縣裏的言,私底下的她,快活自在,比她們這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娘子們過得舒心多了。
她去鄉里的學堂唸書,學聖人道理,她能讀書寫字,會打算盤、記賬目,知道怎麼看天象,明白為什麼夏秋冬四季輪換,東南西北風從何而來,記得歷朝歷代的變遷更替,懂得許許多多縣裏的小娘子們不曾聽説的東西。
孟芳曾不止一次看到李家三妹妹在樹下抄寫賬目,清算錢款,李家的下人在一旁殷勤服侍,儼然把她視作正兒八經的當家人。
縣裏的閨秀們顧忌名聲,很少和李家三妹妹往來,三妹妹本不在乎。她很少呼朋引伴,一個人也能自得其樂,玩得熱火朝天。有時候李家大郎使壞心眼,趁她踢毽子時,故意把毽子扔到桂花樹上去。她也不生氣,搬來一張方凳,踩在凳子上,挽起袖子,自己去夠高處的枝杈,找到毽子,利利落落往地下一蹦,繼續玩她的。
有時候她會頭包布巾、穿上罩衣,和丫頭一起打掃屋子、整理宅院。她常常和丫頭、僕役們説説笑笑、關係親密,但等到她站在院子當中指揮僕從時,李家的下人個個都乖巧恭順,一點都不敢輕慢她。
李家伯伯從外面回來,她會笑嘻嘻上去,端茶倒水,問東問西,父女倆有説有笑。每一次都會讓孟芳心生羨慕:孟舉人不苟言笑,從來不會和她閒話家常,偶爾主動找她説話,不過是教導她務必要本分規矩,不能丟了孟家人的臉面。父女不像父女,更像是嚴師和學生。
孟芳總是在想,如果李家三妹妹是自己的親妹妹就好了,那她就可以和三妹妹一塊兒説笑玩耍,形影不離,白天一張桌子吃飯,夜裏一張牀上睏覺,兩人可以躲在被子裏,説上一夜的悄悄話。
她會把三妹妹當成眼珠子一樣疼愛,每天看她歡笑,自己就像是喝了一大盅水兒,心裏甜滋滋的。
可如果李家三妹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母親怎麼可能容忍她不纏小腳?堅信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父親又怎麼可能鬆口讓她去鄉里的學堂唸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