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我目睹永桔望着的車之街，幾年後開腸割肚，鐵路地下化和捷運，翻起沙暴遮蔽了天空。市民們於其中掩目捂鼻不良於行，為了未來藍圖挨忍過現在每一天。

車子穿度被鐵皮牆或路障任意圍隔成小徑的宮行道，夜時，警示燈閃爍密於途。無車族，又沒有計程車肯載，我搭公車，據司機座旁，居高臨下見公車直駛進宮區，那一片布在地面明滅的紅燈泡，天罡地卦，我彷佛走經七七四十九盞祈禳陣。

我跟市民以為的捷運地下鐵，等待終有一路上的運輸量會大半轉到地下，姑且信其真的配合着過活。直到明白那莫名其妙橫過我們頭上霸佔住太陽光的醜陋水泥大蟒，原來就是捷運系統，果然，我們又被騙了。我委實悲憤，發出近乎瘋子近乎哲學家的喃喃囈語，為什麼？！為什幺？！為什麼？！沙暴天空下，孤臣孽子翻開詩篇頌讀着“我們曾在巴比倫的河邊坐下，一追想錫安就哭了。”我已不再爭辯，我只在乎把窗子密閉，簾布深掩，但仍是清拭不完的厚厚塵沙。我莫大的撫，在拂擦乾淨的屋裏，與文字共處。

（兩點水+牙）羽僚，多新奇的文字組合，是城市獵人孟波的文名字。文字好神秘通報我，香奈爾堅持需用六至八片剪裁，不同於一般只用一或兩片做後背，此特徵行家用來鑑定香奈爾的真偽。香奈爾認為人的行動從背部開始，唯細的背部剪裁才能使着衣者展現出風範。至於條紋魔彩之魅力，文字説，靈發源自赤道的彩虹，在那裏，彩虹是直的。還有還有，一九一八年夏天，香奈爾度假返家時，帶回來一個震撼免費的紀念品，古銅膚。

啊我只能把屋子佈置成我要的樣子了，我小小的清真寺。史陀説，在印度，要創造一個人社區，所需者竟如此之少。手帕層次的生活，地上畫個方塊是膜拜之地，一張祈禱用的跪毯代表整個文明。為了生存下去，每個人必須和超自然保持一種極強烈切身的關係。是的超自然，沙暴裏的市民們各擁一個超自然。

我的超自然，文字，文字。藥蜀葵，款冬，苦茗，津菊，山艾，木賊，勞丹脂，西津着草，忽布啤酒花，沒藥，草，幀樹香，安息香。還有沒食子，瘦蜂產卵在摩澤樹葉上，幼蟲孵化後寄生葉內，葉生蟲癭即沒食子，可制單寧酸。還有刺山柑花蕾，續隨子的蕾芽，浸醋供調味，搭燻鮭魚吃。

我溺其中，恍兮惚兮。於是有人造起了凌雲通商大廈，白琺琅板由川崎制鐵進口，配銀藍反熱控玻璃，造價貴過花岡巖和帷幕牆一倍。摩天天際線，信義路以南敦化南路，是北冰洋候鳥過境台北須縱身一躍的飛行地帶。在那大廈裏的人，俯瞰時，見無物，只有一片太陽光也難穿透的渾黃沙暴。

我撥開重重塵幕望回去，車之街，我們並肩走在天橋上。

跟一些拿貴賓券看免費戲的朋友，散場後吃清粥小菜，吃完各走各，走走，剩下了我，與永桔。我們見過多次，心裏已愛，可誰都不先跨越。至今晚，我簡直沒法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而他，也回應我。我邀他到我租住處，他説好。但他忽然不走了，傍在欄干邊，望橋下車。

我偎隨他，細細嗅着他身上的松、煙草、檀香味。我看過他大白天時的樣子，談過話，他以一個完整人走近我，拍打我心房之門。我到閉鎖在門裏一塊赤無丁點防護力量的軟，脈脈動起來，呼應門外叩問。太脆弱的軟，竟至任何牽動，都會裂裂作痛。是他，讓我發現體內存有的這塊軟。我所有在夜間瀝淬得到的碎金，加攏來也不及這一有。

我過於珍惜這有，害怕一旦敞開門，它就化成血水沒有了。相當長子，我懷帶着它來來去去，深藏不。它使我成為一個易體，眼耳鼻舌身，全面豎張起來收我環境裏的一切。一切法，皆宛轉歸於自己，我真是耳聰目明透了。我所見所聞的世界，秋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光陰往來。

任何時候只要我勒住僵繩使意識的野馬稍一駐足，凝視那記憶中人，我的以下便熱融融盪開來，軟一陣，癱一陣。光是想念他，已夠我神似巔。

他益壯大滿我膛時，我有了不一樣的打算。我不願一夜之歡，我要長久一點，甚至更長更久一點。我要，生意不成情意在。我要把我們的關係複雜化，把他絞纏到我的生活網絡裏，盤結錯綜。是的愛情兩造，我要加重天平這端我的砝碼，即使關係沒有了，我們還有其它的關係。

我接近他，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我明白了永桔描述我的酷是，戴維斯的小喇叭音行走於蛋殼之上。我毫不躁進，恰像經上所言，不要驚動，不要叫醒我所愛的，等他自己情願。

他的從不戴手錶，稚氣單眼皮，一組相機掛在前已成身體一部份，他的視器。

他望車久久，似乎在想怎麼收回允諾，婉謝掉我的邀約，這個他亦太捨不得放棄的邀約。

我一點不急，靜悄等候。我驚訝自己的泱泱大度。

他説了。他説，我不想忍受明天分開以後的孤獨？

我心一陣狂抖，握緊他手涼硬如姜。我的顫慄傳達了給他，並找着他的眼睛，互相正視。我不能自用眼睛裏灼熱的光芒親吻他眼睛裏的光芒，他承接，亦抖起來，發出氣絕般短促的痛苦呼。我説，你害怕嗎？

他像嚥氣，像嗆到水的並出聲音説，不，我不怕。

是如此，同步了。

我們在還不十分清楚各自的滄桑路程時，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撞見。太可能是夢，我們手攜手五指叉扣得死牢，想延長夢境似的一直走下去。連話都不想説，燙糊糊高高低低往前走。膠粘在一塊的眼睛，總是他先受不了，闔目仰天，吐着氣，手斜斜掩住前遭到重創的模樣，垂死優伶。他毫無舞蹈訓練，肢體卻充滿了音樂。往後我見他朝我走來常有這個動作，似輸誠，似輕捧心房唯恐晃震。是啊愛一個人時，能明確知道心臟的位置就在那兒，裂裂的，重重的，會掉落出來的，好生得扶穩。往後我還目睹一人如此，阿堯。當時他腋下淋巴線凸腫出瘀青斑塊，他下意識用手擱掩，看起來像是他正扶穩着一枚心器，一縷魂魄。

我們一直走，不覺路途之長體力之疲，竟就走回到家裏。

我們是這般，太高的度，太低的燃點，光是吻觸，便會到達。我暗驚，多久了，我同娼們的不成文忌一樣，什幺什麼都可以做只除了接吻。對她們，這是侵犯，賣了身體還要賣靈魂？！對我呢，幹如嚼臘無聊得直要作嘔，之荒瘠。

但是現在，輪迴之香，不可思議。我們返回到初戀少男的樸境，柔潤飽滿，多汁多水。善應何曾有輕觸，觸碰即出，沒法持久。我們既羞窘，又歡喜。故而沒有任何花招或技術，沒有那種終至把體力耗光也到達不了的繁褥的‮撫‬儀式。我們老實若兩顆堅果滾抱在一起，互嗅互觸，酵釀出醚味，沼熱，氤氲，便雙雙暈厥其中。不然，就只是臉對臉並躺着，也不説話，無盡傻笑。

呵觀空有西方月，聽世無聲南海。我仍眠困時，永桔起來看我，畫了我好多張睡相，揮字雲，過去的，或掠逝的，或要來的…

航向拜占庭，航向情烏托邦。

航向河邊道，在時光沉澱的深淵裏。蠶蟲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我記得？永桔必須暫且離開了。他得去印刷廠看封面樣，一延再延，已近黃昏。我隨他下樓，藉口丟垃圾袋，步出門。路兩邊居户，門前燃着火盆，騰捲紙符火星星。他走進煙裏，我好悲哀，大聲叫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