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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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五天,地老天長的五天。至今他仍記得有着一年四季紅濕嘴的某,像罐頭剛啓開取出的一顆櫻桃,要你去咬,傾其命於一歡的飆風帶他衝上雲漢,筋疲力竭,但他仍沒有出來。某不相信,約一個星期後輪休再見。某似乎是在西餐廳任立業。
他全力要爆裂的期望,他決心非要出來不可。相見,某與他從一進屋開始糾纏剝衣直剝到牀邊倒在地上,幾乎休克,三尺之距燒起遍野大火,腐蝕骨髓。即便如此,某仍然未能讓他出來,最後還是五打一,自己來。
很久以後他與某偶然重逢在吧間,相視默契苦笑,某走來揶揄他,呵呵太累了,太累了。他終於覺悟一件事,情慾是不可去期待的,它永遠給你反高xdx,應當隨緣。他應當雍容度到那天他與鍾霖相見。
一天接近一天時,他越來越清晰聞見賈霸的氣味從多少年以前又回來了,該死那松脂的醚香本是動情素,攪拌丹田始之發酵,融融包住他。至前一晚他吃過心調配的涼麪而獨對枱几上一盆親植的大麻煙葉時,四周濃烈的醚味差差使他不,無風自家披靡。一念未泯,他急急逃出門,往有人的地方去。
到老姐家,僅隔一座水泥大橋計程車不到一百元,卻已兩年沒來過。姐不姐,舅不舅,只有一架電視機哇哇吵了整晚夜。老媽長途電話來,沈老六喜帖寄到家裏去了,跟爸會代表去一下,封多少,兩千太多了,一千二,媽先墊。叫他去聽訓,四,不要熬夜,少煙,是不是還兩天一次便,要多吃水果。
電視機裏有一個帶墨鏡的殺手在陰冷唱歌,歌詞一字一字彈出。什麼時候,學會的一種東西叫做酷,不輕易動情,像是一種冷血動物,養一隻貓,解放彼此的孤獨,一張牀,半個情人,幾棵植物。歌名就叫酷。
中午他醒來,乍放光明,沒有影子的太陽充宇宙,他平卧仰望自己寬鬆純棉的本四角褲給高高崩起像一座金字塔。無量光無世界,唯一的彩是太陽經過桌上一杯水折到牆頂,忽滅忽現,紅橙黃綠藍靛紫變換起舞。他就要去會見他的情人,鍾。喔鍾,mylover,鍾。
然而突然來的厭世情緒又將他席捲,天啊慾望降臨起義,又背叛了他。他眼見身體那座亙古聳立的金字塔霎時已潰塌在眼前。他沃沃心田傾刻間荒蕪了下來,完全荒蕪。
情慾用百千種變化的臉一再挑起他,到最高最高處,突然揭開臉皮,美人成白骨,將他千萬丈打落塵土,重複復重複。但他這時候才有一點點看清了它的本來面目似的,直直目視着它。在那個掛着象鼻財神的位置,銅錫面具上鑲滿土耳其藍小石的象鼻財神,現在是一片曝白光線。
kamasutra!業經。
他從尼泊爾帶回的那本畫冊,kamasutra,eroticfiguresinindianart。琳琳琅琅愛姿態,練瑜珈一搬的非人體力學所可及。
怪怪那些顏,有炎烈如火地焚煙的硃砂紅、芥末黃,有深邃如星空的孔雀藍、宮紛紅、蛇膽綠。幽悶森林裏,有最香的花,最毒的蛇,最妙的技,最早夭的生命。怪怪那是一個爛透了的官能世界。
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畫出這種圖畫的印度人,絕絕對對不是消極戒殺出世族,正正好相反。他把它們用進他的配和設計裏,彷彿向來就是他自己。
kamasutra!那個官能早情深鋭的熱帶民族,他敢打賭,他們活了一年,所見到的複雜現象絕對比寒帶人活了一輩子所見的還多。他幡然了悟,他的先人若不是阿育王也必是屍毗王或者摩訶國的小王子。前者非常好戰的屠殺了數十萬人之後才懺悔修道,後者,唉後者!
屍毗王看見一隻小鴿被餓鷹追逐逃到自己懷中求救,對鷹説,你不要吃這小鴿。鷹説我不吃鮮就要餓死,你會憂惜他為什麼就不憂惜我呢?
屍毗王便用一條秤一端是鴿,一端放置同等重量從自己腿上割下來的,用自己的血來換取鴿子的生命。
屍毗王把整個股都割盡了卻仍然沒有鴿子的重量,就縱身投在秤盤上,用全部的自己做抵償。
立時大地震動,鷹與鴿都不見了。
他知道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相信,不論是摩訶國小王子捨身飼虎,還是屍毗王割貿鴿,赤血淋淋的狂境界皆如出一轍,徹頭徹尾本就是他祖先們的事,隔了千百世代如今強悍遺傳給他。他們都是天地頭號人。
他明白了,眼前他最應該做的事,唯一的事,只不過是爬起來,穿上衣服,去見鍾霖。
前一刻他仍在徘徊,到底要擦富有皮革煙草樹木獷放氣味的polo,或是中和一點的姬雪龍,先逸出一股柑橘清芳,漸化為濃冽藥草味。或是隻為自己聞見就好的碧水。或是卡汶克萊的情obsession,在原本女人香水的甘甜里加上松脂和麝香。這一刻他什麼都不擦,帶着自己體內散出來的獨特醚味去赴約。
他們約在他常去的茶藝館。做為一個又忙又閒的個人工作者,他以兩件消極行動表示抵制都市生活,不買單,不戴手錶。以及三件積極嗜好,茶道、品陶、烹飪,特別是本料理。
他坐在常坐的位子背窗,但窗門外一切景物和動,都投映在對面整排冰亮玻璃櫥架上。紫砂壺,紅泥壺,綠泥壺,石頭壺,柿子壺,菊瓣壺,樹癭壺,塵滾塵汽車於壺間飛馳,行人走路,供他看盡過往雲煙。鍾霖,就出現在那上面。
贊!現形青天白下,極品畢竟是極品,不會辜負知己。鍾,在這裏。
嘿小佟!鍾過來坐下,頭上腳下打量他,揍他肩膀,嘿小佟還好吧。
哥兒們的調調,眷村男孩才有的笑容,男人間的親密友誼,夠了,他綻開明朗的笑臉。經歷過尋尋覓覓的驚濤駭之中大翻大跌以後,鍾霖,這個即使是白天讓他遇見他也會欣賞的男人,給他的,已經太夠了。
他的淡泊很快渲染給他,彼此放鬆。他安穩泡茶,他平和觀賞,温柔正像竹簾子細細篩篩的密密影子包住他們。他把茶遞給他,眼波底互相望見,唉也是舉案齊眉。
今年夏天會啃人的太陽像他國三聯考完,直直下全村子忽然已找不到人玩,許多在外地,許多準備試考,忽然他就變成巷子裏最大的一個。一夕之間被另條巷子裏他們當小蘿蔔頭時代最崇拜的大哥級人物賈霸,一夕間被賈霸做掉,成為怨苦的情人。
賈霸不發一言但用愁濃醚香的眼睛即可使他酥軟,刻骨銘心終於一人。七八天罷也許兩星期,賈霸同樣的眼睛卻不再對他,而對各種場合出現的魁偉男無法自的投倚角。他第一次大發醋勁時,賈霸保證愛他並讓他第一次進入男人裏面。
這樣賈霸好像已充分償還了他的,冷冷對他説,他愛他,可是他不是他心目中的那種型。不夠高,不夠,不夠肌。他的白馬王子是軍人,是水手,不是他,但他可以愛他。
他被賈霸昏了。每天下午他們去再遊泳池,他睜眼看賈霸在池中展體格用眼睛放電,電着的相偕遊遊,當他面前搞起比目魚嬉,就像他是一水草或漂物般無知覺不存在。
他跟着魔一樣,死粘住賈霸,任其侮辱踐踏,以為這樣本來是愛情的方式。直到暑假快要結束賈霸去服兵役前一晚,他終於在狹巷裏堵住賈霸,骨削形喪完全是一隻癆鬼,求求賈霸親吻他。
賈霸把頭一偏向牆,眼睛望地,連不屑或輕蔑都不給他。他上前抱住賈霸,抱着一具僵冷身體發狂要把它抱活熱回來的,拚出一切。他們不怕被誰撞見,因為不可能也不會,此刻萬人空巷全都在屋裏看晶晶與母相認的大結局。聽,悲愴凜然主題曲奏起了,從千門萬户湧出匯成大河直衝天庭,為他慘厲的初戀譜下終結。
晶晶,晶晶,啦啦啦,他哼起晶晶主題歌。
你是遇人不淑,鍾霖拍拍他笑,開頭開壞了,一副高拐相。
他綻放漁樵閒話的微笑,晶晶,晶晶,啦啦啦,幼齒啊那時候。晶晶,晶晶,啦啦啦,哼來哼去記不起下文的,苦惱着。
鍾霖接過去哼,續了兩段,它鄉遇故知,令他驚喜蹦出椅子。
這個呢,記不記得?鍾霖出另一條旋律。
他傾耳聽,似曾相識,再多哼一點,再哼,我知道了,星河!台視第一個連續劇。
涕零的兩人打破了一隻蓋碗,震屋響,引起一陣騷亂。平息下來時,甜極了的,他們開始談電視機。天啊他們都是有着附贈太空人裝束的大同寶寶的那一批電視,機門兩邊開拉像一把手風琴,且有一塊紫紅絨布垂下金黃蘇覆在電視機上,供着大同寶寶。
你聽,這是什麼?他努力哼準每一顆音符,就算如此之走樣,鍾霖聽聽也就一起哼上來,勇士們,砰,螢光幕飛出一頂鋼盔兩枝步槍,combat!呵他們的老朋友桑得斯班長,總是孤獨果敢的率領部下殲滅德軍。
聽這個,鍾霖滴滴答答哼起來。saint!聖者賽門鄧普勒,不,不是美語發音的勒,而是英語發音的辣,羅傑摩爾蓬軟頭頂上丁一響,亮出光環。星期六晚間十一點播出的七海遊俠,帥哥,後來跑到oo七海底城,又要打又要踢,又要跟蘇俄女特務上牀,累得他,閒灑盡失。唉也老了,發塌皮鬆。
還有這個,他哼了一段半天鍾霖卻聽不出是啥,蘋果西打嘛。鍾霖重新一哼,才對,夏火爐屋裏,星期天下午兩點的電視長片,每次緊要關頭就切斷,颼颼颼旋出一瓶冰珠瀉的蘋果西打,恨死你。而跟在這之後的必然是蜂王香皂,伴隨慵懶女音老蟬鳴嘶,他跟鍾霖擁有的竟是那麼多。
星期一的打擊魔鬼金虎,星期二赴湯蹈火missionimpossible,星期三密諜有心電應,片頭是蘇黎士的噴泉高高衝在空中。星期四洋場私探有一個漂亮的黑人女秘書。小英雄畢佛,讓你嫉妒死了的有那樣一雙可以坐下來跟你溝通的開明老爸老媽。聽説現實裏的畢佛參加越戰死掉了,不,沒有死,死的是那個單槍匹馬裏的強尼西瑪。
星期五黃昏五點半的糊塗情報員,怪怪有夠醜的九十九號,像透了大力水手的女朋友奧麗薇。呵星期五最多好看的了,勇士們就在星期五。藝海龍蛇記不記得,骨董店老闆每次不是被捲入謀殺案,就是寶物爭奪戰。對啦遊擊英雄,親愛的那幫子哥兒們,牢頭,騙子艾特,小偷,耍小刀的契夫,屜把子嘴卡西諾專門開保險箱,呵人的牢頭有一座跟寇克道格拉斯一模一樣的凹下巴!
他們足足講到星沉海底,雨過河源。該是散會的時候,鍾霖還要陪女朋友去看七點二十分場。突然鍾霖很衝動,不去了。
他正喝茶,覺平地刮一陣惡風,差點潑翻茶,心旌獵獵的搖了兩搖,漸止。
腦衝血一褪,鍾霖也自知這似乎是不可行。
時機稍縱即逝。他們然了於心,結果今天他們沒有上牀鋪的話,從此今生,他們之間很難很難會有這件事情發生了。
令人有一點點後悔,一點點呆怔。
同時他們非常清楚,這亦將會是他們長久而親密友誼的一個好開始。應當慶祝的,然而也不過如此。
哪一邊比較好?他笑問,不怕打破忌了。
鍾霖想想,想了滿久的。跟我女朋友,是比較舒服啦,跟這邊很刺,每天上班實在有夠無聊,女朋友老夫老了,搞不出新招。鍾霖慚愧笑起來,唉我也不知道。
他知道,既然自己能拒絕情慾第一次,就能拒絕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第n次的那一天到來時,他想他可以昇天了。如此是可快樂的呢?可悲哀的呢?已非他所能夠預知。
今年夏天的確是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