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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除夕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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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了納徵之禮後,剩下的便只有請期、親二禮了。這一回,不等幼子再轉彎抹角地催,鄭夫人沒過兩便遣人去了青光觀,請那位姑母再卜算幾個好子。而後,她選了又選,終於定下了轉年的三月初二。想必那時候省試早已經張榜,王家七郎若是及第了,於這樁婚事亦是喜上加喜,增添了光彩。

於是,官媒胡娘子又帶着大雁走了一遭,告知王家婚禮吉。李氏盤算着子,繼續監督王玫清點嫁妝。臘月也即將到了,幾個莊子上送來的糧食野物皮等出息,正好都仔細挑一挑,放進嫁妝裏頭。她也不管女兒如何堅決反對,隨時想起什麼便往嫁妝裏,眼見着嫁妝單子便又多了幾張。

轉眼便又是月餘過去,因打理清點嫁妝、做女紅而忙得團團轉的王玫終於能夠鬆一口氣了。通常而言,新娘子都不需要考慮嫁妝準備之事,而她卻是例外。細想起來,她大概是大唐境內最忙碌的新娘子了罷。不過,不親手持嫁妝之事,她便不知道籌備嫁妝還有這麼許多注意事項。別説從無到有攢嫁妝了,就算只是增添補缺,亦不是件容易的事。且年節底下,理清嫁妝中店鋪、莊子的賬目出息也繁雜得很。她先前雖有些想法舉措已經在莊子裏開始施行了,但畢竟才剛剛開始,尚未見到成效。

閒下來之後,王玫才突然發覺,除夕快要到了。

不經意間,時光逝而過,距離三月的婚期越發近了。而且,就算將大興善寺那一回算在內,她與崔淵也已經有兩個多月不曾見面。心底的思念或許來得有些遲了,但其洶湧程度卻比她預想中更熱烈了幾分。光是欣賞他送給她的幾幅畫,已經解不了心中那些越發濃重的相思。偶爾,她甚至會生出約他出來相見的衝動。

就在這時候,某人便像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般,藉着來尋王旼頑耍的崔小六郎,又給她送了一幅畫。展開一瞧,裏頭筆觸輕柔地描了一位仕女的小像。王玫一眼就認出,那嘴角勾起淡笑的仕女正是自己。寥寥幾筆,勾勒得並不算仔細,神韻卻躍然紙上。小像旁邊,寫着“靜女其姝”四字。這四字亦出自《詩經》,邶風之靜女篇,王玫並不算太悉,作不經意狀取出書軸,尋出了下文——“俟我於城隅”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這兩句話,其含義並不難理解。王玫發現,自己似乎徹底愛上了《詩經》。那些曼妙而又生動的詩句,每回味一次,心底便微妙地泛起了漣漪。他們兩人之間,一直都是崔淵主動地表達相思之意,她是否也應該學着漫一些,借詩傳情?若一味接受,而不主動一些回應,並不符合她後世女子的情。

不過,在此之前,她必須清楚,他到底約的是哪一相見。

若是不曾記錯,上元才是情人們“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約會佳期罷。即便是崔淵崔子竟,應該也只能遵從習俗所限了。至於其他時候,她這新嫁娘受的約束越來越嚴格,已經尋不着出門的時機了。

除夕轉瞬即至,家家户户均笑歡顏。頭一回經歷這盛世大唐的新佳節,王玫又好奇又歡喜。不過,準備新諸事完全不需要她幫忙。在李氏、崔氏的主持下,年節的各項事務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毫無任何疏漏。而她只需要等着過年便足夠了。

與後世相似,除夕的熱鬧自夜幕降臨之後開始。

享用完豐盛無比的夜宴,王玫本以為一家人就要熱熱鬧鬧地開始守歲了。不料,大郎王昉卻取出了幾張早就做好的面具。有的面具柔美漂亮,有的面具卻猙獰無比。王玫眨了眨眼睛,尚未猜測出其中意味,面具便被送到了她跟前,由她開始先挑。

“在家裏拘了幾個月,你也該出去散散心了。”李氏笑道“你阿兄、阿嫂這回都不便出去觀看驅儺,便由你帶着侄兒侄女們走一遭罷。大郎抱着二郎,晗娘、昐娘緊緊牽着你們姑姑,千萬別衝散了。”

“九娘、晗娘、昐娘都換身丈夫衣,便不會過於引人注意。”王珂接着道“也別走得太遠,瞧見皇城便往回轉,免得太累了。我會讓趙九他們護送你們。”觀看驅儺、參加驅儺的人實在太多,也只有訓練有素的部曲才能緊隨在主人身側保護,僕婢之則儘量少帶些比較合適。

王玫一怔,想起“靜女其姝”不有些訝然。難不成,某人指的就是除夕,而非上元?想到此,她心跳微微加快,瞥見有個繪着蔓草的面具,便挑了出來。王旼、晗娘、昐娘也都選了自己喜歡的面具,王昉拿起剩下那個面具戴在臉上。

換了身火狐皮裘,外頭再着一件大紅圓領窄袖夾袍,覆上面具,聽得門外傳來歡呼笑鬧聲後,王玫便帶着侄兒侄女們匯入驅儺的大隊裏。隊伍前頭,戴着老翁、老嫗面具的男女作為儺翁、儺母領舞,後頭數百上千個戴小兒面具的年輕人、少年郎,蹦蹦跳跳地跟着前行。其餘絕大多數人都覆着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裝作被少年郎們踢打得抱頭鼠竄。還有些人帶着琵琶樂器,給唱詞起舞的儺翁、儺母伴奏。若是排練過幾遍,説不定這一出驅儺便是上好的遊行節目了。只是,如今大家的唱詞、奏樂皆不在同一水準,起舞則更像是羣魔亂舞,也僅僅是人多湊熱鬧而已。

王玫牽着小侄女,隨着驅儺隊伍走出了宣平坊。甫出坊門,她便忍不住朝兩旁仔細看了看——果然,坊門一側,立着穿戴皆一模一樣的一大一小。他們也戴着鬼怪面具,青面赤眼勾畫得格外真。

雖然周圍有成千上百人,但熾熱的目光卻在剎那間便鎖在了她身上。兩人隔着面具相望,她想要靠近,卻被人裹夾着一直向前走,完全不能自已。不多時,躍動的人羣便遮住了那一大一小,她踮起腳尖想要找到他們,視野內卻到處都是猙獰的面具,已經遍尋不見相思之人了。

王玫有些失落,步伐也略微遲疑了不少。晗娘抬首,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掌。喧囂之中,兩人本無法談,她卻受到了侄女的寬之意,心下略窘。難不成,方才她那般情狀,也都讓侄兒侄女們瞧見了?

也罷,能見上一面便不容易了。再有三個月,她就會成為他的新婦,且忍一忍罷。

心念微轉,她便徹底投入到了歡樂之中。儺翁、儺母驅除鬼怪的唱詞通俗且生動,就像是聽打鬼故事一般,而眾人十分配合的裝作毆打與被毆打的模樣,也令人忍俊不。笑聲裏,她並未察覺,不知何時,一個身影便來到了她身側,含笑望着她。待她再度覺到悉的視線時,回頭一望,兩個青面赤眼的鬼怪面具已經近在咫尺。面具底下,只出鼻尖、嘴和下頜的曲線,嘴角勾起的弧度因她的動作也變得大了些。

王玫情不自也微笑起來,王昉、王旼、晗娘、昐娘注意到了來人,都停下了腳步。由趙九等部曲護着,他們穿過人來到了街道另一側。原本追隨着的驅儺隊伍漸漸遠去,鼎沸的人聲也隨之減小,終於能夠説話了。

“阿實,你們什麼時候來的?”王旼問道。

“我和阿爺用過夕食便出門了,到宣平坊門外的時候,正好見驅儺隊伍出來。阿爺一眼就認出你們了。”崔簡答道。

“怎麼認出來的?”不光兩個小傢伙,連晗娘、昐娘與王昉都一臉不可思議地望向崔淵,滿是崇拜之意。崔淵意味深長地瞥了王玫一眼,但笑不語。他見王昉抱着王旼有些吃力,便主動將王家小二郎拎到了自己懷裏,一手摟住一個。

王旼這時候才注意到父子倆的面具,怎麼都覺得這面具比自己的好看多了,扭了扭身子便眼巴巴地看向崔淵。崔淵被他瞧得失笑了:“我這面具大些,你如何能戴得下?上元時我再給你們畫幾張面具罷?”王旼聽了,卻仍是有些失落地撅起了嘴。王昉忍不住道:“二郎,別太任。”王玫王旼的臉頰,主動將崔淵面具後的繩結解下來,再給小傢伙繫上:“不過一個面具而已,二郎喜歡便好。還不快謝謝…”她突然一時説不出後頭那個稱呼,倒是侄兒侄女們齊聲接道:“多謝姑父。”崔淵笑得很是滿足,瞧着王玫面具下嫣紅的臉,目光也越發柔和。遠處又走來一個驅儺的隊伍,比先前那一行人更加聲勢浩大。他們便加入到這一隊當中,隨着眾人走街串巷,奔向北面的皇城。

除夕之夜,皇城城門大開,各路驅儺隊伍都能去裏頭舞動一番,為帝后嬪妃驅除祟。據説聖人還會帶着皇后、妃子們登上宮城城樓觀看驅儺。雖説驅儺之人多是些少年兒郎,卻也不乏湊熱鬧的平民百姓。畢竟,不論是聖人或是后妃,都離他們太遙遠了。若是能僥倖得見,恐怕便是一輩子的談資了。

王玫等人對於皇城沒什麼興趣,再一次離了驅儺隊伍,緩緩地往宣平坊走去。

一路走來,也着實有些累了。晗娘、昐娘平裏從來不曾走過這麼長的路,實在是走不動了,小臉一片煞白。王玫立即吩咐趙九派幾個部曲回家中拿個檐子過來接她們。而後,她便對侄女們道:“雖是小娘子,也須多動一動才好。如此,身體結實了才不易生病。”此時不推崇瘦弱,但畢竟活動少,虛胖體弱的小娘子也不少見。她也希望侄女們能像那些騎馬打球獵的貴女們一般意氣風發,而非只將自己困於家宅之中。

“知道了,姑姑。”晗娘乖巧地應道“芝娘姊姊也説,後便教兒騎馬呢。”

“兒也想騎。”昐娘羨慕地接道。

“咱們家在京郊也有莊子,待天氣轉暖,大郎便帶着弟妹們去走一走,給她們挑兩匹柔順的小馬,慢慢騎着罷。”王玫道。兩個小侄女好不容易表現出對運動的興趣,必須支持她們維持下去。她相信,兄長一定會贊成,想來阿嫂崔氏也應該不會反對罷。

兩個小姑娘頓時欣喜不已,崔簡和王旼也約好了到時候一起去學騎馬。

因身邊帶着孩子們,王玫並沒有機會與崔淵單獨説話。直到部曲們抬着檐子來了,崔淵才道:“我送你們回宣平坊。”一路上,家家户户庭院中都正在“庭燎”驅祟,燃着巨大的火堆,四處火光通明,映紅了長安的夜空。王玫恍然間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千餘年後的不夜都市,回過神,卻仍是她與他並肩而行。

“上元時,再出來罷。”崔淵的聲音不急不緩地在她耳畔響起“我也將侄兒們帶出來,讓他們多看顧些小傢伙們。”他的意思,是想單獨相約?王玫點了點頭:“我也已經許久不曾看長安的燈會了。”

“那便帶你到處走一走、瞧一瞧。”崔淵笑道。

於是,待回到宣平坊時,除夕之夜的約會順利結束,又定好了上元相約。崔淵一臉心滿意足地帶着崔簡家去,王玫也滿心愉悦地與侄兒侄女們回到家中。

作者有話要説:過年嘍~~~好像離婚禮也越來越近…

寫到驅儺,我家鄉似乎還有驅儺儀式,不過沒有親眼看到過,覺像是楚地遺風^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