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下聘納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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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間便又是數過去,崔家定下的納徵吉十一月初十終於到了。
因是休沐之,崔敦、崔澄、崔澹都在家中。既然將此事給了鄭夫人,崔敦便果然不再過問,只是親手寫了《通婚書》,而後親自封好而已。至於崔澄、崔澹,都頗有興致地來到外院正堂邊,參觀備得整整齊齊的聘禮。
崔淵實在不放心崔滔,昨便將他從外頭“請”回了崔府,好生招待他在點睛堂住了一夜。在他的緊迫盯人之下,崔滔不僅摸着鼻子沒有發出任何怨言,反倒是吩咐貼身侍婢將自己打理得格外神抖擻。便見他身着緋襴袍,短髭修剪得齊整漂亮,一站出去,確實是位風度優雅的俊美兒郎。
以崔滔作為正函使,崔淵另在族人中尋了一圈,終於找到一位以明經出仕九品正字的副函使。這位副函使雖只是旁支,家道也已經中落,教養卻十分嚴謹,且文武皆長,形容舉止風雅中帶着英武,正是崔敦一家人最欣賞的類型。更重要的是,他今年只有十八歲,容姿出眾,情穩重又不失變通,且尚未婚配。
與這位英姿發的少年郎相比,自詡為“青年才俊”的崔滔不動聲地捏了捏自己間鬆鬆垮垮的軟,又瞥向崔澄、崔澹兩位堂兄。且不説剃光鬍鬚與少年郎也沒什麼區別的崔淵,便是比他大上幾歲的堂兄們也因習武的緣故,個個身量拔、容光煥發。平常他尚不覺得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什麼不足,如今仔細一瞧,卻隱約生出了些許危機。再這樣下去,不説五年後、十年後,到了二十年後,腆着肚皮的他又如何能趕得上堂兄弟們的風儀?如此豈不是墮了自家阿爺美姿儀的名聲?
崔淵那雙桃花眼掃過他,微微一眯,又看向虎背蜂的二兄崔澹,輕輕一嘆。
崔滔挑起眉,靠近他身邊,咬牙笑道:“事到如今,你還想換人不成?”
“八郎只能着青袍,與你這身緋袍確實不匹配。”崔淵所説的八郎,便是副函使崔泓。博陵崔氏二房並未在全族內敍排行,通常是每家各自序齒。嫡支兩房雖是堂兄弟,但因崔斂尚主的緣故,也是自家敍了排行而已。
“那便將八郎換下,我再與你找個宗室子來。”崔滔立刻接道。
崔淵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子由,你多久不曾驅馬打獵了?待會兒可莫要驚了馬。”言下之意,他要換也只會換下他這個花架子。因函使所乘駿馬不設鞍轡,很是考驗騎術,所以他才以這一點刺他一刺。
崔滔當然不承認自己只是個花架子。他雖是京中有名的紈絝子弟,平素也沒有什麼上進之心,但若論起文才武藝,在一羣宗室子或公主子中也算是出類拔萃了。畢竟,馬球、獵亦是他們格外熱衷的遊樂活動,偶爾去一趟平康坊,還須得行酒令呢!當然,與崔澄、崔澹、崔淵三兄弟就不用比了。幼時一同讀書,他與二兄崔澹爭相搶奪墊底的位置也不容易。
一身青襴袍的崔泓立在旁邊,正與自己的弟弟崔沛説話。崔沛年方十六歲,正是崔淵、崔澄為孩子們挑中的先生。兄弟倆在族人聚居的裏坊中確實文名出眾,但卻從未想過竟能得到崔淵崔子竟的青睞。且不説得到嫡支提攜於他們未來的仕途意味着什麼,即便只是能與傳聞中的崔四郎相,也已經足夠讓兩人欣喜不已了。
“時辰快到了。”老管事崔順笑眯眯地道。
崔淵朝崔滔、崔泓行了個叉手禮,目送他們雄赳赳氣昂昂地策馬遠去。待三十抬聘禮都送出了崔府大門,他便牽着崔簡、崔會,正式拜見了崔沛這位先生。今天不但是宜嫁娶、納彩、納徵、求嗣的好子,也正適合拜師啓蒙。
卻説崔滔、崔泓兩位函使催馬出了勝業坊,帶着抬聘禮的壯部曲,浩浩蕩蕩地朝着宣平坊而去。一路上,崔滔緋紅的襴袍引起了無數圍觀議論。畢竟,平裏能見兩位着青官袍的函使就已經意味着新郎家世不一般了。緋袍函使,那可是難得一見的宗室婚禮才有的景象。
聽着眾人興奮的議論之聲,崔滔勾起嘴角瞥了崔泓一眼。不料崔泓卻十分敬業地作出了目不斜視的認真之狀,本不曾注意到他。他看上去如此專注,倒是引了不少路邊小娘子們的注意。若不是場合與時候不對,恐怕投瓜果鮮花的也不會少。
崔滔雙目一眯,想起崔淵曾經的警告,心裏那口氣突然便平息了。他都是兒女雙全之人了,與這種頭小子計較什麼?此番順順當當地做了崔淵崔子竟的函使,出了一回風頭,也足以傲視那羣酒朋友了。
兩位年輕俊美的郎君帶着人直奔了宣平坊東南角的王宅。管事王榮一早便守在烏頭門前翹首盼望,瞥見坊門附近的動靜,立刻便遣人通知王奇、李氏。
便見納徵一行人的最前頭,仍是用檐子抬着的官媒胡娘子。檐子後,則是崔家派來的兩位騎着膘肥體壯的駿馬的函使。函使們後面,才是整整三十抬的聘禮。而第一抬中便放了個長一尺二寸、寬一寸二分、捆着五彩線的楠木盒子。這盒子即此次函使“押送”的禮函,裏頭裝着的便是男方的通婚書了。
王家早便在外院正堂前設了矮牀、香案、水碗、刀子等物,一羣僕從肅然侍立在旁。王奇身着襴袍,了兩位年輕函使進來。崔滔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番,笑得格外真誠,將禮函送上去:“世父請。”王奇笑着接過禮函,用刀子啓開楠木盒子,取出裏頭的通婚書,還給崔滔。崔滔便展開,當眾讀了起來:“博陵崔敦白:第四子年已成立,承賢王公之女秀外慧中,寬明達禮,四德皆備,願結高援。謹因媒人胡氏,敢以禮請。若不遣,貯聽嘉命。崔敦白。”王奇收下這封通婚書,供奉在香案上,又取出裝着答婚書的禮函給崔滔。
崔滔接過,遞給崔泓,便連聲道喜。王家是崔淵的岳家,他又視堂兄弟為嫡親兄弟,李十三娘與李氏也是同族姑侄,論來論去已經是雙重親戚,自然格外親近一些。向王奇賀喜後,他便又與王珂見禮道喜。王珂也曾見過他幾面,覺得他與傳聞之中似乎有些不同,也便順着他的意稱兄道弟起來,將他和崔泓引到正堂裏親自招待。
納徵大禮已經行過了,王奇親手將裝着通婚書的禮函收起來,又讓自家僕從把聘禮都抬進內院裏去。官媒胡娘子也自有李氏、崔氏款待。至於抬聘禮的崔家部曲下僕,不但得了豐厚的賞錢,王榮也將他們帶去了下人聚居的偏院裏,好酒好地大吃大喝。
正院內堂中,李氏、崔氏、王玫都是頭一回見到胡娘子。胡娘子生得福相,易親近,又極會説話,將王玫和崔氏狠狠誇了一通,連連説李氏有福氣,讓李氏越發喜氣洋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便相談甚歡了。
出於禮節,王玫此時不便待客,悄然退出了內堂。正要回薰風閣,就見僕人們抬着聘禮進來了。三十抬聘禮,裝得滿滿當當。既有沉甸甸的上貢綾羅綢緞、絹錦紗,又有百兩金、大堆銅錢,豚羊驢之類宰殺好的肥壯牲畜,五糧食、米細面,時令水果、製點心,油鹽酒醬醋葱薑蒜,鹿兔熊之類的新鮮野味,以及温暖厚實的皮等等…
聘禮與王玫想象中的略有些出入,真是五花八門、無所不包。她瞧了個新鮮,覺得母親李氏曾説過的聘禮都併入嫁妝中抬回去有些不實際。不説別的,光是送來的糧食類、水果點心,便最好趕緊趁新鮮吃掉。而油鹽酒醬醋葱薑蒜等等,除了酒醋之外,也留不得太久。
因不好逗留太長時間,新嫁娘參觀自己的聘禮説出去也不像,王玫很快便轉身回了薰風閣。聽着外頭的歡笑聲,她忍不住也牽起了嘴角,認認真真地做起了送給未來阿翁阿家的軟履。幸好李氏並未要求她再出什麼花樣來,她嚴格按照崔淵送來的尺寸鞋樣練手,漸漸地也不覺得這是件難事了。畢竟,比起繡花這種需要強大天分與大量時間練習的“藝術活”做鞋子只能算是“技術活”而已。只要按照程序來,自然而然便做得好了。
王家款待了官媒、函使後,便又趕着吉時將他們送了出去。崔滔、崔泓押送着答婚書又一路風風光光地回到了勝業坊崔府,將禮函給了崔敦。
崔敦開啓了禮函,命崔滔誦讀:“太原王奇白:女年已適齡,未閒禮則。承賢第四子未有伉儷,顧存姻好,願託高援。謹因媒人胡氏,敢不敬從。王奇白。”至此,納徵之禮便結束了。而自這一刻起,王玫便已經是崔家之婦,不再是王家之女。只待請期、親二禮後,便正式成為崔家人。
崔敦、崔澄、崔澹、崔淵又將崔滔、崔泓、崔沛留下來用晚宴,推杯換盞,宛如家宴一般融洽。崔淵特地給崔滔、崔泓敬了酒,謝過他們,眼角眉梢皆是喜意。崔沛成了崔簡、崔會的先生,不僅得了兩位阿爺的誠懇請託,也受到了作為祖父的崔敦的肯定。
與此同時,就如王玫見到聘禮時所想的那般,王家將聘禮中的點心水果、新鮮食皆取出來,做了一席豐盛的夕食。一家人聚在一起,慶祝納徵之禮完成。王奇、李氏、王珂、崔氏既歡喜王玫終身有靠,又傷她即將離家。悲喜加之間,卻被孩子們的童言稚語逗得笑了,於是展開了歡顏。
不論如何,比起半年前從洛陽和離歸家時的狼狽不堪、憤懣悲傷,如今不論是王玫還是王家,未來都充滿了希望。
崇義坊元府,聽聞崔王兩家已經順利地行完納徵之禮後,元十九臉孔扭曲地將身邊的憑几扔了出去,砸在旁邊的侍婢頭上。那侍婢立時便頭破血,晃了兩下便栽倒在地。其餘侍婢皆噤聲不語,一動也不敢動,甚至沒有人敢將這位奄奄一息的傷者扶出去。
因這猛的一下動作扯疼了腹部的內傷,元十九疼得聲息起來,對着跪在地上的部曲頭目吼道:“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那部曲頭目叩首行了一禮,悶不吭聲地離開了。侍婢們也立刻湧出了屋子,順便將傷者帶了出去。元十九凝視着地上那灘鮮血,視線又移到了自己的右腿上,雙目頓時一片赤紅。
自那大興善寺之事後,他便再也不能下牀了。無論請來多少擅長外傷的醫者,都推辭不治他的腿傷。他便知道,內腑之傷尚可調理,但他的右腿卻永遠瘸了。不僅如此,分明他傷得最重,傳出來的言卻是他仗勢欺人,縱容部曲毆打赴魏王文會的舉子。那些眼紅元父殿中侍御史一職之人自是落井下石,竟相彈劾。元父幾次辯駁皆不成,因壞了御史台殿院的聲名,被迫告老辭官。而他雖仍保留校書郎之職,卻徹底得罪了深受聖寵的魏王,在文人士子眼中也已經毫無名聲可言。
“一定…一定和王家不了關係…”他低聲念着,咬牙切齒,只恨不得食王珂之血。除了王家,還有誰恨他至此?!設下這個本找不着痕跡的局給他跳?!事後不但遍尋長安不見那自稱陳三的幽州遊俠兒,連那些個受毆打的士子也不見蹤影!找不着人,也失去了讓人裝扮出來闢謠的時機。明知這是陷阱,卻始終爬不出來!
他不甘心!他絕不會就這麼倒下去!他絕不會眼睜睜地看着王家借崔家之勢復起!
作者有話要説:這一章裏的納徵禮節,參考書目還是《唐朝穿越指南》,尤其是婚書的內容,實在沒辦法自擬出來。大家見諒,麼麼噠~腿壞了,名聲壞了,下一步該幹嘛呢?四郎表示,一定要一擊即中。
大家別以為元十九是boss,別忘了還有個崔泌呢…
不過咱寫的是種田文,大部分時候都是温情啦,打boss也不是重點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