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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又起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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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簡畢竟是博陵崔氏二房嫡支的血脈,又是鄭夫人親自教養長大的,禮儀規矩不但毫無錯漏,而且行雲水頗具風範。盧大郎仔細地打量着他,心裏不論如何挑剔,也不得不承認這孩子不愧是博陵崔氏子。假以時,必定又是一個優雅瀟灑的崔郎君。

他的目光從崔簡移向了崔淵,父子二人的動作儀態驚人的相似,且似乎周身都洋溢着獨特的親暱之。一瞬間,他彷彿成了多餘之人。即便他自忖身為盧家子,風度儀態都不可能落在下風,心裏也有些不舒服。這種覺令盧大郎的雙目不由得動了動:“阿實生得與他娘有幾分相像,只可惜阿爺阿孃都不曾見過這孩子。若是有機會,子竟不妨讓他與十一娘一道回一次范陽,也好認一認母族這邊的親戚。王家確實離得近,也容易來往。但他們家並非他的母族,也不需太過親近。”他説得如此直白,固然其立場能夠理解,崔淵心裏也自然生出幾分不喜。盧家確實是母族,但若是真正心疼崔簡,盧大郎便不會來了長安半個多月也不提出見一見他了。這次的帖子裏,他也本就沒有提到崔簡。若不是他將小傢伙帶過來,恐怕他也想不起來還有這個外甥罷。單從此處來看,王家就算不是崔簡真正的母族又如何?那份疼愛之心卻比他們更真切許多,也更值得依靠。

於是,他淡淡地道:“長安與范陽離得太遠,阿實年紀幼小,十一娘也剛出嫁,幾年之內恐怕都不可能去罷。”盧大郎皺起眉,哪裏聽不出他的疏遠之意,便道:“他先前不過三四歲就跟着你在外遊歷,想來也並非尋常小兒。子竟難不成不想讓他見外祖父?不肯讓他去拜祭外祖母?”

“舅兄多慮了。”崔淵道,接着便讓崔簡退下去“去隔壁陪你母親。”崔簡眼睛一亮,向盧大郎行了一禮後,便出去了。他的動作看似平常那般有禮有節,但隱約卻透出絲毫不掩飾的愉悦,彷彿他一直都在等着這句話一般。盧大郎看得氣悶,低聲道:“我盧家的外甥,可不能白白給了王家!”

“舅兄何出此言。”崔淵道“盧家永遠是阿實的母族,血緣之親是抹不去的。”只是,這母族並非人人都可依靠,亦非人人都需親近罷了。

不待盧大郎再説什麼,他又道:“不知舅兄有什麼話想和我説?如今茶室裏只有你我二人,但説無妨。出得你口,只入我耳。”盧大郎略作沉,低聲道:“聽聞十一娘這樁婚事,是真定長公主一力促成。我們先前只知那王方翼是同安大長公主的嫡孫,後會成為祁縣王氏的族長,所以才答應下來。不過,來到長安之後,同安大長公主遣人來告訴我,她與這孫兒沒有多少祖孫情誼,必不會讓他成為族長——不知子竟可知此事?又或者,長安城內人盡皆知王方翼母子被逐出同安大長公主的公主府,皇后殿下卻依然做了媒,是否真定長公主或者你們崔家的意思?”聞言,崔淵似笑非笑:“舅兄莫非覺得,我們崔家故意讓十一娘所嫁非人?十八歲便成為聖人身邊的千牛備身,舅兄以為,誰都能像王方翼那般出麼?若是你們能在長安城中找出他這個年紀裏,官位更高、更受聖人器重的未婚世家子,便讓十一娘與他和離罷。”盧大郎麪皮漲得通紅:“得聖人器重固然好,但若不能得未來聖人的器重,又有何用?!且你們這麼隨意地結了這樁婚事,豈不是給我們平白無故結了仇?!祁縣王氏若不能成為助力,反倒成為仇敵,這件婚事又有何益?”崔淵眉頭一動:“按理説,王方翼既然已經是我的連襟、舅兄的妹婿,舅兄不應該站在他的立場為他想一想麼?他生孝順,夾雜在祖母與母親之間,已經是盡力斡旋了。若是他當真有錯,孝心不足,聖人又怎麼可能會器重他?”説到此,他頓了頓,冷笑起來:“舅兄為何口口聲聲都替同安大長公主説話?那位貴主難不成給你許了什麼好處?”正是該大考遷轉的時候,同安大長公主用更高的職官誘之,將盧大郎誆騙到魏王一派中來,又讓他影響盧十一娘,給王方翼添堵自是再容易不過。原來這回確實並非崔泌的手筆,卻是同安大長公主心中不忿,又生出了挑撥崔家與盧家之間的姻親關係的念頭。只是,她大概從未想過,盧十一孃的情堅定,又與王方翼情投意合,必不會被盧大郎説動。嘖,這樣耳子軟的姻親,不要也罷;這樣不分是非的舅父,阿實不要也罷。

盧大郎一怔,低聲道:“在你眼裏,我們盧家便是這般無利不起早麼?這位貴主畢竟是聖人嫡親的姑母,我們一家職低位卑,受了她的打壓也毫無辦法!多考慮一二又有什麼錯?!便是郡公,也不過是區區一個考功員外郎,又哪裏能庇護得住我們?”崔淵飲了一口茶:“貴主畢竟只是貴主而已,不能隨意干政,又有何懼?況且祁縣王氏也漸沒落了,便是再如何打壓,有郡公在,也輕易不可能打壓到外官身上。除非舅兄好好的外官不做,想闖進京官這片渾水中來。”盧大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神端的是千變萬化。

崔淵彷彿沒瞧見似的,又道:“舅兄在長安城中也待了半個月,必定知道如今這裏處處兇險。貿然留在京中,實在是不智之舉。方才你提到了未來聖人——太子殿下還在呢,也不曾聽説他厭惡王方翼——什麼‘未來聖人不喜他’又從何説起?莫非,舅兄另有所指?”盧大郎猛地立了起來,怒道:“如今京中已經是這般情勢,誰都看得出來太子之位不穩!你們崔家有真定長公主坐鎮,自是什麼都不愁!我們卻不能不多想一些!郡公那一房青雲直上,我們這一房卻江河下,當然需要抓住機會!”崔淵冷冷道:“舅兄慎言。皇家之事,是他們的家事,與我們這些臣子無關。我相信,郡公早便與舅兄提過范陽盧氏在這場風波中該有的態度。舅兄只需聽長輩的話,請他適當安排,謀一個合適的缺,早早地離開長安赴任便可。方才那些想法,往後提也不必再提。否則,家族之禍,迫在眉睫。”盧大郎咬了咬牙,也冷笑道:“子竟,我與你説這些事,便是與你推心置腹。你卻絲毫不將我的好心與信任放在眼中。你以為,這天底下就只有你一個聰明人?哪個勢強哪個勢弱都瞧不出來,別説從龍之功掙不掙得上了,只怕礙了眼還不自知罷!”這從龍之功豈是那麼好掙的?哪條才是真龍,這羣被富貴了眼的人可看得真切?崔淵擰起眉,覺得再辯解下去也是費時辰,便道:“既然與舅兄話不投機,便説到此處罷。舅兄若無其他事,我便不奉陪了。畢竟,我還須得忙摹本之事,先告辭了。”盧大郎見他起身施施然地出去了,惱怒之極。坐着生了一會兒悶氣,便也奪門而出。他走得急,本不知道崔淵只是踱步到了旁邊的茶室。王玫、盧十一娘、王十七娘都聽了他簡述的幾句話,一時間説不出話來。

崔淵便道:“他便是想給魏王遞出投名狀,魏王也沒什麼空閒看。如今投向魏王的有才之士並不少,舅兄在其中實在太不顯眼。只需讓郡公早早地將他遣出京去,他心裏那點念頭自然而然便會消去。”盧十一娘含淚道:“原來他心裏是那般想的。想來,阿爺若是知道了,必然也會生出這些小心思來。他們也不替我想想,哪有光顧着侍奉祖母,倒是將阿家、夫君落在一旁的道理?祖母再如何不喜夫君,夫君畢竟也是祁縣王氏嫡脈唯一的傳人。他便不是宗子又如何?後又哪裏不能與兩位阿兄相互提攜?”

“他們只是一時被同安大長公主的威脅嚇住了,被魏王如今的聲勢住了。”王玫安她道“再過些子,等京中的情勢明朗了,他們便會理解四郎的苦心,也不會再為難於你了。”同安大長公主剛將族孫女送到魏王府當了孺子,據説也頗得魏王喜歡,心裏大概又喜又悲。這種複雜情緒一時無法排解,這才執着於繼續給崔家、給王方翼找麻煩。待到一年半載之後,晉王李治成了太子,她發覺自己看錯了人,想必也沒有心思再做這些閒事了。

王十七娘也道:“十一娘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你本便是晚輩,又是娘子,哪裏勸得了兄長與阿爺呢?無非只能從中傳個話,讓能約束勸解他們的長輩出手便是了。倒是此事還須得提醒仲翔阿兄才是。”她話音剛落下,王玫、盧十一娘便都看向崔淵。

崔淵挑起眉:“你們未免也太小看仲翔了。昔他與他阿孃被同安大長公主趕出長安,只能在京郊的莊子裏生活,後來都能去往聖人身邊成為千牛備身。如今他已經成家立業,同安大長公主也拿捏不得他了,更是無須擔憂。”盧十一娘擦了淚,微微一笑:“姊夫説得很是。”王玫便道:“原本好端端的,平白讓十一娘哭了一場。不如咱們去西市走一走?也好散一散心。”王十七娘自然十分贊成,盧十一娘也點點頭。

崔淵道:“你們且去就是,我帶着阿實去夾纈工坊。這件事畢竟是舅兄與我説的,我自會提醒仲翔幾句。十一娘便當成不知道,免得你夾在中間覺着難受。”盧十一娘畢竟是盧家女,輕易也不能評説自家阿兄的行為。而他作為連襟,又是王方翼的好友,自然不必顧忌什麼。

一行人便分作了兩撥。崔淵帶着崔簡騎馬去夾纈工坊,王玫坐着盧十一娘、王十七娘的牛車去西市。崔淵又命部曲去給王方翼送信,讓他得空便來崔府一趟,三五好友一起吃一吃酒。王方翼自是欣然答應了,也不問他都邀了什麼人,只説了幾個合適的子。又一來一回,兩人便敲定了一個好時候。

賞雪煮酒,在這嚴寒的冬之中,自然是再愜意不過的。崔淵、王方翼、崔泓、崔沛、崔澹、崔滔幾人,慵懶地卧在席間,一邊品嚐美酒,一邊觀賞外頭紛紛揚揚灑落的大雪。他們所在之處,正是崔府園子裏某個暖閣中。這暖閣周圍植滿了梅樹,紅的白的開了滿樹,着雪花綻放,冷香陣陣,顯得格外風骨錚錚。

“許久不曾如此閒散了。”崔滔道“如今每都去衙門點卯,卻是格外懷念以前那些無拘無束的子。”他本便沒有什麼功利之心,只是見着連崔淵都入了仕途,自己依然吃喝玩樂看着有些不像罷了。如今雖去了個閒得無聊的地方混着子,卻也到底不能像往那般四處胡鬧了。若是被那些監察御史發現了,必定至少都須得一層皮的。

“往倒是慣得你了。”崔澹不輕不重地踹了他兩腳“換了我和仲翔,一個月裏能有一像今天這般,便已經知足了。”他與王方翼一樣,都是年少之時便以武藝冠絕著稱,從來沒有當過紈絝子弟,自是不知紈絝改歸正的苦楚。

崔淵斜了他們一眼,道:“子久了,自然便習慣了。”而後,他又看向王方翼:“仲翔,前一陣讓你注意漢王李元昌,可有什麼消息?這位大王不久之前與晉王走得很近,但晉王大婚之後便顧不得他了。聽説他最近很是熱衷於各種文會,不知打的什麼念頭。”王方翼沉思片刻:“據説,太子曾邀他一同效仿突厥宴飲,飲酒作樂過幾回。按理説,太子如今沉訓練突厥鐵衞,與陳國公(侯君集)稍微走動也有理可循。但漢王於書畫,太子又為何會對他興趣?”崔淵挑了挑眉:“同是被聖人斥責過的,自然覺得‘同病相憐’。”他這話,無疑便是指太子李承乾與漢王李元昌心裏都存着怨望了。崔泓、崔沛兄弟倆出驚:“只不過是父親訓斥兒子,也能訓斥出怨望來?”

“咱們自家天天訓、時時訓,早便習慣了,自然覺得無妨。從未被訓斥過的,豈不是覺得這是天大的事?更何況,旁邊還有個受寵的弟弟戳着心。”崔淵淡淡地道。

崔澹似乎想到什麼,猛地坐了起來:“魏公不是封了太子太師麼?他這半年一直病着,聖人前些子便派了左屯衞中郎將李安儼住在魏公家裏,以便隨時稟報他的病情。我聽人説起,這李安儼近來像是也常去東宮走動。原本還覺得,學生問一問先生的病情也是應該的。但仔細想想,自魏公成為太子太師之後,也不見太子對他如何恭敬,哪來的師生情誼?”崔淵雙目微沉,低聲道:“李安儼以前是那位太子身邊的人,難不成還想輔佐這位太子再戰一回玄武門,一雪前恥?”李安儼與鄭國公魏徵以前都是息王李建成身邊的人,一文一武都歸了當今聖人所用,且均頗受重視。如今魏徵成為太子太師,李安儼也和太子李承乾走得近,確實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只不過,魏徵是奉聖命,又與聖人君臣相得,必定不會坐視太子生出異心。但他如今病重,也不得太子信任,難以約束他。至於李安儼的心思,卻是難以推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