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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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蟬,剛剛叫起來,聲音還很。那雞蛋的陽光,照在那筆直的黃土巷子裏,牆堆着一灘灘的糞便。在這靜悄悄的土黃的世界裏,李向前領着一羣土改工作隊員一拐彎走了過來,大家都還沒有睡醒,背上揹着揹包。
走過了一家人家,在那光滑的土牆上,開着兩扇舊黑木板門。李向前在那處掩的門上隨意的拍了兩下,叫了“唐佔魁!”就領頭走了進去。
裏面一個四方的院子,支起一個小小的黃瓜棚,正中又牽着一繩子,晾着婦人與小孩的花布兜肚。
“唐佔魁!”李向前大聲叫著。
屋裏出來了一個婦人,蒼黃的臉上浮着一臉侷促的笑容,站在那土台階上,把她捲起的袖子放了下來,兩隻袖子只管輪的往下抹着,抹個不了。
“他爹下地去了,李同志。”李向前特地指出劉荃來。
“這位是劉同志,以後他就住在你們這兒了。人家可是替咱們辦事來的,咱們可得好好招呼着。”
“對,對!應當的!”女人陪着笑説:“咱知道,昨天晚上農會來囑咐過了。”
“你進去瞧瞧吧,劉同志。不用客氣,都是自己人。”李向前匆匆帶着別的工作隊員走了。
“進來坐,你這位同志,”女人帶著很不確定的神氣,笑着説。
“吃啦嗎?”
“還沒有呢。”
“喲!那我去生火去,給你蒸兩個饃吧?”
“就吃涼的也行,不用蒸了。”
“進來坐,進來坐。”她領他走了進去,一面就昂着頭喊了一聲“二妞呀,拿個饃來!多拿幾個!——還是蒸一蒸吧?”她有點擔憂地問他。
他又客氣地再三拒絕了。她領他走進右首一間屋子,一進去看見光禿禿的一張土炕,倒佔掉大半間房。炕頭只堆着幾隻空籮空缸,和一些零亂的麥草。然而這家人家大概光景還不算壞,那凹凸不平的黃土牆上,還刷着幾塊白粉,屋頂上淋下來的雨,又在那白粉上衝出兩大條黃的痕跡,倒更透出一種簫條的況味。緊挨着炕,有一個長方形的小桌子,那婦人從桌子下面拖出一張黑木方凳,讓他坐下,自己卻靠着門框站着相陪。
“你們有幾個孩子?”劉荃想引着她説話,他要學習接近羣眾。
“唉,早先丟了兩個小子,現在就剩一個了,還有一個閨女。”他又問長問短,和她敍起家常來。
“他們唐家不是本地人!”雖然已經結了婚二十了,她仍舊稱她婆家為“他們唐家”
“二妞她爹十幾歲的時候,跟他爹孃逃荒到這兒來,苦扒苦掙,好容易混的,總算自己有地種了。”她説的都是這些老話,近年來鄉下的情形卻一句也沒提。
進來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穿着一身紫花布衫褲,繫着黑布圍裙,兩隻手提着圍裙的角,走到桌子面前,把圍裙往上一掀,六七隻黑麪饅頭骨突骨突滾到桌上去,聽那聲音,就可以知道是硬得像鐵打的一樣。
“二妞你把炕上掃掃。”那二妞爬上炕去,拿著一把高粱秸子扎的小掃帚在土炕上沙沙掃着,面積很大,她跪着爬來爬去。她的背影很苗條,一雙腳胖墩墩的帶着幾分稚氣,腳穿着褪的粉紅線襪,圓口青布鞋。
她母親老是把眼睛望着她,彷彿有點憂慮似的。
“我來掃,”她突然説:“去拿醬蘿蔔來。帶雙筷子來。”婦人一面掃著炕,掉過頭來看着二妞送了一碟醬蘿蔔來,又看着她走出去。
然後那婦人又用憂愁的眼光望着劉荃吃東西。
“吃得慣麼?”她微笑着問“我聽見説,這次來的都是學生。”
“學生就吃不了苦嗎?”劉荃笑着説。
她也笑。但是過了一會,她又説“對付着吃一頓,待會兒給你趕麪條。”彷彿帶着一種安的意味。
他覺得她這人很可親。
“不用費事了,唐大嬸,我一會兒要出去,中飯不在這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