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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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阿烈,不要舉著我的百里劍叫『死兵小腿骨』,聽起來好像我真是骨頭似的,很嚇人耶!”
“不可否認,你劍身的某些部分是死人骨頭鑄煉而成的。”
“那只是一小部分!”
“反正就是有啦。”南烈不理會她張牙舞爪的反駁“不過説真格的,這柄劍…”他輕揮兩下,清響的劍嘯在屋裏沉回“鑄得真好。”即便將近千年過去,百里劍脊直依然、鋒芒未減,平提劍柄,頗覺百里劍身的沉重,若單握劍柄舞動,卻又輕若無物,不失為一柄絕世好劍。
“那是當然,鑄造出我們的那個男人可厲害了呢,他是我頭一任主子的嫡系族弟,温文爾雅又風度翩翩,白虹劍老説能跟在他身邊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哩。”
“容我打岔,你們…沒有前世吧?”南烈嘴,他並不是很喜歡看着她雙眸晶亮地訴説那段很遙遠的過去,那段…遙遠到他沒辦法參與的過去。
“喂喂阿烈,那只是種很動很動的比方!”喂喂阿烈幾乎要成為她喚他的新稱呼了。
“你嘴裏的那些劍,也同你一樣是些丫…漂亮的女娃娃?”所幸南烈見風轉舵得快,她沒發覺他話中停頓之處又是教她氣得牙癢癢的鄙稱。
“劍哪有分男男女女?”
“劍沒分?那你是男是女?”他自頭到尾都以為她是女娃咧。
“我?以陰陽論,我是屬於陰盛陽微的陰柔之劍。六柄劍中,三陽三陰,白虹是柄陽劍,年歲看來大略比你小蚌四、五歲,白白淨淨的,好看極了。”説超過往同伴,她臉上漾起光彩。
“那電紫劍?”他也就順著她的喜悦而問,雖然他對“劍”的故事沒太大的興致。
“電紫與我一樣是陰劍,頭一任主子身旁來來去去的花蝴蝶都沒她來得俏麗咧。因為你是我的新主子我才偷偷同你説,電紫她呀,愛上我們頭一任主子哩。”她湊在他耳畔嘀咕,忘卻現下屋子裏也不過就剩他與她,何況她還是抹尋常人見不著的劍魂,本就不必故做神秘。
“然後辟是個不愛笑也不愛説話的陽劍,那張臉都不會換表情的,可我知道,辟也喜歡電紫噢;星也是陽劍,可格就惡劣了些,老愛戲我;青冥是柄温柔的漂亮陰劍,笑起來好可愛噢,你若見著過她,一定會喜愛得不得了。只可惜…”她的笑靨停歇。
只可惜,往事終究只能是往事。
白虹劍隨著他那名年輕主子的殯命而陪葬入土。
電紫劍在頭一任主子某回怒極之下,執劍斬殺了一名忠心不貳的老臣子,劍身上婉蜒的腥血,讓電紫劍失了靈。她知道,電紫是因為傷心難過…她所敬愛的主子在晚年竟變得剛愎自用、寵信小人、猜忌羣臣,那忠臣的鮮血,讓電紫劍為之震撼,也為之心死。
辟劍也為了電紫劍的滅靈而更顯陰騖。
星劍不再笑着逗她,漸趨冰冷。
青冥劍依然温柔似水,卻由主子手中饋贈予遠方敵國,只為求和。
所有的劍在主子的國勢衰微後,輾轉分離。
思及此,她忍不住墜下淚,而劍魂之淚,仍是無形無温。
誰説劍無心無情?萬物皆有靈,懂喜樂亦悲傷。執劍者若真能明瞭他們的心境,又豈會如此對待他們,讓他們的忠誠落得如此下場?
她換著主子,並非心甘情願,但她是劍魂,註定要隨劍生、隨劍亡,劍到何處,她便到何處,若有人願珍惜待她,她也會傾盡心力來保護她的主子。
然而,蝕心之劍…這是人們給她的另一個名稱,指控著她的每一任主子皆因她之故而慘遭蝕心噬魄,不得善終。
若她真有蝕心之實,世人又為何爭奪著她這柄“妖劍”?難道為權為勢,世人連心也可拋,寧願以心為籌碼,也要換取雄霸天下的力量?
究竟劍蝕人心,還是…人自己捨棄掉善惡?孰真孰假,孰對孰錯,誰能論定?
她,一把凡劍,一抹劍魂,也只不過希望跟對了好主子,然後,很滿足很滿足地隨著主子而活,主子要爭戰沙場,她無懼追隨;主子要歸隱山林,貪得人間淨寂,她亦甘之如飴地斂盡劍芒,歸於平淡。
劍的宿命,是掌握在主子手中。
南烈伸手想擦去她的淚,帶蘭長指卻穿透了她的眼窩,沒入淌淚的眼底。
觸碰不著…
“不是説得開開心心的嗎?怎麼哭了?”他只好改以言語安她。
她拎起自己的寬袖抹臉,鼻翼。
“我想回到以前,主子還很年輕的那個時候,他仍是個格豪、擁有雄心壯志的好君主,然後我們六把劍…白虹劍的主人也還沒死去,時常可以入宮來與我們玩耍…我們可以一塊作伴,我不要,自己一個人…”
“你又不是人。”而且她哪是孤單一人,她不是纏上無辜可憐的他了嗎?
南烈的安到後來總會忍不住輕嘲她兩句。沒辦法,他沒安人的經驗,他所認識的朋友又一個比一個怪,將安當嘲諷,拿嘲當笑話,拿笑話當承諾,害他現在説起話來越來越悖離正常人。
她扁著小嘴“我討押筢來所有主子,那些只會把我當幻覺幻聽,掩目蔽耳忽視我的存在,要不就是視我為妖孽的臭主子,我討厭死了!”
“可你本來就屬妖孽一類呀。”南烈盡最大努力想安小劍魂…不是人,也可以養得像她這樣福福態態,活潑可愛的嘛。
“所有主子中,我最討厭你了!”粉娃娃沒接收到南烈的善意,圓眸轟出炙熱怒焰瞪視著他。
見她哭成這樣,他還落井下石,壞人!
“好,多謝你的『討厭』。”反正南烈每個結的朋友兄弟都對他説過類似的話,可每個人又老喜歡視他為知已,所以這句話對他不具任何打擊作用。
擤鼻聲再響起,換來她一整個鼻頭河詁冬的,加上哭過的赤紅淚眼,使她像極了一隻小兔兒。
“坐下來。”南烈朝站在他腿上的娃兒道。
“坐著做什麼?”她才剛決定要討厭他,他卻牽起淺笑向她求和?
“坐著就是了。”他再度拍拍自己的腿,擊聲清清亮亮,堅持的口吻隨著眼角加深的笑而更明顯。
她鼻,短短的腿兒一蹬,看似飄坐在他腿上,實則也僅是騰飛在半空中。
“我坐上來了,然後呢?”她才開口探問,南烈結實的雙臂已向前圈牢,疊在她眼前,那臂膀又又壯,不知是她的數倍之大。
她不懂他的用意,仰著小臉凝望他,可惜她此時的角度瞧不清南烈眼底的思付。
“頭一回瞧見這麼多愁善的小劍魂…”南烈垂眸與她四目相對,笑意滿滿的眼中映著柔花似的容顏。
“真麻煩。”
“我才不會很麻煩咧。”她不住反相稽。
“不麻煩你還一直哭?”他取笑着那個嘴硬説自己不麻煩,雙眼淚水卻越掉越多的小小劍魂。
“我才…不麻煩咧…”泣聲加重。
“好,你不麻煩。”麻煩的人是他吧。
南烈沒有逞口舌之快,有形的手掌平觸在無形的背脊上,每一回輕撫都落了個空,他卻維持同樣安撫之舉。
他是她的主子。而她,是他的劍魂。
這念頭,一時之間,竟讓南烈到無比強烈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