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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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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常不斷有人抱怨,説我們沒有實幹的人;比方説搞政治的人很多;將軍也很多;各種各樣的主管人員,無論需要多少,立即可以要多少找到多少,可是實幹的人卻沒有。至少大家都在抱怨沒有。據説,在有些鐵路上連像樣的工作人員都沒有;某家輪船公司要建立一套勉勉強強可以將就的管理班子,據説,怎麼也做不到。你聽説嗎,在一條新開闢的鐵路線上火車在橋上相撞還是翻車了;報上寫着,火車差點在皚皚雪野上過冬,開了才幾小時,在雪地裏卻停了五天。還有人説,九千普特的商品堆放在一個地方兩三個月等待運發以至腐爛,據説(不過,這簡直難以置信)。某個商人的僱員纏着主管人員,也就是某個站長,要求發運貨物,可是站長不是發貨是用刷耳光進行管理,而且還用“一時氣急”來解釋自己這種管理方式。似乎國家機關中的衙門多得想都不敢想;大家都供過職,大家都在供職,大家都有意供職,似乎,這麼多的人才,怎麼會組建不起一套像樣的輪船公司的管理班子呢?

對此有時候得到的是極為簡單的回答,簡單得甚至叫人不相信這樣的解釋。確實,據説,我國大家都供過公職或正在供公職,這是按照最好的耳曼的模式從遠祖到後代已經延續了兩百年的傳統,但是擔任公職的人卻是最不實幹的人,這發展到了這種地步:不久前,離現實,缺少實際知識在公職人員之間甚至幾乎被認為是最高尚的美德和受推薦的理由。不過,我們白白議論了公職人員,我們想講的其實是實幹的人。這裏沒有疑問,膽小怕事、完全缺少個人的主動神常常被我們認為是一個實幹的人最主要和最好的特徵,甚至現在還這麼看。但是,如果認為這種意見是指責,又何必僅僅譴責自己呢?缺少獨創自古以來在全世界到處總是被看做一個幹練、能幹、實幹所具備的第一品質和最好的推薦理曲。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這還是至少)抱有這種想法,只有百分之一的人過去和現在經常持有另一種看法。

發明家和天才在開始自己生涯(也常常在生命結束)時幾乎總是在社會上被視為不比傻瓜好多少的人,這可是最因循守舊的意見,太為眾人所曉了。例如,幾十年間大家都把錢拿到抵押銀行裏去,按百分之四的利息存到那裏幾十億,那麼,在沒有抵押銀行時,大家自然就只有發揮自己的主動,這億萬資金的大部分必然喪失在狂熱的股票買賣中或者落到騙子手中,這甚至是符合體面和品行端正的要求的。正是品行端正的要求;既然品行端正的謹小慎微和體面的缺少獨創,按照公認的見解,在我國至今還是一個能幹正派的人不可或缺的品質,那麼突然發生改變就會是太不正派,甚至太不體面。比如,一個柔愛自己孩子的母親,如果她的兒子或者女兒將來要稍稍越出軌道,她不會嚇壞和嚇出病來的:“不,最好還是幸福富足地過子,不要獨具一格”每個母親在搖藍裏自己的孩子時都這麼想。我們的保姆在搖孩子入睡的同時,自古以來唸念有詞,輕聲哼唱着:“後一身金,官銜至將軍!”就這樣,連我們的保姆也認為將軍銜是俄國幸福的極限,因而也是太平安康、美滿幸福的最普遍的民族理想。事實是,‮試考‬及格、任職35年,最後我們誰不能當上將軍並在抵押銀行裏存上一筆錢呢?這樣,一個俄國人幾乎無須任何努力,最終就能得到能幹和實幹的人的稱號。實質上,我國不能當將軍的只有富於獨創的,換句話説,就是不安分的人。也許,這裏有某種誤解;但是,總的來説,這好像是正確的,我們的社會在確定實幹家的理想時完全是對的。但是我們畢竟説了大多的多餘話;其實,我們只是想就有關我們悉的葉潘欽一家做些説明。這些人,至少是這個家庭中最有頭腦的成員,經常會對幾乎是他們共有的上種家庭品質到痛苦,因為這種品質與我們剛才所議論的美德是直接對立的。他們對事實並不完全理解(因為很難理解它),他們有時仍然懷疑,他們家裏的一切似乎和人家不一樣。人家家裏平平穩穩,他們家裏卻彆彆扭扭;人家都沿着軌道滾動,而他們卻時時跳出軌道;人家時時刻刻規規矩矩謹小慎微。而他們不是這樣。確實,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甚至過分大驚小怪,但畢竟這不是他們渴念的那種世俗的規規矩矩的謹小慎微。其實,大概也只有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一個人在擔憂不安:小姐們還年輕,雖然她們很有察力,對世事持諷刺的態度,而將軍儘管也具實力(不過,頗為費勁),但在為難的情況下只會説:嗯,因此最後便把一切希望寄託在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身上。所以,她也就肩負着責任。比方説,並菲是這個家庭有什麼自己的主動神或者自覺追求獨特而躍出軌道,那就完全是不體面的。噢,不!真正他説,絲毫沒有這樣的事,也就是説沒有任何自覺提出的目的,而最終的結果仍然是,葉潘欽家雖然非常受人尊敬,但畢竟不像一般受人尊敬的家庭應該的那樣。近來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開始把一切都歸罪於自己一個人和自己那“倒黴的”格,阿格拉婭更加深了她的痛苦。她自己時常痛罵自己是個“愚蠢的,有失體面的怪女人”疑神疑鬼得自尋煩惱,經常心緒紛亂,在最平常的衝突中也會束手無策而且總是誇大不幸。

還是在故事開始的時候我們已經提到,葉潘欽一家享有普遍的真正的尊敬。甚至伊萬·費奧多羅維奇本人儘管出身愚昧,卻不容置疑地到處受到尊敬。他之所以能值得尊敬,第一是因為他是個富有的人並且是個“數得着的人”第二是因為他完全是個正派的人,雖然才智不高。但是頭腦有些愚鈍如果不是所有事業家似乎必須具備的品質,那麼也至少是所有認真賺錢的人應該有的特點。最後一點,將軍有規規矩矩的風範,為人謙遜,善於沉默同時也不讓別人踩自己的腳,不光因為他是個有將軍身份的人,也因為他是個正直和高尚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個有着強有力靠山的人。至於説到葉莉扎維塔·普羅科罪耶夫娜,那麼前面已經説明過,出身很好,雖然我們現在不大看重出身,如果沒有必要的關係的話是這樣。而她畢竟是有關係的、有那麼一些人尊敬她,而且還喜歡她,自然,在他們後面大家也就應該尊敬和善待她了。沒有疑問,她的家庭煩惱是沒有據的,原因是微不足道的,而且被誇大到可笑的程度;但是如果誰的鼻子上或者額頭上長了個疣子,那麼總會覺得,對所有的人來説世上過去和現在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看您長的疣子,嘲笑它,譴責它,即使您發現了美洲新大陸也於事無補。毫無疑問,在社界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確實被看作是個“怪女人”但與此同時,毫無疑義都尊敬她;而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終於不再相信人家尊敬她,這就是全部不幸的癥結。望着自己的女兒們,她為懷疑所苦惱,她擔心自己不斷地會有什麼地方阻礙着她們的前程,覺得自己的格可笑,有失體面,令人難以忍受,為此,當然總是不停地指責自己的女兒和伊萬·費奧多羅維奇,整天跟他們吵架,而同時又愛他們,愛到忘我,幾乎到狂熱的地步。

最使她苦惱的是,她懷疑她的女兒們正在變成跟她一樣的“怪女人”而像她們這樣的小姐在上社會是沒有的,也是不應該有的。

“她們只會長成虛無主義者!”她時常暗自説。這一年裏,特別是最近這段時間,這個憂心的啓頭在她頭腦裏越來越強烈。

“首先,她們為什麼不出嫁?”她時刻詢問自己。

“為的是讓母親煩惱,她們就把這看做是自己的生活目的,當然是這樣,因為這一切是新思,這一切是可詛咒的婦女問題!半年前阿格拉婭不是曾經貿然提出來要剪掉自己那絕好的秀髮嗎了(天哪,我那個時候本就沒有這麼好的頭髮!)不是剪刀都已經拿在手裏了嗎?不是跪下來求她才沒剪的嗎?

就算這一個是出了惡意這麼做,要折磨母親,因為這丫頭心狠、任、嬌縱慣了,但主要是心狠,心狠、心狠!可是這個胖胖的亞歷山德拉難道不也是跟在她後面竭力要剪自己那一絡絡長髮嗎?她可已經不是因為惡意,不是因為任,而是真心誠意的,阿格拉婭使這個傻瓜相信了,沒有頭髮她睡起覺來就會安寧些,頭也不會痛了。已經五年了,有過多多少少多多少少未婚夫供她們挑啊!而且確實有很好的人,甚至是非常出眾的人!她們還要等什麼,還要找什麼?只是要讓母親氣惱,沒有別的任何原因!沒有任何原因,絕對沒有!”終於,對於的她這顆母親的心來説盼到了太陽昇起;至少是一個女兒,至少是給阿杰萊達安排好了親事。

“那怕是從肩上卸掉一個也好!”有時必須得説出來時,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會這樣説(她暗自思忖時的表達則無比温柔)而且整個事情進行得很好,很體面;連上社會談起來也懷有敬意。這個人有名聲,是公爵,有財產,人又好,加上稱她的心,難道還有更好的?但是對阿杰萊達比起對另外兩個女兒來,她原先就較少擔心,雖然她那種藝本家的習有時也使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不停地懷疑的心非常困惑。

“然而她的生快活,同時又很有理智,看來,這丫頭不會倒黴,”她終於有所安。對阿格拉婭她是最為擔驚受怕的了。至於説到大女兒亞歷山德拉,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要不要為她擔心?她有時覺得“這丫頭徹底完了,25歲了,看來,就做個老姑娘了。而她,又“這麼漂亮!

”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甚至夜裏常為她淚,而就在那些夜裏亞歷山德拉·伊萬諾夫娜卻睡得最安寧。

“她是個什麼人,是虛無主義者還是不過是個傻瓜?”她並不傻、其實,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對此絲毫也不存懷疑;她是非常尊重亞歷山德拉·伊萬諾夫娜的見解並且喜歡跟她商量。至於説她像只“落湯雞”也是不存任何疑問的:“她安寧得推也推不動!不過,‘落湯雞’也有不安寧的,唉!我可完全被她們糊塗了!”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對亞歷山德拉·伊萬諾夫娜有一種難以解釋的同情和好,這種情甚於對被她看做是偶像的阿格拉婭。但是,易動肝火的乖戾(主要的,這正表現了母親的關切和喜愛之情),招惹生事,諸如“落湯雞”這樣的稱呼只是使亞歷山德拉覺得好笑。有時甚至達到這樣的地步:一點點小事也會使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氣得不得了,大發脾氣。比如,亞歷山德拉·伊萬諾夫娜喜歡睡懶覺,通常要做許多夢;但是她的夢往往異常空泛和幼稚——對7歲的孩子來説還差不多;於是,這種幼稚的夢境也不知為什麼使媽媽生氣。有一次亞歷山德拉·伊萬諾夫娜在夢裏見到了九隻母雞,竟因此引出了她和母親之間的一場正兒八經的爭吵。為什麼?很難解釋清楚,有一次,就只一次,她總算夢見了什麼似乎是獨特的夢境:她看見了一個和尚,他一個人在漆黑的房間裏,她就一直怕進那個房間。這個夢馬上就由兩個哈哈大笑的妹妹喜盈盈地轉告給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聽了,但奴螞又生氣了,把她們三人都稱為傻瓜。

“哼!瞧她像個傻瓜似的那麼安分,卻完全是隻‘落湯雞’,椎也推不動,可還憂心忡忡,有時候看起來還真憂鬱得很!她在憂傷什麼,憂傷什麼?”有時候她向伊萬·費奧多羅維奇提這個問題,通常是歇斯底里地、威嚴地,期待着立即回答。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嗯啊哈的,皺着眉頭,聳聳肩膀,攤開雙手,終於拿出了意見:“應該找個丈夫。”

“上帝保佑,只是別找像您這樣的,伊萬·費奧多羅維奇,”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終於像炸彈似的爆發了“在見解和判斷方面別找您這樣的,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別找您這樣的野的莽漢,伊萬·費奧多羅維奇…”伊萬·費奧多羅維奇馬上就設法逃了,而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在發過脾氣後也就平靜下來了。當然,在那天晚上她一定會變得不同尋常地殷勤、温順、親切和恭敬地對待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對待“自己的野的莽漢”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對待善良的、可愛的她所崇拜的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因為她一生都愛甚至熱戀着自己的伊萬·費奧多羅維奇,而伊萬·費奧多羅維奇自己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為此也無限地敬重自己的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

但是阿格拉婭卻是她主要的和經常的苦惱。

“完完全全像我,在所有的方面簡直就是我的活影子,”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暗自説“任、可惡的小鬼頭工虛無主義者,怪女人,瘋姑娘,狠心丫頭,狠心丫頭,狠心丫頭!嗬,天哪,她將是多麼不幸啊!”但是,正如我們已經説過的,升起的太陽一度消融和照亮了一切。幾乎有一個月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完全擺了一切心而得到了休息。由於阿杰萊達益迫近的婚禮,上社會也開始談及阿格拉婭,與此同時阿格拉婭所到之處舉止總是那麼優美、那麼安穩、那麼聰穎、那麼不可征服,有點高傲,但這可是與她非常相稱的。這整整一個月她對母親也是那麼親熱,那麼殷切。真的,這個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還得好好看看,好好看看,應該對他了解清楚,再説阿格拉婭好像對他也不比對別人更加賞識。”反正她突然成了這麼一個姣美的姑娘,她是多麼俊俏,天哪,她是多麼俊俏,一天天長得越來越美!偏偏就…”偏偏就剛才冒出了這個可惡的死公爵,這個槽透了的傻白痴,於是一切又被攪混了,家裏的上切又鬧了個底朝天!

但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對於別的人來説一定認為什麼也沒有發生。但是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與別人不同的是,最平常的一些事情紛亂混雜在一起,透過她素有的總不放心的有眼鏡,她總能看出某種東西是最令人生疑、最令人無法解釋的恐懼、因而也是最令人苦惱的,以致有時使她嚇出病來。她那可笑的、毫無據的提心吊膽得她心如亂麻,現在突然確實看到了某種似乎真的是要緊的、似乎真的是值得擔憂、疑惑、懷疑的跡像,叫她又怎麼能放心呢?

“怎麼有人竟敢、竟敢給我寫這封該死的匿名信,説這個賤貨跟阿格拉婭有聯繫呢?”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一路上邊拖着公爵跟着自己走,一邊想,到了家裏把他安頓在全家聚會的園桌旁坐下時還在想。

“怎麼竟敢這樣想?如果我哪怕相信了點滴或者把這封情給阿格拉婭看,我真會羞死的!對我們,對葉潘欽家竟如此嘲!這一切,一切都是因為伊萬·費奧多雷奇,一間都是因為您,伊萬·費奧多雷奇!啊,為什麼我們不到葉拉金去,我可是過到葉拉金去的!這大概是瓦里卡寫的信,我知道,或者,也可能…總之一切的一切都是伊萬·費奧多雷奇的錯!這是那個賤貨拿他開玩笑,為的怪讓他記住過去的往,把他端出來當傻瓜,就像過去把他當傻瓜嘲笑一通,癢着他鼻子走一樣,那時他還給她送珍珠…而最後我們還是受到了牽連,您喲,女兒們還是捲了進去,伊萬·費奧多雷奇,她們是少女,小姐,上社會的千金,待嫁的姑娘,她們都曾經在這裏,在這裏站過,全都聽見了,還有,即一幫男孩的事她們也捲進去了,她們都在,也都聽見了,您就高興吧!我不會原諒,不會原諒這個傻瓜公爵的,永遠不會原諒的!為什麼阿格拉婭這天天歇斯底里大發作?為什麼跟姐姐們幾乎吵翻了?甚至跟亞歷山德拉也吵架了,而過去她總是像吻母親那樣吻她的手,是那麼尊敬她,為什麼這三天她總給大家出謎語,讓人莫名其妙?加夫里拉·伊沃爾京在這裏又算什麼?為什麼昨天和今天她開始誇起加甫里拉·伊沃爾京來,並且還大哭起來?為什麼這封匿名信提到了這個該詛咒的‘可憐的騎士’,而她甚至沒有給兩個姐姐看公爵的信?為什麼…為了什麼,為了什麼我像只發狂的貓似的現在跑到找他並且還親自把他拖到這裏來?天哪,我簡直瘋了,我現在於出什麼了呀!跟一個年輕人談論女兒的秘密,而且這秘密幾乎涉及他本人!天哪,還好,他是個白痴…還是家庭的朋友!只是阿格拉婭難道上了這個呆子?天哪,我在胡扯什麼嗎!呸!我們全是些怪人…應該把我們大家放在玻璃櫃裏陳列給人看,首先把我展覽出去,門票收10個戈比。我不原諒您這一點,伊萬·費奧多雷奇,永遠不會原諒!為什麼阿格拉婭現在不使他難堪了?她許諾要使他難堪的,現在卻並沒有使他難堪!你瞧,你瞧,她就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一語不發,也不走開,站在那裏,而本來是她自己吩咐不要他來的…他則坐在那裏,臉蒼白。這個該詛咒的該死的葉甫蓋尼·帕夫雷奇真饒舌,一個人控制了整個談話!你瞧他滔滔不絕,不讓人家上一句話。只要話鋒一轉…我馬上就全都知道。”公爵確實坐在圓桌旁,臉近乎蒼白,他好像同時既顯得異常懼怕,又片刻處於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充溢心頭的欣喜之中。哦,他多麼害怕朝那個方向,那個角落看上一眼,因為有兩隻悉的黑眼睛從那裏凝視着他,同時,又幸福得發呆,因為他又坐在這裏,在這些人中間,又將聽到一個悉的聲音--而這一切是在她給他寫了那封信以後。

“天哪,她現在會説什麼呀!”他自己也還沒有説一句話,只是緊張地聽着“滔滔不絕的”葉甫蓋尼·帕夫帕維奇説話,他是難得有像今晚現在這樣的心滿意足和情昂揚的神狀態的公爵聽着他,好久都幾乎沒聽明白一句話。除了伊萬·費奧多羅維奇還沒有從彼得堡回來,大家都聚在這裏。ω公爵也在這裏。他們好像打算過一會兒在喝茶前,去聽音樂。現在的談話看來是在梅什金公爵來前就已經開始的,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科利亞很快地溜到了涼台上。

“看來,這裏仍像原先那樣接納他,”公爵暗自思忖着。

葉潘欽家的別墅是一所豪華的別墅,按瑞士村舍的格式構造的,四周花草林木,拾掇得非常雅緻;一座不大而優美的花園環抱着它。像在公爵那兒一樣,大家坐在涼台上;只不過這裏的涼台比較寬敞,佈置得也較講究。

已經開始的話題似乎不太合大家的心意;可以猜想,談話是由一場偏執的爭論引起的,當然,大家都很想換個內容,但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好象更加堅持而不顧其影響;公爵的到來似乎越發起他的談興,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陰沉着臉,儘管她並不完全明白他所講的。阿格拉婭坐在邊上,幾乎是在角落裏,她沒有走開,聽着談話,執拗地保持着沉默。

“請原諒,”葉甫益尼·帕夫洛維奇動地表示反對説“我一點也不反對自由主義。啓由主義並不是罪過;這是一個整體的必要組成部分,缺了它,整體就會瓦解或毀滅;自由主義如最正統的保守主義一樣有存在的權利;但是我攻擊的是俄國的自由主義,我再重複一遍,我之所以攻擊它,其實是因為俄國的自由派不是俄羅斯的自由派,而是非俄羅斯的自由派。給我一個俄羅斯的自由派,我馬上會當着你們面吻他。”

“只要他願意吻您,”異常動的亞歷山德拉·伊萬諾夫娜説。她的臉頰甚至也比平常紅。

“瞧這模樣,”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暗自想道“要不就是睡和吃,推也椎不動,要不一年中有這麼一次振奮起來,説出話來只會叫人莫名其妙,朝她兩手一攤。”公爵有一瞬間發覺,亞歷山德拉·伊萬諾夫娜似乎並不大喜歡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過分快活他説話,也不大喜歡他那嚴肅的活題,他彷彿很急躁,同時又彷彿是在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