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如彼築室於道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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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次輔雖覺多事,卻也動心。徐郴從南京來信請示這樁婚事時,徐次輔獨自書房扼腕嘆息,“可惜二房、三房次女實不頂事,否則,素華這親事,何等趁心。”雖説文官、武將殊途,但是平北侯府、魏國公府都是京城赫赫揚揚府邸,平北侯是先帝、今上器重國之棟樑,能和他結為親家,於有榮焉。
當時慮着嚴首輔才是心頭大患,平北侯雖好,到底親事未曾應下,還有迴旋餘地。何況,嚴首輔是小人,平北侯是君子,寧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君子。故此,徐次輔願意把素華許給嚴家,而不是張家。
徐次輔心目中,女兒也好,孫女也好,遲早都是別人家人。只有兒子、孫子,才是始終姓徐,永遠是徐家人,自己人。犧牲別人家人,成全自己、成全自己兒孫,徐次輔並沒覺着不忍心、不捨得。
女孩兒,該像《晉書列女列傳》中李家絡秀一般。絡秀是富户李家女兒,李家雖富,並無權勢,安東將軍周浚看上絡秀,求為妾,絡秀父親和哥哥不肯答應,絡秀卻很絕訣,“門户殄瘁,何惜一女!”後來她嫁給周浚,生下週顗、周嵩、周謨三個兒子,兒子有出息,李家也得方幅齒遇。
“何惜一女”這不只是絡秀想法,是千千萬萬天朝人士想法。捨出一個女孩兒,振興一個家族,天底下哪有比這上算買賣。
“素華飽讀詩書,禮儀嫺雅,稟孝順,定會體諒祖父難處、體諒徐家困境。”勸説從未謀面孫女之前,答次輔是很有信心,本沒想過素華會拒絕她。身為徐家一員,家族需要你犧牲自己時候,於情於理,你不是應該身而出、當仁不讓麼?
可惜,擅書畫、長琴棋、才華出眾素華,從小受儒家教育長大素華,竟全無大局觀念,並不肯為祖父、為徐家、為她姐妹們捨身。素華,那般有靈素華,竟是小家子氣很,自私自利很,出乎徐次輔意料。
等到徐郴拿出婚書,徐次輔也就打消了把素華送到嚴家念頭----有媒、有聘、有婚書,這親事已是板上訂釘,再也反悔不得。徐次輔並不是愛較勁人,對於既成事實,他態度是“成事不説,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已經這樣了,追究何益。
再後來,徐素心好像變了個人似,也不畏縮了,儀態也大方了,俏生生站那裏,雖説不上姿容絕世,卻也清可人。徐次輔明白自己是被繼、二兒媳矇騙,竟然容得她們自己眼皮子底下,凌自己親孫女、徐家正經姑娘。
送出去徐素心,嚴首輔坦然不相疑,徐次輔子好過許多。皇帝面前沒人進讒言誣陷,科道言官也不會無緣無故上奏摺彈劾,辦起公事來,也格外順暢。
徐次輔當然不會滿足這些,他有遠大抱負。第二把椅向來是難座,他離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子只有一步之遙,不坐上去,怎會甘心。
徐次輔捋着鬍子想了又想,越想越動心。若是魏國公府聘禮送來正陽門大街,素華嫁妝也從正陽門大街抬出來、從正陽門大街出嫁,那該是何等風光無限之事。同樣是素華出嫁,正陽門大街出嫁,還是燈市口大街出嫁,對於徐家,可是大大不同。
殷夫人忖度着丈夫心思,笑道:“老大媳婦年紀輕,哪裏嫁過女兒?不懂、不會地方一定不少,這放聘、備辦嫁妝裏頭門門道道多着呢,少不得我多心,把素華婚事妥妥當當辦了。我麼,旁沒有,金銀珠玉,倒還有兩箱子,添給素華吧。要做國公夫人女孩兒,嫁妝不能差了。”徐次輔微笑,子真是婦人之見,只能想到這些內宅瑣碎小畫。罷了,女子本就是頭髮長見識短,也難指望她有什麼遠見卓識。她能知道給素華添妝,能替素華往後子着想,已經很不壞了。
要是擱從前,徐次輔可能就直接點了頭,“好,便是這般辦理。”不過徐郴自從這次回京之後,和徐次輔父子之間明顯沒有從前親密,好似有了隔閡一般。徐次輔再三思量,決定還是先和長子密談,再做定奪。
“聘禮、添妝之事,容後再議。”徐次輔笑道:“橫豎要到正月底才放聘,還早着。倒是給素華添妝,過了年你便可慢慢整理着,不致到時慌了手腳。”不管哪兒辦婚事,添妝是一樣,很該早早準備。
殷夫人雖心中略有失望,卻毫不外,還是得體微笑着,“正是呢,打算着親到庫房挑揀一番,金銀珠玉、綾羅綢緞、古董玩器以至於用之物,務必要齊齊備備。”徐次輔心中大,“夫人賢惠。”子能待素華到這地步,也是不容易了。女孩兒能從孃家帶走,不就是一幅妝奩麼?妝奩越豐厚,女孩兒越有依仗。
徐次輔位至閣臣,雖然如今百官都放了假,他卻還要處置一些緊急公務。
“家務事,有勞夫人了。”徐次輔客氣説完,去了外院書房。他這次輔,就算嚴首輔不計較他,也是不好當。有些照例該他票擬公文,必要小心揣摩聖意,方才敢下筆。
徐次輔走後,殷夫人果然饒有興致拿起庫房冊子看着,“這頂金絲賬價值連城,用作陪嫁,定能豔驚四座。”魏國公府富貴又怎麼了,也能把他們鎮住。
鬱嬤嬤等親信旁聽糊塗,偷偷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是惑不解。如果説殷夫人真有意給素華添貴重妝奩,她們是不信;可殷夫人分明件件指着她小庫房中值錢、耀人耳目物件兒,由不得人不信。
正陽門大街中饋雖是殷夫人掌管,其實很多事她已經放權給嫡親兒媳徐二太太,故此過年前這些子徐二太太忙很,腳不沾地。徐三太太倒是清閒沒事,不過她羨慕眼都紅了,卻沒什麼法子-----管家油水大,能給丈夫、兒女攢私房,她做夢都想管家。不過,殷夫人哪會允許她這庶子媳婦管家撈好處呢,“長幼有序”只這四個字,徐三太太便無話可説。
徐二太太很明,雖是忙腳打後腦勺,婆婆房裏動靜卻依舊上心。殷夫人這興致為素華挑揀嫁妝消息並不保密,是以,徐二太太很就知道了。
一時間,徐二太太手腳冰涼。是,那個誘惑很大,真很大,想想素能風風光光出嫁,給年輕英俊魏國公做原配嫡,超一品國公夫人…太誘人了!如果是動動心眼子,或暗中做個小動作,徐二太太是非常非常樂意。
可是如今婚事已經定了!要改動,便要有非常手段、雷霆手段,那豈是容易?大房無足懼,他們生是徐家人,死是徐家鬼,無論如何不能自暴家醜,無論如何不能跟徐家翻臉,可張家那父子三人都是人中龍鳳,英雄豪傑,他們豈能任人播?
徐二太太時而背上發涼,時而心中滾燙,備受煎熬。
“婆婆她老人家疼愛素,無所不至。原本想着是大好事,如今看來,福禍未知。”徐二太太真想命人把姨娘房中盤桓徐二爺叫回來,好好商議一番。想想,卻是不能叫。一則,徐二爺和殷夫人是親母子,沒有自己説話份兒;二則,這事只是自己猜測,並沒有實據。
丈夫徐二爺跟自己愈行愈遠,要麼不回府,外頭鬼混;要麼就是回了府,姨娘房裏找樂子。若是自己不小心他面前“詆譭”婆婆,那是雪上加霜了。
徐二太太很想若無其事繼續處置家務,卻哪裏還坐住?坐立不安半晌,徐二太太裝做有要事請示婆婆,帶着侍女去了殷夫人上房。
殷夫人見她來,揮手命侍女、婆子都退下,慢慢問她,“來瞧瞧,這些個給兒添妝,可還過去?”她面前攤着幾個考究老紅木首飾盒子,盒中珠光寶氣,花團錦簇。
徐二太太膝蓋一軟,她面前跪了下來,“娘,使不得!張家和素華,已是什麼都説定了,如何改?”素本沒有合適人家來求親,婆婆卻緊着給素治嫁妝,自然是要搶素華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