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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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緣起温廷胤這一趟遠行,是他掌管温家船行這條巨輪後,最遠的一次。
周邊幾個國家,他用了十個月的工夫,一個個走到,和那裏的船行老闆們見面,想試着連手做一個可以跨國跨海共同經營的船行。
但結果並不樂觀,各國的船行故步自封,死守着自己的海域,若是跨海…需要多國朝廷的批文,手續非常麻煩,沒有人想嘗試,讓温廷胤很不痛快。
好在還是有簽訂一些合作契約,總算彌補了他空手而歸的尷尬。
他知道,自己能坐上温家主事者這個位置,一半原因歸功於去世的姑母,傾盡心力力保他,所以他必須全力以赴,以姑母在天之靈。
一大家子的人,上百雙眼睛,都盯着自己,這其中不乏盼着他倒黴出醜,好冷嘲熱諷一番的,他又豈能給那些人機會看笑話,所以他要加倍努力。
當他所乘的船停泊在東海港口時,因為比預估的早了幾天,港口處並沒有温家人來接他,而他正好想清靜一下,於是信步下了船,也不讓侍從跟隨,一個人在港口上踱步,漠然地看着闊別近一年的故國風景。
忽然間,他聽到一道清脆的女聲大聲説道――“這位大嬸,話不是這麼説的,你做買賣雖然辛苦,但我們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你若次次都這麼缺斤短兩,一年下來賺的錢,都夠買間房子了,我們難道就該白白為你掏造房子的銀子嗎?”他順聲看去,只見一名身穿淡青衣裙的少女,正在攤位前和賣魚的大嬸理論。
年輕的青衣少女應該是大家出身,雖然站在如此腥臭的攤位前,但氣度從容,五官雖談不上讓人驚豔,可眉目如畫,如清水玉蓮般高雅。
只見大嬸的臉漲得通紅,氣哼哼説:“這位姑娘,您要是不想買,走就是了,別擋我生財。”那少女卻微微一笑“大嬸,我是要和您講道理,道理説明白了,我自然就會走。”她檢起一塊石頭,蹲下來在旁邊的地上給中年大嬸算起帳來――“剛剛我買三斤魚,結果您少給了我三兩,魚一斤是十六文錢,三斤魚您多賺了我三文錢,看起來是不多,但我瞧您這一車魚,少説有兩三百斤,那您這一車若都是這樣賣,三百斤魚,您就多賺三百文,一個月就是九千文,幾乎是一吊錢了。
“想來您賣蝦蟹也是這樣做,賺的銀子更多,就算您一個月多賺一吊錢好了,一年就是十二吊錢,也就是十二兩銀子,最廉價的房子,無院無廊,市價也不過才十兩銀子,若是自己蓋就更便宜了,所以這位大嬸,我説您讓我掏錢幫你蓋房子,難道説得不對?”温廷胤一聽,忍不住笑出聲,眼見那位大嬸臉都黑了,可少女還鄭重其事地講道理“您説我們家肯定比您有錢,所以吃點虧無所謂,其實不然,越是大家過子,越要勤儉着花,否則這子還怎麼過下去!大嬸,您今這樣賺錢,等於是拿良心換銀子,別人認清了您的人品,以後誰還敢來您這裏買魚?到時候別説您連一間房子都造不出來,可能連您這輛拉魚的車子都要賠進去。”大嬸一氣,將秤盤一丟,大喊道:“你這個臭丫頭趕快給我滾!”少女嫣然一笑“我會走,可不會滾。不過這錢我還是會付給你,因為你的魚真的很新鮮。”那名少女付了錢後,笑盈盈地拿着魚走向旁邊的馬車,温廷胤就站在馬車的後面,聽到她的丫鬟一邊開門,一邊小聲對她説――“小姐,您何必和這個賣魚的費這番口舌?不就是老爺想吃魚嗎?讓廚子去買就好了,何必您親自跑一趟?”
“爹想吃的魚一定要顏鮮亮,眼平肚鼓魚鰭小的,口才好,那些廚子買的總是不合爹的心意。”
“那也不必為了三文錢和她這樣爭執,都辱沒您侍郎府小姐的身分了。”少女頑皮地對丫鬟眨眨眼“子每天都過得這麼無聊,不給自己找點樂子豈不無趣?”温廷胤看着少女笑容可掬地提着腥臭的魚鑽進馬車,而跟在她後面的丫鬟卻是一臉的瞠目結舌,頓時生出幾分好奇心,馬車離開時,他特意看了一眼車廂後面的擋簾,上頭繡着馬車主人的姓氏:江。
二、續緣兩年前温廷胤不像一般的富家公子,喜歡附庸風雅地踏青賞花,船行裏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要他去處理,忙到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唯有妹妹温千姿的要求,即使他再忙再累,都一定會撥空做到。
那天温千姿聽人家説城東的萬柳林景很美,堅持要去看看,於是他叫人備了馬車,了半天的工夫,陪她去了一趟萬柳林。
他真不覺得一整片柳條搖擺有多美,但妹妹倒是很興奮地在柳樹羣中東晃西蕩的,一下子就跑到看不見人影。
温廷胤便隨意找了柳樹坐下,背椅着樹幹,闔眼小寐。
昨夜他一直忙着處理一單運往海外的貨物,這一單貨都是瓷器,最怕碰撞,偏偏在運上船時,還是被船工摔了一箱,整整摔掉他兩千兩銀子,除了震怒,他不停思考着如何處理,才能圓滿,所以本沒辦法好好休息。
才剛閉上眼沒多久,他便聽到一道懊惱的男聲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響起――“夏離,我知道這件事很對不起你,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歉意。”他無意探聽別人的秘密,只是這一男一女大概聊得太投入了,竟完全沒有留意到他就坐在不遠處。
聽了幾句之後,他便明白那名男子懊惱的原因――退婚。
他該説這名男子還有些廉恥之心嗎?起碼他沒有打算坐享齊人之福,現在重要的是那名新娘子,會不會撒潑打滾,哭喊着不肯退婚呢?
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聽到的,是一道出奇冷靜的温柔聲音――“你都説我是你的紅顏知己了,你的心思我豈能不懂?父母為我們訂親時的確沒問過我的意思,你和靜雪兩情相悦,我又豈能做打鴛鴦的惡人?你放心,你儘管退婚,爹那裏我會去和他説的。”這是何等的器量,這女子竟然不爭不吵、不哭不鬧,只是平靜地接受自己被人拋棄的事實,還願意給予這個負心人一切可能的幫助?
温廷胤睜開眼看去,看到一對璧人正聯袂離開,也看到一道落寞的身影倚着柳樹獨自出神。
那少女或許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可他分明在她的角看到一絲無奈的苦笑。
“忽見陌頭楊柳,悔教夫婿覓封侯。江夏離,你還真是個自討苦吃的人!”他聽到她的自嘲,驕傲而又悲涼,讓他這個旁觀者也跟着心生慨和敬意,明明如此違心,卻還能笑着成全別人。
江夏離,你該是個怎樣了不起的女孩兒?
突然間,他看清了她的眉眼,記憶的閃電一下子劈落――竟然是她?!
那個一年前在東海岸邊為了三文錢和魚販斤斤計較的丫頭,今竟能如此雲淡風輕地了結自己的婚事。
這樣的女孩子,那個蠢男人竟然不要?他該如珠似寶地捧在手心呵護才對。
不過他不要也好…他不要,我温廷胤要!
後來他們乘坐馬車路過那少女身邊,差點將她剮倒,當温千姿掀開車簾詢問她時,温廷胤將身子緊緊靠着車壁,沒有出聲。
現在還不是相見的最佳時機,他相信,終有一,他們會相識的。
三、求緣那一天,温千姿嘻皮笑臉地來到他的書房“哥,我這幾天想出趟遠門,能不能讓我坐那條白的‘雛鳳’?”他正在忙事情,便隨口問道:“你想去哪裏?”
“彭城。”他倏然抬頭。彭城?他知道那裏有誰…江夏離。曾經想過要找機會接近她,但是在萬柳林偶遇她之後,他又忙着一次商行,再回來便得到消息,説她一個人離家出走,跑去遙遠的彭城,開了一間小小的酒坊,當起了掌櫃。
這丫頭做事總讓人出乎意料,但彭城實在有點遠,那邊又沒有生意,若沒有一個很好的藉口就突然出現,只怕會嚇到她,所以他暫時按兵不動,希望能尋找到一個恰當的時機。
現在…時機到了。
“你一個千金小姐,跑那麼遠去幹什麼?”他不動聲地抬出長兄的氣勢。
温千姿挽着他的手臂,軟語懇求“我有事要辦啦,必須去彭城,你就行行好,讓我坐雛鳳去,少則半個月,最多一個月,我就回來了。”他皺着眉好似思索了很久,才説:“雛鳳太小了,這海上的風豈是你見過的,我正好也有事要去找孔峯,還是坐‘縛龍’吧。”
“你要和我一起去?”温千姿有點為難地想了想,又笑道:“也好,我也想念孔大哥,這一回就讓你跟吧!”温廷胤瞥她一眼“你若哪時真的想好要做海盜的子,最好先提前知會我一聲,我可不想皇帝因此遷怒我們温家。”她眨眨眼“放心,我有分寸,而且我相信若真的到那個時候,哥一定有好辦法的,對吧?”就這樣,他以護行為名,得以和妹妹一起到彭城。
在彭城府衙,第三次見到了江夏離,那也是他第一次和她真正面對面,第一次開口和她説話,她全然不知這個出現在她面前的男人是誰,而他卻已經知道這個女人會是他今後要攜手共度一生的對象。
他知道她的格,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這兩年的經歷,甚至連她所寫的文章他都讀過,從她的文字,他更深刻地瞭解這個小女人。
她有很多常人沒有的奇妙想法,也有着許多男人都不及的豪邁俠情,她嚮往瀟灑如風的生活,卻也渴望平靜平凡。
她曾經距離他那麼遠,是別人生命的一部分,現在她距離他已經這麼近了,他即將把她納入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將她關進船艙內,藉故再度接近她――揶揄、戲謔、冷嘲熱諷,都不過是引逗她的手段罷了,而且她本沒有得罪過他,都是他胡謅的,不過她很遲鈍,遲遲沒有看出他的心意,但他沒辦法在彭城停留太久,更何況,還有個幕後黑手威脅着她的生命,所以他必須儘快出手――四、緣情江夏離真的沒有想到,三年前一時的玩心,會給自己帶來這樣一段緣分。
那年她的父親到東海送一位代表東嶽出訪他國的老友,她因為在家裏悶得慌,便主動要求陪父親一起去。
在東海停留了一晚之後,他們便返回了京城,而和賣魚的大嬸發生爭執,便是那一天的事情。
“其實我當時讓她賺那三文錢也沒什麼不行,我只是覺得…人要靠本事吃飯,而不能靠這點騙人的小伎倆,否則就算是賺了錢,也賺不回別人對她的尊重,一個人活在世上,若是不能被人尊重,未免也活得太卑微了。”她小聲解釋自己那的行為。
温廷胤笑道:“你和我説這些做什麼?我又沒説你不對,我也看不上那些靠小聰明去騙錢的人,就如柳舒桐。”江夏離此時望着他“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自小活得不是很開心,你家也有一大堆親戚,你自然知道,有身分地位的,在府裏過着什麼樣的子,沒身分地位的又是什麼子,我爹沒有兒子,我娘出身低微,又去世得早,幾個女兒中,我雖然不能説是最不得寵的,卻是最不起眼的一個,我若是男子,可以考取功名,去外面闖一番事業,但身為女兒,讓我今生註定只能相夫教子。
“被柳家退婚時,我是傷心的,不僅僅因為和柳舒桐這麼多年的情意就此斬斷,還因為我原本希望借這樁婚姻可以讓自己在父親心中的位置有所改變,不過這點小小的奢望破滅了,我還成了笑柄。
“是的,其實我也是這麼虛榮,因為我確實是被傷害的那一方,只是我不想告訴任何人我被傷到了,因為在痛的時候淚,不可能得到別人的同情,既然如此,還不如笑着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