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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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給我們提出了很多問題。他們想要知道,為什麼我們要把木筏子這樣遮蓋起來;為什麼要白天躺下,不把木筏開出去——傑姆是一個逃亡的黑奴麼?我説:“老天爺啊,難道一個逃亡的黑奴竟會朝南方走的麼?”不會的。他們也認為不會的。我得把事情原委説出個道道來,就説:“我家人是密蘇里州派克郡的。我就出生在那裏。後來他們一個個死了,只留下了我和我爸爸和我的兄弟伊克。我爸爸認為應該離開那個地方,到下邊去和我叔叔朋思一起過。我叔叔在離奧爾良四十四英里的河邊上有一塊巴掌大的地。我爸爸窮得很,還欠下債。因此還清債以後,就所餘無幾了<!--script>為代表的永康學派。金華學派調和朱陸思想,但傾向陸學,又
你知道,我該值半夜裏的班。不過,我到那時實在困得不行,所以傑姆就説,開頭一半的時間,由他替我代值吧。他就是這樣體貼人。傑姆一向這樣。我爬進了窩棚,不過國王和公爵在鋪上攤開了手腳,就沒有我容身之地了。我就睡到了外邊去。雨,我不在乎,因為這是暖暖和和的。眼下,頭也不會那麼高了。到兩點鐘,風又大了起來,傑姆本想叫醒我,後來一想,便改變了主意。因為依他看來,不致於掀得太高,造成禍害。可這下子他看錯了。沒有多久,突然之間,猛然衝過來一個地地道道的急,一下子把我打到了水裏去。傑姆開懷大笑,差點兒就笑死了。他是黑奴中間最容易哈哈大笑的一個呢。
我接過了班。傑姆躺了下來,一會兒就打起呼嚕來了。暴風雨慢慢過去了,天轉晴了。一見到岸上木屋裏有燈光,我就把他叫醒,把木筏子藏進隱蔽的地方,藏它個一整天。
國王在早飯後拿出一付又舊又髒的紙牌。他和公爵玩了一會兒“七分”①,第一場五分錢的輸贏。玩膩了以後,他們就説要——用他們的話説——“制定作戰計劃。”公爵從他的旅行包裏掏出許多印着字的小傳單,並且高聲念着上面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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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有骨相圖表,每張二角五分。”公爵説,那就是他自己。在另一張傳單上,他就是“倫敦特勒雷巷劇院扮演莎士比亞的世界著名悲劇演員小迦裏克①。”在其它一些小傳單上,他又有了別的一些名字,能有種種非凡的能耐,象用“萬靈寶杖”可以劃地出泉,掘土生金;還有“驅趕魔外道”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後來他説:“演戲的行當是我最最心愛的了。皇上,你登過台沒有?”
“沒有,”國王説。
“那麼,不出三天,下台的皇上②,你將要登台演出。”公爵這麼説。
“到了下面第一個鎮子,我們要租下一個會場,演出《理查三世》中鬥劍一場和《羅密歐——朱麗葉》中陽台情話一場。你看怎麼樣?”----
②諾頓版注:“畢奇華特’(“艙內污水’)和“下台的皇上’這類名詞的創造,可見馬克·吐温使人物個化並進行幽默諷刺的工夫,也表現了邊疆老百姓善於起綽號以逗笑的本領。“畢奇華特,我是倒黴透頂了,只要能進錢,我都贊成。不過嘛,演戲,我實在一竅不通,看得也不多。我爸爸把戲班子抬進宮的時候,我年紀還太小。你看,你能教會我麼?”
“那容易!”
“那好,我正急着要幹些什麼新鮮的事兒呢。馬上就幹起來。”公爵就對他講了羅密歐是怎樣一個人,朱麗葉又是怎樣一個人。他説,他通常演羅密歐,所以國王可以演朱麗葉。
“公爵,既然朱麗葉是那麼年輕的一位姑娘,拿我的禿禿的腦袋,白白的鬍子,演她,也許顯得有些異怪吧。”
“不,不用擔心——那些鄉巴老不會想到這一些①。再説,你得穿上行頭啊,那就不大一樣了。朱麗葉是在陽台上,在睡覺以前,賞賞月。她穿着睡衣,戴着打皺摺的睡帽。這裏就是角穿的行頭。”----
離河灣下游三英里路,有一處巴掌大的小鎮。吃過飯後,公爵説,他已經琢磨出了一個主意,能叫木筏子在白天行駛,又不致叫傑姆遭到危險。他説他要到那個鎮子去親自安排一切。國王表示他也要去,看能不能碰上什麼好運氣。我們的咖啡吃完了,所以傑姆和我最好能和他們坐了划子一起去,買點咖啡回來。
我們一到那裏,不見有人來往,街上空空蕩蕩,簡直有點兒死氣沉沉,一片寂靜,彷彿是星期天似的。我們找到了一個有病的黑奴,他正在一處後院裏曬太陽。據他説,只要不是年紀太小或者病太重,或者年紀太老,全都去了營佈道會了。那是在林子裏,離這兒兩英里路。國王打聽清楚了怎麼個走法,説他要前去,把那個佈道會好好利用一下①。還説我也可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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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半個鐘頭左右到了那裏,身上一身汗,因為天氣熱。四下裏二十英里方圓,聚着一千人之多。林子裏到處拴滿了騾馬、車輛。這些牲口一邊把腦袋伸進車槽裏吃料,一邊踢着腳驅趕蒼蠅。那裏的棚子是用竿子搭的架,樹枝蓋的頂,出售檸檬水和薑餅以及青皮的玉米一類東西。
就是在這樣的棚子裏,有人正在佈道。只是棚子大一些,能容一羣羣的人。凳子是用劈開的原木外層做的,在圓的一面鑿幾個窟窿,安上幾子,當做凳腿。這些凳子並無靠背的。佈道的人站在棚棚一頭的高台之上。婦女們戴着遮陽帽。有些婦女穿着葛上衣,有幾個穿着柳條布上衣。還有些年輕姑娘穿着印花布褂子。有些青年男子光着腳丫子,有些小孩除了一件帆布襯衣之外,幾乎什麼都沒有穿。有些老年婦女在做針線。有些年輕人在偷偷地談情説愛。
在我們走進去的第一個棚子裏,佈道的人正在一行一行地念讚美詩。他念兩行,人家就跟着唱起來,聽起來頗有點莊嚴的味道。因為人又多,唱得又很帶勁。隨後再念兩行,大家又跟着唱——就這樣先念後唱。會眾越來越興奮,唱得越來越宏亮,到後來,有些人呻喚起來,有些人使勁吼叫起來。接下來,佈道的人開始傳道,講得十分認真,先在講台這一頭搖搖晃晃,然後到另一頭搖搖晃晃,再後來往台前向下彎着,胳膊和身子一直都在搖搖擺擺。他布的道是使出了全身力量喊叫出來的。每隔了一會兒,他就把《聖經》高高舉起,攤了開來,彷彿是向左右兩邊遞着看的,一邊高喊着“這就是曠野裏的銅蛇!看看它,就可以得着活命①。”會眾就會高喊“榮耀啊,——阿門!”他就這樣佈下去,會眾跟着呻喚着、哭喊着,還説着“阿門”
“哦,到這悔罪的板凳上來吧②!過來吧,罪過大的人們!(阿門!)過來吧,害病的人和傷心的人!(阿門!)過來吧,病腿的人,跛腳的人,瞎眼的人!(阿門!)過來吧,窮苦無告的人,陷於恥辱的人!(阿門!)過來吧,所有衰弱的、墮落的、受罪的人!——帶着一顆破碎的心過來吧!帶着一顆悔恨的心過來吧!帶着你們襤褸的衣裳,帶着罪孽和骯髒過來吧!洗滌罪孽的聖水是自由供給的,天國之門是永遠開着的——哦,進來吧,安息吧!(阿門!光榮啊!光榮啊!哈里路耶!)”----
②諾頓版注:放在前排,專供悔罪的人就座。佈道會就是如此這般地進行着。由於一片吼叫、哭喊聲,佈道的人在説些什麼,你就無法聽清。一堆堆人羣裏,人們站起身來,全憑力氣,擠着出來,擠到了那一排悔罪的板凳這邊來,臉上着淚水。等到一羣悔罪的人全都到了這排悔罪的板凳那裏,他們就唱了起來,吼了起來,並且撲倒在面前的稻草上,簡直就瘋狂了。
啊,我一眼就看到國王正在跑過去。你聽得到他那壓倒一切人的聲音。接着,他一抬腿就走上了講台,牧師請他對大家講話,他也就講了。他對大家説,他是一個海盜——已有三十年曆史的海盜,遠在印度洋之上。在天一次戰鬥中,他部下的人損失慘重。如今他已回了國,想招募一批新人。昨晚上,他不幸遭到了搶劫,被趕下了輪船,落得身無分文。他對這個遭遇倒是很高興,認為該謝天謝地,看作是平生一大好事。因為,如今嘛,他已經是變了一個人,平生第一回真正到了什麼叫做幸福。儘管他如今確實很窮,但是他主意已定,要立即設法返回印度洋,以此餘生,盡力勸導那些海盜走上正道。幹這樣的一件事,他能比任何人做得更好,因為他和縱橫印度洋上的海盜全都非常悉。儘管他遠途前往,要花很多時間,加上自己又身無分文,他反正要到達那裏的。他要不放過每一個機會,對被他勸説悔改過來的每一個海盜説“你們不必謝我,你們不用把功勞記在我的名下,一切功勞歸於樸克維爾營佈道會的親人們,人類中天生的兄弟和恩人們——還應歸功於那裏親愛的傳教師,一個海盜們最最真誠的朋友!”説着説着,他哇哇地哭了,大家也一個個哭了。這時有人高聲叫喊:“給他湊一筆錢,湊一筆錢!”剛説過,就有五六個人爭着幹開了,不過有一個人喊道:“讓他託一頂帽子轉一圈湊這筆錢吧!”接着一個個都這麼説,傳教師也這麼説。
所以國王就託着他的帽子在人羣前走了一圈,一邊抹眼睛,一邊為大夥兒祝福,並且謝大家對遠在海上的海盜如此仁義。每隔一會兒,就會有最美麗的姑娘淚滿面,走上前來,問他能不能讓她親親他,作為對他的一個永久的紀念。
他呢,有求必應。有些漂亮姑娘,他又摟又親了五六回之多。——人家又邀請他多留一個星期,大家一個個都願邀請他到他們家住,還説,他們認為這是一個光榮。不過他説,既然今天已是營佈道會的最後一天,他留下來沒有什麼用了。
再説,他恨不得馬上到印度洋去,好化那些海盜。
我們回到木筏上以後,他數了一數錢,發現他募得了八十七元七角五分。外加他撿來了一隻三加侖威士忌的酒罐,那是他在穿過林子回家的路上在一輛大車下面撿的。國王説,要算總帳的話,今天要算是他傳教生涯中收穫最大的一天了。他説,空講沒有什麼用,對不信教的蠻子,跟對海盜一樣,搞野營佈道會那一套沒有什麼用。
公爵呢,本來自以為他幹得不錯。等到國王講了他怎樣了一手以後,他這才不那麼想了。他在那家印刷店接了活,為農民幹了兩件小小的活,——印了出售馬匹的招貼。還收了錢:四塊錢。他還代收了報紙廣告費十元。他還宣傳説,如果預付,四元即可,人家也就按此辦法付了錢。報費原是兩塊錢一年,他收了三個訂户,按照他的規定,凡是預付,只收五角錢一年。訂户原本想按老規矩,用木柴、洋葱頭折現付款。可是他説,他剛盤下這家店,把價錢定得低而又低,無法再低了,所以貸款一律付現。他還寫了一首小詩,是他自己發了詩興寫的——一共三首——是那種既甜美又帶點兒悲涼的——有一首詩的題目是:“啊,冷酷的世界,碾碎這顆傷透了的心吧”他臨走前,把這首詩排好了鉛字,隨時可以印出,登在報上,分文不取。他得了九塊半大洋,還説,為了這點兒錢,他幹了整整一天。
隨後他給我們看了他印的另一件小小的活計,也不要錢,因為這是為我們印的。那是一幅畫,畫的是一個逃亡的黑奴,肩膀上槓一木,上面挑着一隻包裹。黑奴像下面寫着“懸賞大洋兩百元”這都是寫的傑姆,寫得一絲一毫也不差。上面寫道,此人從聖·雅克農莊潛逃,農莊在新奧爾良下游四十英里地,潛逃時間是去年冬天。説很可能是往北逃,凡能捉拿住並送回者,當付重酬云云。
“如今啊”公爵説道“在今晚上以後,只要我們高興,就不妨在白天行駛了。見到有人來,我們就用一繩子,把傑姆從頭到腳捆綁好,放在窩棚裏,把這張招貼給人家看看,説我們是在上游把他給抓住的,説我們太窮,坐不起輪船,所以憑我們的朋友作保,買下了這個木筏子,正開往下游去領那個賞金。給傑姆戴上個腳鐐手銬,也許更象個樣子,不過和我們很窮這個説法不很相稱。那就象戴上珠寶一類很不相稱了。用繩子,那是恰到好處——正如我們在戲台上説的,‘三一律①’非得遵守不可啊。”----
我們躲起來,靜悄悄的,等到晚上近十點鐘才開動,然後輕手輕腳地離鎮遠遠地溜了過去。
早晨四點鐘傑姆叫我值班時,他説:“赫克,你看我們往後還會遇到什麼國王麼?”
“不”我説“我看不會了吧。”
“那,”他説“那好。一兩個國王我還不在乎,不過不能再多了。這一位喝得藍(濫)醉,公爵呢,也霍(好)不了多少。”我看到傑姆總想叫國王講法語,好讓他聽聽法國話究竟是什麼個樣子。不過國王説,他在這個國家已經很久很久了,而且又這麼多災多難,所以他已經把法國話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