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1-5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詞人元好問嘆息説:"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是千古的疑問,任科技如何發達、政教如何昌明,人類還是無法解決。寧萱,你的身邊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嗎?
明天,我要把我的其他幾本書寄給你。雖然每一本書裏都有那麼多讓我不滿意的地方,但我還是想讓你讀到我的每一篇文字。我想,我的最好的作品,應該永遠是"下一本"書。
你只看過我的第一本書,它僅僅是我的思想和生活的一小部分——到了今天,許多觀點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希望你能夠了解到我更多的想法,我更希望獲得你尖鋭而鋒利的批評。
直覺告訴我,你對我的批評會毫不留情面,會切中肯綮。你會是我的一名"畏友"。
在如同白駒過隙的一生中,"畏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廷生一九九九年七月八二、寧萱的信廷生:我剛剛從一個與現代文明隔絕的地方回來,從死亡的邊緣回來。
你的兩封信都放在我的辦公桌上。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原諒我沒有告訴你我的行程。因為在啓程前,我就決定不告訴任何人,包括爸爸媽媽在內。
我去了一趟西藏。不是坐飛機去的,而是跟探險隊的朋友一起開車去的。我們從青海進入西藏,專門挑險路走。一路上,我們遇到了好幾次千鈞一髮的險情。就連那些常年登山和探險的壯漢,在生死一線牽的時刻都嚇得魂飛魄散,人人都以為真的回不來了。
然而,即使在最危險的時刻,在那泥石向車隊湧來的時刻,在不遠處的雪山崩塌的時刻,我也沒有絲毫的驚慌。別人都驚歎:你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定力,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説,真是不可思議。
其實,電光火石之間,我突然想起了你,我遠方的知音——你在幹什麼呢?在圖書館裏"視通萬里,思接千載"嗎?
我去西藏不是為了看風光、不是為了趕時髦,而是為了尋找信仰、為了體驗死亡。我想看看西藏那些有信仰的農民是怎樣生活的,我想看看他們的笑容和眼淚。我甚至想跟他們一樣,高高興興地葬身在那冰川之上。
記得你寫過一篇《徐志摩:我想飛》的文章,我很受動。徐志摩想飛,他終於讓自己的靈魂飛翔在天空中,他終於不再受到世俗的牽累和羈絆了。他離開的那一瞬間,快樂一定多於恐懼。
我不想飛,我只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待著,嘗試着過一過那種沒有遭到污染、沒有受到腐蝕的生活。我只想重新定義"健康"、"幸福"和"充實"。
在去西藏之前,我寫下了一段潦草的文字。本來是想萬一我回不來了,給親人們看的。現在,既然我又回來了,我想把它燒掉。它代表着我那段陰晦的生命,幸好都已經成為過去。
在燒掉之前看,我抄幾段給你:我想要去西藏,吃苦受累也要去西藏。
今年,我二十四歲,我從大學畢業已經三年多了。
在我的靈魂遭受一次創傷之後,我的身體是多麼的疲憊和虛弱,我的神壓力是多麼的巨大和沉重。我吃不好,睡不沉,整惶惶然沒有着落。
在這個喧囂的城市裏,無論是佳餚、醫藥還是健身,都已不能再拯救我了。我必須去過簡單的生活,勞動、陽光、空氣,不想亂七八糟的事情,餓了吃得香,累了睡得沉,不是心累,而是體力勞動的累,那樣酣暢淋漓的累,酣暢淋漓的睡。
我總是看書,看了無數的書,沒完沒了地看,以至於有時厭倦到了極點,只想嘔吐,再也看不下一個字,對一切書都厭倦,只覺得它們像沉重的石塊壓在我的心上。
我卻從來沒有寫過什麼。其實,我想寫,也應該寫,我覺得心中淤着真難受。
我太寂寞了,我渴望,卻容易瞧不起人,那麼最好的就是以文字寫出來給人看,作這種單向的、安全又真實的吧!
其實,我從來不想做虛偽的人,我比誰都真誠、熱忱,是容易扒心扒肝地對人的人。可是我卻看不到值得我信賴的人,總是令我失望,總是讓我更加失去希望,讓我越來越厭倦這個世界。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那麼幸運,遇到了我真愛的人,我就把我的一切都告訴他,把我最羞於見人的"壞"告訴他,把一切一切我苦苦掩飾的秘密全部都清清白白地告訴他。我一定要在真愛的人面前做最徹底最真實最輕鬆的我!絕不對他有半點的保留,就這樣給他一份最真實最誠摯的愛!我渴望!
我馬上就要去西藏了,如果我回不來,這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文字,爸爸媽媽和弟弟會看到。廷生卻看不到。爸爸媽媽和弟弟都不知道我有這樣一個沒有見過面的朋友。痴心熱愛文學這麼多年,卻一直疏於動筆,好歹這也算一篇作品吧。
雖説天空不會留下翅膀的痕跡,可是匆匆飛過的小鳥卻依然希望地上有一瞬注視的目光啊!
寫着寫着,我又想淚了。為什麼一再發誓永遠不哭之後,我仍然那麼容易淚?我恨自己,總是要哭,要淚,真恨不能去做個手術把淚腺切除了!再不準哭了!
這大概算是我的"遺書"吧。但願裏面那些厭世的、冷漠的情緒不要染和影響你。
我已經平安回來了,經歷了一次神的洗禮,身心都舒暢了許多。
當我在西藏仰望到以前無法想象的那麼高、那麼藍的天空時,就到個人小小的痛苦實在算不了什麼。當我站在地球上離天空最近的一塊土地上時,我躁動的心靈開始安靜下來。
在這裏,時間就像轉經輪一樣,永恆不變、亙古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