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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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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擁抱着躺在牀上,我們肩並着肩,在昏黃的燭光下,斷斷續續地説了一個晚上的話。我們都淚了,卻又都歡笑了。我的眼淚在了他新準備的枕頭上。他伸出舌頭來我臉頰的淚水。

一、廷生的信萱:不是你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南柯一夢"中的那棵槐樹,如今在揚州真還有一棵。不管是訛傳還是真實的,我都想實地去看一看。對於我這樣一個喜歡歷史甚至超過文學的人來説,沒有來過揚州實在是一大遺憾。

現在,我談論揚州的興趣超過了談論四川的興趣。這是因為愛你的緣故,我愛你,也就愛上了生養你的那塊土地。

關於揚州的風物,最有意思的一本書是《揚州畫舫錄》。作家阿城在《威尼斯記》中,表面上是在寫威尼斯,暗地裏卻在寫揚州。在他看來,威尼斯和揚州是一部"雙城記"。阿城不斷地提到《揚州畫舫錄》,他為身邊沒有一本而到遺憾,只好憑藉記憶談論書中那些有趣的情節。

《揚州畫舫錄》中,最有意思的是畫舫的名字。有大雅者,也有大俗者;有的得名於船的形狀,有的得名於船的主人,也有取之詩詞典故。總之,每個名字都讓人過目不忘。

例如,得名於船主的模樣的:有一條船名叫"盧大眼高棚子",棚子就是能夠擺放三張桌子的大船,也就是"大三張"。"盧大眼"是船主的名字,他原來是販賣私鹽的,坐完牢之後,他從黑道轉入正行,改業為舟子。這個名字讓人過目不忘,船主的形象數百年之後依然栩栩如生。

有一條船名叫"葉道人雙飛燕"。主人是個道士,四十歲的時候還照樣吃葷菜,五十歲的時候就開始辟穀。他身穿白衣,頭戴方笠,打槳在紅蓮綠葉之間,旁若無人。

得名於船本身的形狀的:有一條船名叫"一腳散"。這是一條靈巧的小船,船的甲板非常薄,人們便誇張地給它改了這樣一個名字。與之相似的另一條船名叫"一搠一個"。其他還有:大元寶、牛舌頭、玻璃船等等得名於著名的詩詞的:有一條船名叫"水馬",得名於張芝叟"小舟勝養馬"的詩句。還有一條船名叫"水雲",得名於《夢香詞》:"揚州好,畫舫是飛仙,十扇紗窗和月淡,一枝柔櫓發波圓。人在水雲天。"其他還有:落霞孤鶩、衣香人影、花月雙清、一湖、昌齡舟、鏡中行、載鶴、聽蕭、帶月…不一而足。

得名於畫舫本身的故事的:有一條船名叫"紅橋爛"。這條船的特點是在船頭設置了可以煮的鍋碗瓢盆。一從碼頭開船,客人就可以點吃。老闆將下鍋,船開到紅橋的時候,剛好煮。客人也看遍了風光,恰好肚子餓了。

有一條船名叫"訪戴",顯然得名於《世説新語》中"雪中訪戴"的故事。舟子的名字叫湯酒鬼,卯飲午醉,醉則睡,睡則大呼:"酒來!"因此,每次載客人都是到了深夜才能夠歸來,而且是舟中的客人自己划船。到了岸邊,船上杯盤狼藉,都由客人任意收拾,客人只聽見他在舟尾雷鳴般的鼾聲。

這些名字真是‮趣情‬盎然。我想,這才是最成功的廣告詞,對比今天電視上、報紙上的那些廣告詞,這些畫舫的名字天然拙樸,真氣貫通,雅到極致是乃是大俗,俗到極致是乃是大雅。

《揚州畫舫錄》基本上是寫實的,卻也點綴着幾個優雅的"鬼故事"。其中一個鬼故事發生在見悟堂附近:"是地多鬼狐,庵中道人嘗見對岸牌樓彳亍而行。又見女子半身在水,忽又吠吠出竹中,遂失所在。又一夕有二犬嬉於岸,一物如犬而黑、口中似火焰,長尺許,立噙二犬去。又張筠谷嘗乘月立橋上,聞異香,又女子七八人,皆美姿,互作諧語,喧笑過橋,漸行漸遠,影如淡墨。"這樣的文字真可以百讀不厭。在今天平庸的常生活中,在今天科技的一統天下中,我倒對這些奇異詭譎的想象充滿了懷念。

自古以來,揚州就是一個屬於文人的城市。歐陽修在這裏修築"平山堂"。當時,歐陽修出任揚州太守,政通人和,優雅風。他有一首調寄《朝中措》的小令,很能説明他的心情:平山欄檻倚晴空,山有無中。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風。

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盅。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宋代儘管屢屢受少數民族政權的軍事壓力和打擊,宋代的文人卻逍遙自在,享有歷代最優厚的物質待遇和最寬鬆的創作條件。葉夢得在《避暑錄話》中記載:"公每於暑時,輒凌晨攜客往遊,遣人去卲陽湖,取荷花千餘朵,以畫盆分百許盆,與客相間。酒行,即遣取一花傳客,以次摘其葉,盡處則飲酒,往往侵夜載月而歸。"歐陽修過的真是神仙般的生活。

平山堂修建在揚州蜀岡中峯大明寺的西側。今天它當然已經不復存在了,但那個地方我想你大概是去過的。書中記載,那裏雖然並不高,但是地勢奇特,站在堂前,那些遠處更高的江南諸山彷彿在向它鞠躬。因為所看到的那些山峯與堂基相平,歐陽修名之曰"平山堂"。

若干年以後,蘇東坡經過揚州,專程來到老師居住過的"平山堂"遊覽。詩興大發,乃作《西江月》一首: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

弔文章太守,仍歌楊柳風。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

再後來,蘇東坡出任揚州太守。此時,歐陽修已經去世多年。於是,蘇東坡在平山堂前修建谷林堂,以紀念逝去的老師。

又過去了幾百年,清代的揚州文人汪懋林步歐陽修原韻作《朝中措》:平山舊址已成空,清磬暮雲中。當煙花夜月,而今禾黍秋風。

山川無價,文章有主,我輩清鍾。再種堂前楊柳,新詞重和坡翁。

以上三首都算是"絕妙好詞"。我尤其喜歡"山川無價,文章有主"這兩句話。這是在給像我這樣寫文章的人打氣呢。

今天,山川依舊,廳堂不在,而文章依然動人。

今天,文人與文人之間,已經少有這種心靈輝映的機緣了。

《浮生六記》是我喜歡的另一本與揚州有着深刻淵源的書。我記得你曾經在信中提到過它。

那裏面的愛情,真是天上的愛情。林語堂曾經説過,芸娘是中國文學中最可愛的一個女人。寧萱,如果我是沈復,你就是我的"芸娘"。沈復筆下的芸娘,相貌跟你確實有幾分相像呢——"其形削肩長頸,瘦不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唯兩齒微。一種纏綿之態,令人之意也消"——你自己説,是不是在寫你呢?看來,古往今來,最可愛的女子都以兩顆小虎牙為標誌。

北京的天氣開始轉暖,但北京幾乎沒有天。在北京,我的覺是,它直接從寒冷的冬天過渡到炎熱的夏天。即使存在一個極其短暫的天,也是風沙撲面。天北京的風沙最厲害,尤其是最近幾年來,已經發展為一瞬間暗無天的沙塵暴。北京只有秋天是宜人的,它的天沒有給我留下什麼好的印象。

真正的天,在江南,在揚州。

愛你的廷生兩千年三月二十九二、寧萱的信廷生:你説的很對,真正的天在江南,在揚州。

天的瘦西湖美極了,這種美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傍晚我常常去湖邊散步。又豈止是瘦西湖呢,整個揚州都是"修竹為園,芙蓉為府",意盎然。